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幕之下,老吕终于赶到了扉卿藏身之处。
    可是那里早已人去楼空,只留下几个护卫还在那儿,他急匆匆的拉住其中一人,“扉大人呢?”
    见到是老吕,护卫道:“大人说他的身体已经等不到李遇大人了,他现在必须去找让他还魂之人。”
    “什么,怎么偏偏是现在!?”他知道扉大人的身体快油灯枯竭,可没想到那么快,“什么时候走的?”
    “两天前。”
    走那么久了?老吕举棋不定,如果要追的话势必赶不回宝宣城,而现在他还不清楚吕尚有没有完成主公的计划,但如果不追上扉大人,那之前花费的时间可不就浪费了,再说七杀的身份如此重要,错过这次又有什么时候才能追捕。
    “往哪个方向去了!?”他打算现在就追过去。
    卫兵指了一个方向,老吕策马奔去。
    .
    邺城港口
    邵安麟站在船上,握住手中的信鸽,取出信件,是母妃寄来的,每月一封,述说着宫内宫外事。自从他六年前从海寇手中脱险,就决心整顿港口贸易,打开大晋的海禁,这么多年来有晋成帝的支持,他在北部港口拥有了属于自己的话语权。
    几年前母妃命在旦夕时,他偷偷回过一次皇宫,见到了为救一个宠妃深受重伤的母妃,像个纸片般躺在床上,没有一点重量。
    “母妃,您这么做想过儿子与姐姐吗,为了让父皇高兴您真的值得吗……”他知道自从救下梅妃,母妃就成了皇贵妃,掌管宫务,可得到的却是一具残破不堪的身体,寿命也将大大锐减。
    从小他都以为自己母妃是个极为理智聪慧的女子,至少不会为了父皇如此不顾性命。
    穆君凝满脸灰白,看着一双儿女,泪水滑落,闭目不言。
    邵安麟观察入微,他发现其中有些蹊跷,却想不明白是什么,哪怕问姐姐咏乐也同样闭口不言,就像在捂着什么惊天秘密般。
    上个月,父皇密诏他回京,他发现父皇真的老了,鬓角掺杂着银丝,眼角也有些下垂,脸色却是过于红润,这样的模样是不合常理的,听说是吃了国师留下的仙丹,想到自己那师傅,邵安麟不由冷笑了。
    这世上如果还有谁会让他憎恨的,不外乎这位师傅了。
    他随着父皇来到了御书房,在他面前摆着两份诏书,誉黄的与应劭,誉黄诏书用来传位,上面写的正是他的名字,心狠狠一跳,多年夙愿居然就这样堂而皇之摆在他面前。
    虽然心中已有预感,邵安麟却没想到来的那么快。
    “父皇,大晋不能没有您!儿臣不能接。”
    晋成帝压了压手,阻止邵安麟推辞的话,“父皇从你们小的时候就开始观察,你懂的如何展现自己的优秀又不让你的其他兄弟警惕,还能兄友弟恭从不怨怼他们,给你的差事也都办的很好。你无论在出生、能力、手段都是最适合的,也是朕最看好的孩子,这些年朕虽宠着老大老二,但对你也从未疏忽过,老二朕对他太失望,老大过于狂妄,老九虽聪明却难免骄傲且过于狠毒,老七……这孩子,朕只希望他做个闲散王爷,一生无忧。”想到老七的出生,晋成帝喟叹一声。
    邵安麟目光闪了闪,万万没想到晋成帝会忽然提到老七这个如同隐形的皇子。
    邵安麟没有插嘴,他清楚这时候父皇要的不是回答。
    “朕只希望,将来就算发生什么意外,你都要善待你的兄弟,他们无论做了什么都与你血脉相连!若真是做出大逆不道的事,也、放过他们一马!”晋成帝想到一开始老大老二为了明争暗斗,让整个朝堂乌烟瘴气就算了,后来老二还涉嫌勾结外敌,然后老大和老九又对上了,无端端又扯进了其他皇子。
    才不久前就得到老大差点在沙漠中害死老七,晋成帝气得拍着桌案,胡子快要飞起,“他们以为朕没看到吗,还没死就一个个惦记着皇位了!朕不能让这江山毁在那群不忠不孝的孽障手中!!”
    说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晋成帝因为太过激动,噗地咳出了一口血,喷在奏折上,里头还夹杂着血块。
    安忠海接过明黄帕子的时候,战战兢兢叠好,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这些日子,陛下疯狂的食用丹药,虽然面色红润,但已显出病入膏肓之态,陛下始终没有听从梁太医的忠告,追求那长生只到。
    “父皇!”见晋成帝吐血,邵安麟也意识到父皇恐怕时日不久了,着急站了起来。
    “先看看这个。”指了那份应劭诏书。
    邵安麟知道这一般是对下一任帝王的约束,里面都会写一些最为紧要的事,然后由最信任的近臣保管,如果新帝做了什么违背诏书的事,近臣就会将这份应劭诏书公布。
    邵安麟做了无数可能性,都没想到里面的要求只有一条,善待瑞王,保其终身……
    “朕知你不同于常人,无论是让你主动担当国师的弟子,还是让待在北部不回京城,是为何朕也能猜到一二,你很好,一直很好,你母妃将你教的非常优秀。”说着,晋成帝将镇北军符交于邵安麟,代表着四分之一的兵力,又取回了两份诏书,交于近侍妥善保管,居高临下看着邵安麟,“皇三子安亲王,邵安麟,你能做到朕嘱托你的事吗?”
    “儿臣……能!”邵安麟伏在地上。
    在临行前,晋成帝又喊住了邵安麟,“你……母妃可还好?”
    “母妃一切都好。”
    晋成帝苍老了许多,背也佝偻了一些,“这辈子,是朕对不起她。”
    这些年,他不断给穆君凝权利,因为他给不了她想要的爱,他亏欠了这个痴心的女人一辈子。
    “既然回来了,多待几日陪陪你母妃吧,她的身子从那以后,就不好了。”
    “是,父皇。”
    邵安麟就这么看着他的父皇一步步缓慢地走向龙椅。
    想到那份应劭诏书,没想到,他真正的对手不是老大,也不是老二、老九,居然是那个闷声不吭的老七。
    收住回忆,邵安麟摊开纸条,里面只写着几个字:速回。
    就在这时,士兵前来报告,“主子,有人要见您。”
    邵安麟依然是如同水墨画里走出来的人一般,举手投足都带着飘飘欲仙的味道,“这几日不见人。”
    西北传来了老七得了天花,病入膏肓的消息,他正在考虑,是否要派人去探虚实。
    而边境最近也不太平,但皇帝却没有派出士兵前去迎战……
    邵安麟心中有些说不出的紧绷感。
    那士兵又凑近了一点,“属下看,那人……好像是国师。”
    邵安麟猛地回头,“你说什么!”
    第215章
    他们已经很多年都没有见了, 应该说自从来调查赈灾款去向后,他就借着与海寇周旋的原因顺理成章失踪从而脱离京城, 这个计划就是母妃也是不清楚的, 越少人知道越有利于他实行,正因如此所以没人会认为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他一手策划。离开京城,也表示他脱离了扉卿的掌控, 这个发展是扉卿预料不到的,不过他也赌赢了, 扉卿的确没有办法大张旗鼓地找回他,甚至还派来人保护他不被老二买通的刺客杀了, 但谁知道是寻找还是监视,这颗不听话的棋子离开后想要销毁就难了。
    父皇以为他这是故意示弱,坐上壁观看兄弟们斗, 他并没有为此解释过,让人这样以为不是更好的一石二鸟吗?有时候对于父皇, 邵安麟的感觉也是复杂的, 若说幼年时还能用简单的非黑即白来评价, 现在看到老了的晋成帝, 其实也只是个普通人罢了。
    晋成帝处于保护的心态装作不知地同意让邵安麟远离了皇城圈,实则暗中为三子铺路。同样道理, 对于七子常年混迹在战场与西北, 皇帝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并不希望性子耿直的七子卷入这群儿子的争权夺利中,成为无辜的牺牲品。
    也许是因为抓不回自己, 扉卿后几年倒是给了他发展势力的机会,这泱泱大晋地大物博,就是扉卿也无法伸手到北方。
    所以邵安麟万万没想到,见到的是那样一个与记忆中完全不同的扉卿,就像是提前衰老了,这也是那侍卫说可能是国师,因为无法确定。
    当扉卿被抬下来的时候,邵安麟看到的是一个头发苍白,皮肤松弛,面上点点老人斑的人瘫坐在四轮椅上,连呼吸都显得有些吃力,紧紧闭着眼似乎很累的模样,他居然变成了这个模样!?这还是那个谈笑着指点江山的扉卿吗?
    被身边人轻轻推了一下,“扉大人,我们到了。”
    日夜兼程,水路和陆路,才赶了过来。
    扉卿缓缓睁开了眼,见到是邵安麟,嘴角扬起了一抹笑意,一如从前的模样,轻唤了一声,“安麟。”
    邵安麟只是静静的看着他,这里可不是京城,他没必要再恪守师徒礼。
    好一会才回应了扉卿,让人把他抬到了船内。
    邵安麟常年生活在船上,每年都会出海为晋国带来周边国家的商品,在他船上还有不少原本是海寇的人,只不过现在被他招安成了良民。
    “你变成这个样子,居然还敢来找我?”邵安麟看着屏退了所有人的扉卿,不明白他心里在想什么,背对着扉卿将这些年背井离乡后积累的沉重心思压下,话语中却暗藏杀机,“我说过只要有机会就会不顾一切杀了你!”
    扉卿不以为意,似乎早就料到了,他费力地抬头看着这些年越发成熟的青年,苍老的声音像是破旧的二胡拉出来的变调音符,“所以,我送上门了。”
    说着,从四轮椅上抽出了早就准备好的毒剑。
    邵安麟听到后面迟迟没有动静,转过头就见扉卿举着一把剑直勾勾地望着自己。
    “你究竟要做什么?”邵安麟说出这话时,几乎有些咬牙切齿,这个老狐狸怎么可能主动送上门给他杀。
    “我给你亲手杀了我的机会,就用它。”扉卿微微笑着,还是那云淡风轻的样子。
    可以说,邵安麟那遗世孤立的气息就是从扉卿那儿影响来的。
    邵安麟直直望着剑,却始终没有任何动作。
    心中起伏不定,随后像是被愚弄的发怒,走过去双手撑在四轮椅的扶手上,看着狼狈的扉卿,“你明知道,你死了我也会死,居然说出这么可笑的话,愚弄我还是愚弄你自己?你还想玩我到什么时候,扉卿!?”
    自从小时候被自己将两人的性命相连以后,扉卿就再也没见到这个孩子露出这样愤怒的表情,一时居然还有些怀念。
    “这次你不杀,就错过了最好的杀我机会。”扉卿垂下眼。
    邵安麟却没有丝毫被感染,“收起你的苦肉计,不达到你的目的,你是不会轻易死的,这次,想起我这颗棋子了才会过来的吧,你想从我身上拿到什么?”
    扉卿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当彻底不信任的时候,任何一句话都会被曲解。好一会才放下了那把毒剑,毫无波澜的说:“无论你信不信,我真心喜爱过你,这么多年的情谊并非虚假,你也是我唯一的传人。”
    “安麟受不起您的喜爱。”这句话让邵安麟的表情停滞了一下,他似乎看到了扉卿眼眸中的怀念与伤感。
    但只要想到此人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性格,又觉得刚才心软的自己就像个笑话,“说吧,你来这里应该也不是简单的为了看我吧,既然早就知道我在这里,现在过来……是来换命的?”
    扉卿也收起了之前外露的情绪,只道:“我与你说过,只要你这几年能为我找到适合的还魂身体,那么就不会取你的性命,那么多年过去,我相信你是有收获的。”他相信自己不会看错人,哪怕表现的再不在意,安麟也是想要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的。
    是的,只要与邵安麟没有排异现象,就不会与他扉卿排异,继承他衣钵的邵安麟很清楚这一点。
    当邵安麟领着扉卿来到船底,打开仓门,冷气扑面而来,看到了仅仅被维持生命躺在棺材里的人。
    此人还有心跳脉搏,只是常年无法动弹身体,看上去就像冰雕一般。
    扉卿在京城,对于各处信息知道的七七八八,对每个人物的手下也是调查过的,对于这个在安麟这里几年前消失的谋士并没有太放在心上,只是没想到,他居然是邵安麟准备的人。
    素有兵法奇才之称的骆学真,被文人雅士称为嵘宪先生,在京城是各个簪缨世族的座上宾,开办私塾,桃李满天下。
    “你可知他是瑞王手下的谋士,也是瑞王的底牌之一。”
    邵安麟走了过去,看着全身几乎没有血色的嵘宪先生,“是敌人,就没有早晚之分。”
    宝宣城地牢。
    邵华池看着倒在自己脚下的零号,僵硬地接过亲兵递过来的帕子,缓慢地擦拭刀上的血迹。
    黑暗中,很快就有人拖走了零号,找了许久才找到零号的易容痕迹,小心的揭开那张堪称完美的易容面具,将之放到另一个与零号身形几乎贴合的男人身上。
    这是邵华池与自己谋士商量出的办法,用自己的人来暂时代替零号,才能进行接下来的反击。
    当然这很容易被拆穿,不过他们需要的本就是个假象。其实邵华池完全可以不杀零号,此人活着的价值还是相当大的,但邵华池一是不愿再放虎归山,还是这样一头对敌人来说的猛虎,这位零号虽说贪生怕死,但各方面能力并不弱,更重要的是邵华池看到邵慕戬的尸体的时候,零号就没有活命的机会了。
    有再多的不是,都是他的血亲,邵慕戬要杀他他定然还手,甚至他不会有丝毫心软。
    可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去,身为弟弟就不可能袖手旁观,这是他的底线。
    亲缘之所以是亲缘,大约就是这剪不断理还乱的羁绊。
    棺材里的邵慕戬的身体已经僵硬了,邵华池摸着那张沾满冰水与自己有一成相像的脸,“我替你报仇了,安息吧。”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一旁的亲兵发现始终冷硬的根本抬不出来的人,好似肌肤放松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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