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引?”司徒令正拿着巾帕在给谢醉之擦拭脸颊,闻听此言,就愣了一愣,看向苏晋,“敢问道长,是何种药引?”
    苏晋浅笑:“这药引有些特殊,草民……只怕陛下不舍得。”
    “醉之是朕的侄儿,更是朕的女婿和得力干将,有什么不舍得的。”燕景帝当下就大手一挥,“但凭道长吩咐,无论这药引多么贵重,只要能救得醉之孩儿,朕就能舍得!”
    苏晋摇了摇头:“陛下想岔了,这味药引并不是什么稀世药材,也非黄金珠宝,而是……”他轻笑着将视线转向司徒令,“将军最亲之人的一碗心头血。”
    “心头血?!”燕景帝大惊,谢后也于同一时间绞紧了手中锦帕。
    苏晋颔首:“不错,正是公主的一碗心头血。”
    “这、这这……”
    燕景帝有些无所适从,看来他没想到苏晋要的竟是这个东西。
    谢后也面色苍白,她紧握着司徒令的手,有些哀求地看向苏晋:“道长……当真、当真要……”
    当苏晋说出心头血那三个字时,我和燕景帝一样被这话惊到了,但冷静下来后,又意识到了这里面有些问题。
    凡人不似神仙,要司徒令一碗心头血,几乎就相当于要了她的命,所以难怪燕景帝如此震惊。可司徒令虽为问露转世,但她现在不过*凡胎,是再普通不过的凡人,心头血也与一般人无二,没什么特别的,苏晋要她的血干什么?
    若说是用来做血引的,可司徒令不过甲子寿数,她一死,这血也就废了,更何况司徒令只不过是个普通的皇朝公主,苏晋对她做血引也没道理啊,凡人命格,推命理观天象测八字,有数种法子可以得知,用不着做血引这么麻烦才对。
    我思索半晌未果,便将此问说给了沉新,沉新听了,也是不知其意地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魇术是肯定不需要心头血来解的,司徒令又非童子处女之身,别说心头血了,就算取了她的一整颗心,那也没什么用。哎对了,司命,你不是在这三生镜前已经看过了一遍吗,不如你说一下,这苏晋拿了司徒令的心头血,是要干什么?”
    司命没回答,他杵在原地,仍然和之前一样在发着呆。
    沉新轻嗤一声,不管他了。
    “会不会是血祭?”我忽然灵光一闪,一拍手心道,“对啊!苏晋他又不是神仙又不是精怪妖魔的,那他的那身法力就厉害得太奇怪了不是吗,如果用血祭来祭天阴,那他这么厉害也就不奇怪了。”
    以血祭天阴,血祭者可借天阴之力快速提高自身修为,但因此法大损阴德,多数还会害死不止一条人命,被神霄殿列为禁术,若有人胆敢用此法来提升修为,便削其神骨,剔其神筋,灭其神魂,因此这术法早在数万年前就没了踪迹。但苏晋既非神仙,也早在数万年前就在九洲游荡,他知道血祭之法、以血来祭天阴得修为也说不奇怪。
    “不可能!”司命豁然抬头,“他不可能会这样做!”
    “……你那么激动干什么?”看着司命这接连不断的反常情形,我心中隐隐有一个推测开始逐渐成型,“他血不血祭,好像跟你没什么关系吧?”而且这家伙刚刚还在那边发呆发愣,怎么转眼就又回了神了?
    “他——”
    “他的确不可能血祭,”沉新瞥了司命一眼,看向我,“若要血祭,那祭祀之地必血煞徘徊怨气不去,极易引起神霄殿注意,苏晋他不可能在血祭之后还这么逍遥悠哉地在人间游荡数万年,而且就一碗血,他能祭什么啊。”
    “那他到底要干什么?”
    沉新对着那四人扬了扬下巴:“看下去不就知道了。”
    在我们猜测的同时,苏晋在那边也不知说了些什么,燕景帝和谢后虽然仍旧面色震惊,但司徒令已经冷静下来了:“道长,只需要我的心头血,醉之他就能醒过来吗?”
    苏晋一笑:“公主有所不知。将军这是中了西寇的巫术,此等巫术阴毒狠辣,会使将军陷入源源不断的噩梦之中。若是一般人,早就被这噩梦给吓死了,幸得将军并非常人,心智也异常坚韧,这才能这么坚持了十几日,只是现下巫术之毒已入肺腑,将军印堂发黑,三穴深陷,已经坚持不住几日了。这巫术解起来倒不难,一旦解开,将军就会把梦中所见全部忘记,相当于睡了一个长觉,不会记起噩梦中的任何事,对将军也不会有什么遗恶。只是这巫术毒就毒在它必须要以人的心头血来做药引,并且不是随便找一个人就可以,必须要至亲至近之人才可,公主身为将军结发妻子,又本为将军表妹,是再适合不过的人选。”
    “谢家这么多人,就没有一个人可以救他的吗?”谢后急道,“醉之的父亲可否呢?”
    苏晋犹豫片刻:“谢老将军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这巫术阴毒至极,草民只怕……到时谢老将军失了心头血,谢少将军……也醒不过来。”
    沉新轻哼一声:“看来他这是铁了心要司徒令的心头血啊。”
    果然,燕景帝和谢后神色同时一震,“道长,”谢后声音颤抖,“真的没有他法了吗?”
    “除此之外,再无他法。”
    “那……那倘若若令儿取了心头血,她会怎样?”
    苏晋沉默片刻,道:“凡人不比神仙精怪,心头血虽至纯至净,却也是精元所处之处,失却一滴心头血尚且可致体弱多病,一碗心头血……若人取一碗心头血……怕是……”
    “怕是如何?”燕景帝急问。
    苏晋顿了顿,眼风轻轻扫过躺在榻上的谢醉之,低头一笑:“陛下和娘娘无需如此担忧,虽然就常人而言,失却心头血会元气大伤,严重者还会因此丧命,但公主乃是天定福星,又身有福缘龙气傍身,不比常人。草民不才,于医药之术略通一二,陛下若是相信草民,草民可保公主性命无虞,只要往后公主多加保重凤体,以免伤寒小病入侵,就可安然无恙。”
    一听司徒令不会有事,谢后面色明显一松:“道长此话当真?”
    “心头血虽然重要,但并非致命之物,人取心头血,死者十之有九,并非是因为他们失了心头血,而是因元气大伤,阳气流失,魂魄虚弱之故,这时,就会有一些小鬼趁虚而入——娘娘不用惊慌,这些小鬼多流窜于荒郊野外,宫中乃龙气大盛之地,万鬼莫侵,公主并无此忧;再则,草民也可为公主熬制汤药,只要公主及时服下,草民的汤药就可暂替公主流失的七分阳气,待三个月后公主阳气复原即可。因此,这取心头血之法听起来虽然可怕了些,但于身有福缘的公主而言,并无性命之忧。”
    “真的?”谢后紧握着司徒令的手,舒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燕景帝则比谢后要冷静得多,他看向苏晋,目光雄浑中带着锐利,是一个帝王才有的眼神:“道长,令儿确定性命无忧?”
    苏晋岂会因为这区区一个眼神而怯?只见他风轻云淡地一笑,仿佛一切尽皆在他意料之中:“草民不敢有半分欺瞒。”
    燕景帝沉默片刻:“既然如此,令儿,你来拿主意吧。醉之是你的夫君,你来决定要不要救他。”
    司徒令一愣,立刻回过神点了点头,上前对苏晋屈膝行了一礼:“只要能救得夫君,我在所不辞。请道长成全。”
    “公主可是想好了?”苏晋笑得温文尔雅,“虽说公主不会有事,可是取心头血之痛也非常人能承受的,公主——”
    “我意已决,道长不需多言。道长今日救我夫君,非但是我司徒令的救命恩人,也是我大燕的恩人。若夫君能醒,我会为道长修建祀所,每逢大节,必祭道长今日之恩。”
    “草民本为游方散士,无牵无挂,祀所便免了。将军是我大燕功臣,不消公主吩咐,草民也会尽心尽力为将军医治。”苏晋微微颔首,“陛下,请吩咐宫人为草民准备香炉五顶,焚香四炷,并按照此方上面所写药材尽快备齐。娘娘请下旨召集所有谢家族人于谢氏宗祠,并将谢将军放置于这间屋子的以东之地,离墙角一丈即可。公主则是请先沐浴斋戒一餐,待斋戒完毕,草民即替公主施法取血,为谢将军解开巫术。”
    ☆、第110章 同魂(辛未)
    司徒令按照苏晋的吩咐去沐浴斋戒,当她在众多宫女的簇拥下走向后院时我还没觉得有什么,直到她屏退了大部分宫女只留下四个大宫女时,我终于意识到她要做什么了,还来不及做出什么反应,身边就传来了沉新的咳嗽声。
    “司命,司命?司命!”叫了两次司命都没有反应,沉新直接一巴掌拍在了司命背上,打得司命一个踉跄。“把这段跳过去!快快快!”
    也不知道司命这家伙一直在想什么,被沉新拍了那么一下子还有些迷迷糊糊的,还问了一句“什么”,不过当他看到司徒令伸开双臂让宫女脱下她的外纱时,他的脸猛地红了起来:“我马上跳马上跳,跳跳跳到哪里去好呢——”
    “你这时候倒结巴起来了!去,我们去看苏晋这段时间在干什么。”
    司命手忙脚乱地闭眼默念着什么,我们面前的景象和前两次一样开始溶于水波之中,但司命默念了半晌,周围都只有一片黑暗,苏晋始终都没有出现过。
    周围陷入一片寂静。
    沉新“啊”了一声:“看来这位苏道长并不想让我们看到他在做什么啊,法力还真有够高强的。”
    我沉默了片刻:“沉新,你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吗?”
    “代表着他很厉害,我对上他不一定打得过。”
    还不一定?哈,他也是有够骄傲的。
    不过让一向自负的沉新神君都说出了这种话,那苏晋的实力可见一斑,如此法力高强的人怎么会在九州游荡数万年而没有引起人注意过?而且……司徒令起死回生时,我们也无法从三生镜中得知当时的情景,可我们却能看到他揭皇榜前来救谢醉之的情景,他竟能控制三生镜?
    我们先前推测苏晋他不是神仙,否则这时早就遭到了天谴,可若非神仙,他哪里来的这通天本领?魔族也不对,精怪也不对……
    还有,司命一见到他就反应这么激烈,他们之间又有什么关系?
    “道长,”原本一片黑暗的四周忽然水波荡漾起来,随着司徒令的声音响起,我们面前的景象逐渐变成了一方院落。司徒令沐浴斋戒完毕,换了一身素衣白裳,在一堆宫女仆从的跟随下来到了苏晋所待着的凉亭外。“我已经斋戒沐浴完毕,可以开始救我夫君了。”
    苏晋正在亭中弹着琴,琴声缓缓,他早在司徒令转过长廊的弯时就收回了手,等司徒令走到凉亭前时,他已经站了起来,长身玉立。
    他透过袅袅的焚香微笑着看向司徒令:“好,请公主带草民去一此前从未住过人的厢房。”
    “从未住过人?这是为何?”
    “心头血至纯至净,沾染不得半分人气。”
    “……好,道长请随我来。”
    司徒令带着苏晋来到了一处算不得多么富丽堂皇却也不朴素的院中,由于是取心头血这等大事,燕景帝和谢后也都到了场,外面围了重重的宫中禁军,太医院的所有太医也都从谢醉之的屋子请到了这里,端的是严正以待的态势,若是胆子小些的人,恐怕早在见到那些杀气重重的禁军时就吓软了腿,再动弹不得了。
    苏晋看着这么大的阵仗只是微微一笑,侧首对一旁候着的宫女颔了颔首,那宫女就端着一碗汤药走到了司徒令跟前。
    “请公主用药。”
    司徒令看向他。
    “是这样的,”他笑着解释,“取心头血之痛并非常人可以忍受的,公主乃金枝玉叶,虽少不得要受些苦楚,但也不比像旁人那样硬捱,这碗药是草民熬制的安神药,喝下这碗药,公主就会陷入沉睡,到时候就察觉不到什么痛楚了。”
    “有劳道长了。”司徒令点点头,接过药碗一饮而尽,按照苏晋的吩咐躺到了虎皮铺着的卧榻上,不过片刻就陷入了沉睡。
    宫女退下后,苏晋空手一弹,东南西北四角摆放着的香炉中就燃起了焚香,他又上前几步,伸手拂过立在正中的香炉,原本空荡荡的香炉中就凭空出现了一株通体泛黑的短香,且已经被点燃了。
    短香一燃,立刻就有两名禁军双手捧着一条细长的黑匣子走上前去。
    苏晋一挥手,匣盖无风自开,暗红色的褥子中,与长冥有九分相似的洛家刀静静地躺在其中。
    紧接着,那长刀自动从匣中飘出,悬在了半空之中。
    这一番动作下来,在不远处观望着的燕景帝跟谢后都目露赞叹之色,外面等着的太医们也都看得一愣一愣的,甚至已经有人在下面低声呼着神迹了。
    做完了这一切,苏晋盘腿坐在殿中,周围霎时狂风大作,司徒令缓缓从塌上浮起,以入定的方式坐在了苏晋对面。
    风势很大,在附近的燕景帝都有些抵挡不住,让宫人拿了四顶蒲扇挡住从四面八方吹来的风,司徒令却是发丝衣袂分毫不动,任由苏晋施法,她也闭目沉睡着。
    苏晋长发飞扬,衣袖被风鼓得猎猎作响,白衣几乎要和殿中舞动的帷幔融在了一处。
    洛家刀开始在半空中缓缓转动,他双手挪移,司徒令和洛家刀逐渐靠近。
    在洛家刀缓缓移到司徒令正对面时,苏晋双掌虚悬交互,掌心间出现了一点雷光,直冲着洛家刀而去!
    在谢后的惊呼声中,雷光击在刀身正中,沿着乌黑的刀身迅速蔓延开来,雷光噼里啪啦地四处散开,刀身雷电环绕,司徒令的脸庞在不断的雷电交加下显得异常苍白。
    就在洛家刀全部刀身都没入雷电中时,随着滋啦啦的雷电声,刀身中央迅速裂开无数条细缝,燕景帝大惊着站起,眼看着那些细缝化成了无数道细小的利刃,尽数刺向司徒令的心口!
    帝后二人大惊。
    “令儿!”
    “令儿!”
    那些通体雪白透明的短刃在刺入司徒令的胸口后迅速变得鲜红起来,司徒令仍在沉睡,好似察觉不到任何痛楚,她的细眉微蹙,面上却没有丝毫痛苦之色,身上的白衣也是纤尘不染,没有沾染上一滴鲜血,那些利刃却是在眨眼之间尽数变成了红色,鲜艳无比。
    风势渐缓,苏晋双手缓缓放回身侧,那些利刃也随着他的动作从司徒令的心口处一个个离开,落入祭案上早就放好的玉碗中。
    最后一枚利刃落下,连同碗中其余利刃一道化成浓厚的血水,恰好与碗口留有一线距离。
    黑色短香和四炷焚香在同时燃尽。
    司徒令软下身子,倒在地上。
    “好了,”苏晋起身,对那些连忙上前去扶司徒令的宫女道,“将另一碗药端给公主服下,其余人按照我先前的吩咐,随我去将军那。”
    接下来的事就如苏晋先前跟燕景帝承诺的那样,他将整碗心头血都喂进了谢醉之肚中,又摆祭案大做了一番法,让帝后二人和众太医又惊了一回才罢。
    当四四方方的玉制小幡停下了旋转后,苏晋收手而立,与此同时,躺在榻上的谢醉之传来了咳嗽声。
    “他把整碗血都喂给了谢醉之?”我看着谢醉之缓缓行转,有些不可置信,“这不会有问题吧?!”
    谢醉之是流初转世,做的事到最后都会报应到流初头上,他现下喝了一整碗凡人的心头血,这这这……这岂不是违了天条吗?
    “……奇怪,”司命上前,仔细看了眼苏晋为谢醉之解魇术的情景,疑道,“我之前来三生镜前的时候没看到这一幕啊……”
    他忽然神色一顿,像是想到了什么似地闭口不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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