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关得了我一时,难道还能关得了我一世?王爷早晚会怀疑的。”长英恨恨地道。
    长义沉默片刻,不紧不慢地道:“关得了一时算一时。”
    长英气极,胸口急速起伏着,他勉强压下心中恼意,沉声劝道:“大哥,王爷有他自己的想法,他分得清轻重,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不该做……”
    长义斜睨他一眼:“只可惜,若是涉及王妃,王爷便不再是那个理智沉稳的王爷。”
    长英默然不语,良久,才低低地道:“咱们都无权为王爷做任何决定,大哥,你有没有想过,咱们担心王爷,可王爷却更担心王妃,为了王妃,他行事必会更加谨慎,思虑亦会更加全面。而不管是你还是我,能做的都只有遵从他的一切命令……”
    “说得好!”浑厚的男子声音突然从外头传来,兄弟二人同时一惊,循声望去,异口同声地叫了起来:“爹!”
    来人赫然是兄弟二人的父亲,曾经的青衣卫首领崔韫忠。
    崔韫忠大步跨了进来,视线在两人身上扫了一圈,最后落到长义身上,缓缓地道:“王爷不再是当年需要你时刻保护的懵懂孩童,他已经长成铮铮男儿,你不该再自作主张。”
    长义喉咙一哽,想要辩解之话却是怎么也说不出来。
    崔韫忠长长地叹了口气,大掌在他肩膀上拍了拍,语带深意地道:“懿惠皇后泉下有知,亦会希望儿子凡事都能独挡一面……”
    长义闻言当即脸色一变。
    父亲为何会突然提到懿惠皇后,难道、难道他知道自己……
    想到这个可能,他的脸色又白了几分,心跳骤然加速。
    ***
    掌灯时分,端王府内灯火通明,可正院里却仍然见不着男主人的身影。
    想到青玉的受伤,‘秦若蕖’心中总是七上八下,预感着有某些事将会发生,可她却偏偏毫无头绪。
    她给自己倒了杯茶,一古脑灌了进去。
    这段日子陆修琰也不知在忙些什么,早出晚归已是家常便饭,便是偶尔留在府里,也多是与好几名朝臣在书房里议事,这般忙碌的模样,让她有一种他在密谋着什么的感觉。
    她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干脆便唤来红鹫,问起她近日朝廷之事。
    红鹫有些意外,只略沉吟一会便道:“郑王殿下闭门养伤,章王殿下趁此机会大肆扩张势力,如今已经压了郑王殿下一头。昨日早朝,定安侯奏请皇上册立太子,皇上虽仍是似以往那般按下不表,只语气已是有所松动……”
    红鹫点到即止,而‘秦若蕖’亦明白如今朝中局势。
    郑王闭门养伤,章王势力大涨,皇上有意立储……难怪近来陆修琰会忙得这样厉害。
    想到近日府上往来不断的朝臣,她暗自沉思,莫非陆修琰也加入了这场夺嫡大战当中去?若是如此,却是不知他支持的是哪一个,郑王?还是章王?
    郑王居长亦为嫡,论理更名正言顺才是,可是宣和帝自己既不是长又不是嫡,最后还不是顺利登基称帝了?
    论帝宠,郑王与章王不相上下,可皇室孙辈当中,章王的儿子陆淮鑫却是最得宣和帝宠爱,程度更是胜过郑王的儿子陆淮睿。前朝不是有位皇帝因为瞧中了某位孙儿,从而将皇位传给这个孙儿的生父么?说不定宣和帝也会仿效前人。
    只是……想到无色的“宏伟志愿”,她不自觉地漾起了一丝看好戏般的笑容。
    她胡思乱想一会,便也觉得颇为无聊。她其实猜得出陆修琰一直忙到深更半夜亦不回正房的原因,想来是那日自己的现身勾起了他的心结,故而才这般避而不见。她亦知道便是白日里,他也是要仔细端详片刻,确认在他跟前的是秦四娘之后,整个人才能彻底放松下来。
    她的神情突然变得有几分恍惚,其实她自己也说不清对陆修琰是怎样的感觉,因为秦四娘,他成为离她最近的男子,可这种近却触不到她的心。
    越想越是觉得心烦,她干脆推门而出,也不让人跟着,自己打算到外头透透气。
    雪不知何时竟然停了下来,长廊上挂着的灯笼,映出满地的洁白。
    ‘秦若蕖’一面走一面想着青玉之事,不知不觉间竟已走到了陆修琰的书房院门外。她皱了皱眉,正打算离开,却见陆修琰与多日不见的长英的身影忽匆匆地从里面走出,她下意识地闪到了阴暗处,隐隐约约间听到几个词——“抓到了”、“袭击”、“青玉”。
    她心中一凛,难道是已经抓到了袭击青玉之人?
    她想要追上去问个究竟,只迈出一步便停了下来。
    陆修琰对自己有防备之心,必不会坦然相告,除非……
    她心思一转,已是有了主意。
    陆修琰却没有察觉她的存在,与长英大步流星般在府里东拐西拐,最后到了位于端王府西侧的一处院落。
    “王爷。”守在门外的侍卫见他进来,连忙行礼。
    “人呢?”
    “属下无能,请王爷降罪,那人趁着属下等不备,已经服毒自尽。”侍卫当即便跪了满地。
    “死了?”陆修琰浓眉紧皱,大步跨进屋内,伸手探了探倒在地上的黑衣男子鼻息。
    “他的身上藏着毒。药,如此作派,不似护卫,倒像是死士。”长英皱眉道。
    陆修琰缓缓起身,眉间忧色更深。
    青玉身上到底藏着什么秘密?这才使得怡昌皇姐必要取她的性命。还有周氏那两名下人及吕洪,怡昌皇姐杀他们又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周府及太妃娘娘的名声,还是别有隐情?
    怡昌皇姐与周氏自□□好,周氏又是在陪伴南下静养的怡昌皇姐时结识的秦季勋,难道当年秦卫氏之死怡昌皇姐亦从中插了一脚?
    他下意识便又否定了这个可能,当年秦伯宗已经承认了与周氏密谋毒害秦卫氏,周氏对此亦不曾否认,而秦卫氏的的确确是先中了毒再被平王乱兵所杀。
    ‘平王兵败,乱兵往南逃窜,途经郦阳,抢掠杀害无辜百姓数户’史书记载的文字一一在他脑海闪现。
    他喃喃自语:“往南逃窜,往南……”
    不对!
    眼眸陡然睁大,他终于察觉有什么地方不妥了。
    “长英备马,本王要到二皇兄处去!”
    长英不懂他为何会这般突然地想要去看被囚禁多年如同废人般的平王,只也不多问,连忙急步离开让人准备。
    陆修琰出了府门,直接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骏马长嘶一声撒蹄而去。
    长英亦连忙跨上另一匹马,策马紧紧相随……
    两鬓已有些许斑白的平王听闻端王来访时愣了愣,自上回他大病一场后,这是头一回端王主动上门来见他。
    “修琰有事要请教二皇兄!”陆修琰朝他行了礼,开门见山地道明来意。
    平王紧了紧身上的衣袍,自嘲地道:“竟想不到我也还有能帮得上端王的时候。”
    陆修琰并没有接他这话,直接便问:“当年皇兄兵败南下,途经郦阳之时,可曾更改行军方向?”
    平王也想不到他要问的竟是此事,脸色有些不怎么好看。郦阳血案,那是他诸多罪名之一。
    “六皇弟这是来翻旧账的?”他淡淡地问。
    “不,修琰并无此意,只是有件要紧事与当年这事有些关联,恳请皇兄如实告知。”陆修琰诚恳地道。
    “当年兵败如山倒,只知一路往南便可出定平关保命,又岂会中途更改方向?”到底是感激他多年来的照顾,平王还是没有为难他。
    “当时抢杀郦阳几户人家时亦不曾变过方向?”陆修琰追问。
    平王的脸又难看了几分,粗声粗气地道:“当时追兵已被抛下一段距离,加之逃了数日早已兵疲马倦,那几户人家所处位置又恰好顺路……”
    恰好顺路,不错,正是这四个字!陆修琰茅塞顿开。
    死难的数户人家当中,却偏偏有那么一户一点儿都不“顺路”,这一户人家,户主便是秦季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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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当年是先发现秦宅的死难者,再发现另外几户人家,故而也只以为乱兵是抢杀了秦宅发现粮食补给仍欠缺才会抢了另几户。如今细一想,这先后顺序可是至关重要。
    秦宅位于平王乱兵逃窜方向的西面,当中又隔了一片诺大的紫竹林,若是沿着平王乱兵南下而去的方向,并不轻易能发现远处隐于竹林后的秦宅,加之后有追兵,一切都讲求速度,而且沿路南下又有数户富足人家,若是想抢掠粮食财物补给,那几户富商已足矣,何必多废时间兜完路去抢另一户?
    如此一来,当年杀害了秦卫氏的很有可能不是平王的乱兵,可若不是平王乱兵又会是什么人?周氏?她明明已经与秦伯宗密谋给秦卫氏下了药,何必再多此一举。而且当年他与长义都亲自查看过,秦宅死难者身上刀伤确与军用刀剑对得上。
    他越想越觉头痛欲裂,隐隐有个答案呼之欲出,可欠缺的却是一个理由,或者说是动机。
    若真的是她,他又该如何?一个是多年来一直为他化去来自太妃的刁难的皇姐,一个是他立誓会为她讨回公道的妻子,无论是哪一方,他都狠不下心来伤害。
    他也不知自己是怎样辞别了平王离开的,回到府中,他径自到了书房,打算理一理混乱的头绪。
    坐于案前,他仔仔细细地翻阅有关郦阳血案与周氏之死等相关卷宗,可无论他怎么看,都找不出一丝半点与怡昌长公主有联系的痕迹。
    “陆修琰……”拖着尾音的娇语伴着推门声响起,抬眸便见宝贝小妻子捧着食盘笑盈盈地走了进来,他下意识地将卷宗合上,随即不动声色地将它们放回原处。
    “我特意让人给你炖的参汤,你尝尝。”贤惠的姑娘舀了一勺汤吹了吹,亲自送到他的嘴边。
    陆修琰无法,唯有张嘴喝下,在她又要动作前连忙将她抱住:“大冷天的你怎的跑来了?还穿得这般单薄,红鹫呢?怎不跟着侍候?”
    “一点儿都不冷,整日呆在屋里可闷得慌,我又不是小孩子,何需人跟着侍候。”
    陆修琰不放心地摸摸她的脸,再摸摸她的手,触感微凉,当即将她的双手包在掌中呵了呵,直到感觉那柔若无骨的小手重又温暖了起来,这才将止了动作。
    半晌之后,他感觉对方柔软的小手有一下没一下地在他胸膛着划着圈,本就悦耳动听的嗓音添了几分刻意的娇媚。
    “陆修琰……”温热的气息喷着他的耳垂,胸膛上一阵酥麻,陆修琰的身子顿时便紧绷了起来。
    他抓着那调皮的小手,却又听对方娇滴滴地轻语:“嫂嫂都有小侄儿了……”
    陆修琰眼神幽深,这动作、这番话,小妻子这般主动还真是破天荒头一回。
    在她面前,他的自制力向来极弱,更何况如今她还这般主动,媚眼如丝,吐气如兰,他又怎可能再忍耐得住。
    他含着那小巧的耳垂啜了啜,当即便让对方彻底软了下来。
    “不要紧,我再多努力努力,相信过不了多久,咱们府上也可以添添丁了。”一语既了,他猛地将她打横抱起,直往内室里去……
    说起来,自那回怀疑她的心意后,他已经很久没有恣意爱怜过她了,初时是担心她的病,后来又被这样那样之事忙得晕头转向。
    今日她主动送上门来,百般娇、千般媚,他又怎可能忍得住,只恨不得将她拆骨入腹。
    芙蓉帐暖,肢体交缠,不过片刻,室内便传出一阵阵让人耳红心跳的娇吟低喘,满室的旖旎风情,掩盖住冬日的冰寒。
    云收雨歇之时,两人交颈而眠,许是连日来重重的压力让他夜不安寝,又许是此刻身心得到彻底餍足,陆修琰睡得可谓相当的沉。
    “……陆修琰?端王?”被他抱在怀中的女子轻轻地唤了几声,见他依旧沉睡,并无半点反应,这才小心翼翼地推开他霸道地环着自己腰肢的手,一点一点从他怀抱中离开。
    她轻手轻脚地趿鞋下地,从掉落地上的衣裳中解下香囊,再取出里头的香片扔到香炉里,不过片刻的功夫,一缕素雅的清香飘然而出。
    她深深地望着床上兀自好眠的陆修琰,半晌,自言自语地道:“果然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对秦四娘,你永远也生不出半分防备。”
    扯过一旁的外袍披到身上,她快步从里间走出,径自来到书案后,翻着书架上那一摞摞的卷宗。不过一会儿的功夫,架上已经是一片凌乱,可她想要找的却仍然找不着。
    她努力回想方才进来时那一瞬间,而后,缓缓地将视线落到书案一角整齐地叠在一起的几本书册,片刻,伸出手去将压在最下面的那一本抽了出来。
    她翻开书卷,目光一扫上面的文字,脸色顿变。她急不及待地往下继续翻阅,少顷,抓着卷宗的手不停地颤抖,眼眸中早已溢满了滔天的仇恨。
    原来是她!竟然是她!
    她紧紧地咬着牙关,努力压制体内咆哮着欲倾泄而出的怒火,眼神凌厉而又狠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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