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妈妈这才敛了神色,恭谨许多。
    此时房门开合的声音响起。
    谢大人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去,未再搭理卓妈妈,而是视线一转,望向了刚刚出屋的女孩儿。
    她身穿米分色衣衫,身姿袅娜。五官精致,双眸澄澈,顾盼神飞。端的是好相貌、好神采。
    谢大人满意地点了点头,将手中抱着的用布巾好生裹起的物什搁到了院中石桌上,笑问道:“丫头在学琴?”
    元槿听说过这位国子监祭酒,知晓他擅长音律,尤其擅笛。世人送他“玉面笛仙”的雅号。
    所以听闻他问起学琴一事,倒也没觉得太过突兀。老实答道:“刚开始学。还未能成曲。”
    这话一出来,谢大人的脸色颇为好看。青了红,红了白。
    半晌后,他深吸口气,缓缓吐出。而后,用自己才能听得到的声音喃喃自语。
    “臭小子。居然敢讹了我的琴给个才刚学琴的娃娃。真是……暴殄天物。”
    他努力了半晌,好不容易平定了心情,认命地叹了口气,桌上之物的布包打开。
    顿时,一张琴显露在了众人眼前。
    谢大人宛若谪仙的面上此刻带了几分不甘愿,抿着嘴说道:“呐,东西给你了。我走了。”说罢就要拂袖离去。
    元槿莫名其妙。
    这琴一看就知不是凡品。更何况,由祭酒亲自送来,可见他对此物很是珍视。既然如此,哪敢随意乱收?
    元槿忙扬声唤住了谢大人,恭敬问道:“请问此物是何人所赠?”
    谢大人含含糊糊说道:“嗯……一个学生。”
    学生?
    元槿默然。
    国子监祭酒……国子监……
    难道是大哥?
    可是大哥应当还不至于能请得动谢大人亲自送琴吧。
    元槿正兀自疑惑着,卓妈妈却是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难掩惊讶地说道:“端王爷?”
    “他?”
    谢大人扫了眼元槿,高深莫测地捋了捋胡须,“端王?他请得动我吗?”
    卓妈妈这便暗自嘀咕开了。
    听谢大人的意思,好似不是端王爷送的?
    她这便放下了心。
    只要不是端王爷所赠,其余谁送的,与她们又有何干。
    于是卓妈妈把旁边伺候的人尽数叫走了。只留了两个在屋檐下站着,两个在院门口守着,远远地看着这边。
    元槿实在猜不出是谁送的了,只能愈发恭敬地询问谢大人。
    “小丫头不必忧心。我这琴原本是一对。一只玉笛,一把琴。多年前,玉笛被人给抢了。如今这琴落了单,送你也正合适。”
    谢大人说道:“你问我,我是不肯说的。只因我是和人比试笛音输了,这才不得不把琴让出来。你如今逼我说出琴是谁送你的,等同于逼我说出我是输给谁了。岂不是要我难堪?若你不愿让我无地自容,就准许我好生地把这个秘密搁在心里吧。总之这琴是你的了。往后好生用着,莫要糟蹋了它才好。”
    转念一想,这丫头才刚刚学琴,谢大人又道:“你平日里在屋里练习时用它便罢。莫要拿着它随意挪动。若一个不小心碰伤了,得不偿失。”
    元槿细想他前面那话,好像有点道理。可是七绕八绕的,又总觉得哪里不对。
    不过,她明白,没有无缘无故的相赠。更何况,这位谢大人她当真是一点都不认识。
    最终依然婉拒道:“大人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无功不受禄。未曾……”
    “我东西送到了。你愿意要,便拿着。不乐意,就扔了它。如何?”
    谢大人最后也来了气,不和她好好说话了,拂袖而去。
    元槿头一次见到硬塞给人东西的。
    而且,还是极好的、买都买不到的东西。你不收,他还生气。
    元槿怔怔地看着琴,半晌回不过神来。眼看着上课时间要到了,再不动身怕是要来不及,忙让秋实将琴搬到屋里放好。
    谢大人出了公主府,走到转角,听到有人唤他,才发现繁盛和繁兴正在路口,也不知已等了多久。
    两人忙上前给谢大人行礼。
    繁兴说道:“属下去得迟了,还望大人莫怪。”
    “不是你们去得迟了。是我特意早早地将东西送来的。”谢大人不甚在意地摆摆手,“我不是为了他才跑这一趟。不过想看看他讹诈了我的琴是送给谁罢了。”
    繁盛繁兴对视一眼。
    繁盛走上前来,拱手问道:“大人意下如何?”
    谢大人思量了下。
    那姑娘是个好的。相貌灵性都极佳。
    非要揪出一个不足来,那便是,她好像自始至终都没想到过端王。
    莫不是襄王有意神女无心?
    嗯,这可是妙极。那小子风光了那么多年,是该遭遭挫折了。
    谢大人捋着胡须,好一派仙风道骨的出尘模样。微微一笑,高深莫测,“还不错。”
    尔后一个字都不再多说,挥了挥手,也不让他们两个过来了,独自负手踱步前行。
    元槿去到沧海阁后,看姚先生还没到,便轻声问杨可晴,那琴有可能是谁送的。
    关于今日这个送琴的事情,杨可晴也略有耳闻。毕竟谢大人是一路直冲进去的,整个府里俱都知晓了。
    面对着元槿的询问,小姑娘很是认真地思索了很久。但,她思量之后,也理不出个头绪来。
    “除了小舅舅外,我想不出其他人了。”
    元槿今日已经听到第二个人猜是蔺君泓了。谢过杨可晴后,她暗暗沉吟。
    不过,杨可晴对于那个琴的事情,并没太放在心上。
    她心里惦记的是另外一件事。
    整整一上午,她都有些魂不守舍。东张西望,大眼睛四处乱转。
    姚先生本对这个可爱的小姑娘也诸多容忍。但今日看她实在是走神走得太不遮掩了,于是姚先生毫不客气地把她叫了起来,罚站了一盏茶的时间。
    小姑娘委屈得很。但是当着姚先生的面不敢声张。待到中途下课,才抱着元槿的胳膊晃来晃去,泪水在眼眶儿里打转。
    元槿故意板着脸没理她。
    杨可晴晃了半晌,发现元槿不似平常那么哄她玩了,就有些赌气。嘟着小嘴巴坐到椅子上,不住都用脚踢着桌椅。砰砰砰,闹出挺大的动静。
    元槿还是不理她。
    许久后,杨可晴自己先没了脾气,抓着元槿的手委屈地道:“槿姐姐不理我。”
    元槿笑着回握了她的手,问道:“我哪里不理你了?”
    见她终于肯搭话了,杨可晴暗松了口气的同时,更觉得委屈了,“刚才,还有刚才的刚才,还有上课的时候。”
    “该玩的时候,我自然和你好好玩。上课的时候,要好好听讲,不能说话,不能乱动。不然的话,姚先生那么辛苦地教习,你却什么都学不到。”
    “那刚才呢?”
    “刚才啊,刚才是你需要反省的时间。在这个时间里,你要想想为什么姚先生会生气。然后,下定决心改正。做完这一些后,我自然还和以前那样和你玩。”
    杨可晴垂头丧气。
    她觉得槿姐姐变了。变得和娘一样爱讲大道理了。
    不过,娘讲的大道理没意思。槿姐姐讲的……虽然也没有意思,但是,她起码能接受。仔细想想,还是槿姐姐这样好。
    于是小姑娘又欢天喜了。叽里呱啦和元槿说了起来。
    元槿这才知道,小姑娘这分明是将要去端王府玩了,太过高兴,压根就没法把心思搁在学习上。
    不多时,下一堂课的时间到了。
    杨可晴顿时神色恹恹起来。
    元槿笑着在她耳边说道:“你这堂课可得认真听。不然的话,怕是会后悔的。”
    “为什么呀!”杨可晴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为什么我会后悔呢?”
    “如果你走神,等会儿还得罚站。处理了罚站的事情,势必要耽搁了先生授课的时间,怕是要将课堂延后。我想得到了这样的结果,你恐怕会后悔吧。”
    杨可晴很仔细地想了想,再想了想,最后发现,元槿说得好像真的很有道理。
    于是这一堂课,她小腰板儿挺得笔直,片刻也不敢走神,实打实地把整堂课的内容都仔细听过、记在了心里。
    结果,这一回姚先生不仅没有拖课,更是难得地提早下了一小会儿。临末了的时候,还赞了杨可晴几句。
    虽然被夸赞的话语无非是“有进步”之类干巴巴没有什么营养的话,且姚先生讲这些话的时候面无表情,没甚喜悦颜色,但杨可晴依然心里头美滋滋的,十分高兴。
    小姑娘的喜悦心情一直持续到了离开公主府。
    先前蔺君泓就答应了他们,去端王府里一起相聚用餐。
    这可是极其难得的好事。
    杨可晴打扮一新,穿着漂亮的新衣裳,坐在自己好看的小马车里,就往端王府行去。
    元槿没有和她一起走。
    因为,今日的宴请,原本就该是她做东道。所以她需得去好的酒楼里点一些吃食,让他们送到端王府去。
    杨可晴知道这些,很是自然地与元槿道了别。
    元槿就让车夫往酒楼驶去。
    谁知走了刚没多久,车子就被人拦了下来。
    看到骑在白马上的那个高大身影,元槿是彻底服气了。
    她将车窗帘子拉高,自己仰起头去看马上的少年,问道:“王爷可是不爱走寻常路。惯爱拦人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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