院中无名树上不知何时坐了一个华服少年。
    “少年,算命吗?”行歌道。
    少年高挑起眉,“你不问我是谁?”
    “不问你会打贫道吗?”行歌问。
    “那倒不会。”少年答。
    “那就不问。”行歌招了招手,要他下来。
    少年噘着嘴嘟囔了句什么,拍了拍屁股一跃而下。
    靠得近来,行歌才发现,这位少年生得粉雕玉琢清秀可爱,隐隐还有些眼熟。
    “小公子气度不凡,非富即贵啊。”行歌道。
    “哦?从哪里看出的?”少年微眯着眼,目中流淌着与外表不符的淡淡魅惑。
    “从你腰间的盘龙玉佩。”行歌道。
    “你倒坦白,我喜欢。”少年笑了起来,目中自是一派天真无邪。
    “小公子爱笑,心底开心的事却不多。喜欢的东西多,握在手里的少。握在手里的东西也多,喜欢的却少。生而富贵,前路辉煌,却不知一生何求。”行歌望着少年,一番话先于意识,说了出来。
    少年先是一怔,随即笑得前俯后仰。
    “你这打扮得像个思春小姐的道姑倒是有趣,一本正经胡诌的本领也是一流!”
    “严肃点,贫道算命呢。”行歌丝毫不受笑声影响。
    “好好,你说本公子不知一生何求,还请仙姑指点一二?”少年忍笑道。
    “皆因生活周遭太多纸醉金迷物欲横流,权利富贵皆是屏障,要想看清前路,还需持善修行,贫道看你根骨不错,灵修清明,又与我有缘,这样吧,这里有一宝物,可助你修行,只卖五百两,收现钱,不找零。”
    行歌说着,掏出了怀中的南华经。
    少年这下完全笑不出来了,他惊疑不定地望着行歌。
    行歌也望着他,“四百八十两。”
    “……”
    行歌的眼睛威严地瞪了起来,“四百五十两,不能再少了。”
    少年终于恢复了语言能力,“你……是认真的?”
    “她是认真的。”一个饱含无奈的清雅嗓音响起。
    斐然殊握着折扇,站在酹月楼与翛然阁之间相通的石门内。
    少年一见他,便撒腿奔了过去,大喊着:“叔公我好怕!你家仙姑是个神经病!”
    在一臂之隔的距离,斐然殊一指点住了他眼瞅着是要投怀送抱的身形。少年蹙着眉,眼神一下子委屈起来,瘪着嘴撒娇道:“叔公不会这么小气,还在生侄孙的气吧?凌云峰下侄孙是跟叔公闹着玩儿的呀!”
    这位少年,正是几日之前在大街上给斐然殊钱的那位龙霸天。
    脸和名字放在一起,活脱脱的“图文无任何关系”。
    斐然殊懒得理会他,举步趋近行歌,问道:“他没吓着你吧?”
    行歌收了收惊掉了一地的下巴,说:“没有吓,有点小惊喜。”
    “嗯?”斐然殊不解地扬眉。
    行歌发现他这个表情,跟那个少年还真有点像。
    行歌一脸期待地望着斐然殊,道:“你是他的叔公,其实你的年纪已经八十二了对么?”
    “斐某今年二十有七。”斐然殊的话似一把无情剑,斩断行歌最后一丝希望。
    行歌生无可恋地垂头:“啊,生活。”
    行歌个子不算低,但在身形修长的斐然殊面前还是矮了一大截,此刻低着头,恰到他胸前位置,格外沮丧的样子像极了某种智商不高的动物,黑亮柔顺的发丝也牵动了他的某种欲念。
    斐然殊终于忍不住,将手搭在了行歌头上。按了按,揉了揉。
    “吃饭了。”
    收手,负于背后,傲然前行。
    斐然殊眨了眨眼,嗯,手感的确不错。
    行歌眨了眨眼,靠,刚才是不是被人当狗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行歌追了上去,要斐然殊给个说法,解释解释刚刚那个极大矮化她人格的动作,斐然殊微微一笑,意味深长道:“行歌啊行歌,人在屋檐下……”
    “……汪。”
    两人穿过酹月楼与翛然阁之间的那道墙,前去用膳。被点了穴道的龙霸天心中无限凄凉,欲哭无泪:“叔公你别走啊,第二次见面你就这么对你侄孙是对的么!别走啊我也要吃饭啊!谁来理理我啊……”
    哭到一半,突然行歌往回走了。
    龙霸天一喜,“行歌姐姐还是你对我好——等等,你干什么?”
    只见行歌将南华经塞进他怀里,然后从他腰间摸走了盘龙玉佩。
    “记得拿四百五十两来换你的玉佩。”
    少年目瞪口呆地看着行歌扬着玉佩离去,而斐然殊竟然也不阻拦。那个神经病道姑不知道,他不可能不知道啊!那是他们家族血脉的信物,是要传给结发妻子或丈夫,然后再传予嫡长子的!
    ☆、贫道卖艺不卖身
    “贫道太虚山天机宫清灵。”
    “贫道太清山清华观清净。”
    “在下太极山两仪山庄元长生。”
    “贫……道……太阴山……洗月观……行歌。”看着翛然阁花厅上坐着的老中青三代美男子,清灵真人道骨仙风,其人修长,相貌清癯。,清净真人成熟睿智温文尔雅,其人若松柏木秀于林,行歌心中有些忐忑,她十分不确定地用手肘捅了捅斐然殊,“这是……在开招亲大会?”
    此话一出,席中气氛陡然一窒。
    两鬓斑白的清灵真人率先拈须笑道:“哈哈,妙善收的小娃儿有趣!贫道倒想知道,若是招亲,你会招谁?”
    “你。”行歌毫不犹豫道。
    清净真人扶额,元长生掩着唇咳了起来。
    斐然殊打开折扇,饶有兴致地看戏。
    清灵真人矍铄双目闪着好奇的光,问道:“为何?”
    “晚辈口味重。”行歌毫不脸红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三位道门泰山北斗不约而同地望着斐然殊,眼神不怀好意,笑容为老不尊。看来这三位虽是刚到天下第一庄,却也没闲着,闲言蜚语一桩不落,没少打听。
    斐然殊不为所动,从容自若,引行歌入座,道:“既然你改口自称晚辈,想必是知道了这三位前辈所为何来了?”
    行歌无语,她怎么好意思说她只是一下子想起听过这几位的大名然后意识到自己说了蠢话于是即时补救?有时候智商被高估也是一种负担,她只能故作高深地淡笑。
    这种淡笑的尺度比较难以把握,九分自信一分腔调,不多不少恰恰好。
    行歌道:“各位前辈,介不介意晚辈先吃饭呢?”
    她不能肯定她听完这些人所为何来之后是否还有胃口吃饭,所以要先下手为强。
    这是行歌人生中吃得最隆重的一次饭。四个身份显赫各领一方风骚且不同年龄层的美男子环绕着她,八目共赏,注视着她叼菜夹肉的英姿,倾听着她咀嚼吞咽的节奏,一桌与平日并无不同的菜色,行歌愣是吃出了风起云涌厉兵秣马的气象。
    行歌觉得很悲哀,因为就算如此,她还是吃得很尽兴。
    人活成她这样,跟狗蛋又有什么区别呢?
    行歌沉浸在对人性的深深反思中,直到斐然殊的左手握住了她的右手。
    还不轻不重地捏了下。
    筷子落在桌上。
    行歌掌心一阵发热,一口肉顿时难以下咽,抬眼,见斐然殊目视前方,龙眉凤目扬波光,皓齿朱唇半带笑,登时心口也热了,“这位庄主,贫道能问你在干什么吗?”
    “摸你的手。”斐然殊嘴角笑意加深,却仍是目视前方。
    行歌看了下周围,清灵真人抿茶沉吟,清净真人理着拂尘,元长生抱剑微笑,仿佛斐然殊并没有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众目睽睽之下调戏良家妇女,仿佛斐然殊是在为失足妇女开光。
    道风日下。
    心痛。
    行歌闭上相形之下显得大惊小怪的嘴巴,痛心疾首地用左手拿起筷子,继续吃饭。不知是左手握得不稳的缘故,还是右手被握得太稳的缘故,夹菜总是不稳,在第三块茄子喂了桌子后,行歌终于放弃了,放下筷子,道:“贫道饱了,诸位有事奏来,无事退朝。”
    语音方落,斐然殊松开了她的右手。
    清灵真人放下了茶杯。
    清净真人将拂尘扬到身后。
    元长生放开双手,将宝剑系回腰间。
    时间掐得太一致,这给了行歌一个错觉——是她的话解开了这四人的封印。
    这个错觉最致命的一点是让行歌在觉得自己是神仙下凡的道路上雀跃撒欢,彻底跑偏。
    再次坚定了自己并非凡人的信念后,行歌的底气足了起来,她擦了擦嘴,单刀直入,问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几位真人屈尊来见行歌,想必是为了道门之秀一事?”
    “是,不过已经解决了。”一直少言持重的清净真人开口了,神色带着易见的欣喜。
    “解决了?”行歌呆住,她就是吃了个饭,错过了什么?
    元长生脸上刚毅的线条也柔和了不少,道:“是的,大事已定,吾等也要告辞了。”
    “等等……”什么情况?她是吃饭吃了一年吗?为什么感觉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清灵真人起身,走到行歌身边,行歌连忙也站起。清灵真人慈爱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笑呵呵道:“初次见面,贫道修行之人,你懂的,清贫。也无甚贵重的礼物相赠,这里有个竹牌,权当做见面礼。”
    说着拿出一块通体红色的牌子。
    仿佛呼应他的动作,清净真人与元长生也掏出了牌子,一个通体青色,一个面白底黑,放到桌上。
    行歌第一次感觉自己的脑子跟不上凡间人类,下意识去看斐然殊,斐然殊朝她点了点头。于是她木木地接过牌子,又听清灵真人道:“临走之前,贫道还有一事相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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