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惩罚
    魏芙蕖又翻了翻许泠之前写的,见跟手中纸上的字都大差不差。
    “你几日的字练得不错,看来是许老爷教导有方,你虽荒废了两个月,但是看得出来平时在芳芜馆也是练过的。”
    许泠有些无语,这关她爹什么事。
    魏芙蕖又道:“你字虽有进步,但是《内训》可还记得?”
    许泠苦了脸,她前世就不耐这些《女戒》、《内训》等读物,觉得那是对女子的束缚,好在成王宠她,给她请的师父也不是顽固不通的,有个师父甚至把她当做男儿一般培养,还经常叹道她不是男子实在是可惜了。
    “回先生,学生愚钝,已经不记得了。”她也纳闷,为什么魏先生教许沁的就是诗赋经书,而教她的就是女四书!
    魏芙蕖当下就黑了脸,她原以为三姑娘性子改了些,没想到还是这么顽劣。
    她背过身去,不再看许泠,只把目光放在许沁身上,声音是一贯的冰冷。
    “既如此,那三姑娘就把《内戒》抄上三遍,明日酉时之前送到沉心院。”
    话音一落,许沁神色复杂地看了许泠一眼,唇张开似要开口求情,看许泠还是一副不悲不喜的样子又闭上了。
    “学生遵命。”许泠依然不卑不亢的说道。似乎在她看来,把一本书抄上三遍也不是什么难事。其实她骨子里就一直有尊师重道的观念,所以即使她现在十分不服,也有些怒意,却是不愿表现出来。
    魏芙蕖见许泠竟然这么轻易的认罚,也不如平日那般哭闹撒泼,不由轻挑了一下眉,竟也有几分期待了。
    课业从巳时开始,未时一刻结束,魏芙蕖不止讲书经,也指点了许沁的棋艺。许泠也跟着看了几眼,发现这个魏先生确实有几分才学,胸中也似有些沟壑的,许沁也不差,几乎就是一点就通。
    这期间,只白英和邀墨各进来服侍着自家主子用了些糕点茶水,也不过半刻钟而已。许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还未到未时,就已经饿了。
    白英一见许泠出来了,就忙迎上去。
    “主子,听说您又被罚了?”
    许泠扶额,“又”字已经足以说明以前的“她”有多让人无语了。
    降香凑上来:“三姑娘,要不您去找夫人吧,这魏先生罚的也太重了吧!”
    许泠摆摆手,“无碍,我有些饿了,咱们先回芳芜馆吧。”
    白英、降香几个一听,立马转了心思,只扶着许泠快步走回芳芜馆。
    一进正厅,就发现沈妈妈已经着人摆好了饭。辛夷笑着打趣,说“沈妈妈疼三姑娘,简直就是姑娘肚子里的蛔虫,她一饿,沈妈妈就知道了......”
    沈妈妈听了又是一番笑骂。
    气氛大好,但是几个知情的丫头都笑不太出来。方才回来的路上主子已经吩咐过她们被罚的事不要乱说,更不能让顾氏知道。所以她们几个一回来就缄了口。
    许泠确实有些饿了,一上来就吃了小半碗白玉碗盛的米饭。晋地多以面食为主食,而许家老家在徐州,以米为主食,许泠前世在京城也是食用大米居多。但好在太原发达,有不少南来北往的商人,买米自然也是易事。
    沈妈妈见许泠吃的急,从一直加热的小锅中盛了半碗热气腾腾的羊肉百合汤,在桌子上凉了一会儿,见温度适宜了才送到许泠手边。
    许泠用小勺吃了几口,羊肉汤里不知加了什么作料,竟无一丝膻味,爽口的紧。但是这汤喝多了容易上火,许泠又喝了两口就放下了。
    只听沈妈妈说,“三姑娘,喜欢不妨多喝些,这是夫人特地让厨房给您做的,怕您喝了上火,还让厨房端来了冬瓜清汤。”
    许泠只好喝完半碗汤。
    白英见沈妈妈还要服侍着三姑娘夹菜,就跟降香使了一个眼神。
    降香上前一步接过沈妈妈手中的公筷,转放到白英手上,开口说:“沈妈妈前几日不是说了要去城西求佛经吗?刚才我们回来的路上听府里修剪花草的小厮说,今日下午那高僧就到城西了,沈妈妈不去看看?”
    沈妈妈一听,急了,也不顾筷子到了谁手里,当下就往许泠看去。
    许泠先前虽没听清白英给沈妈妈出主意时她们说的话,奈何这几日沈妈妈一直在她面前念叨,她就是想不知道也难。
    “沈妈妈你去吧,有白英她们在就行了。”
    沈妈妈当即回去换衣服去了。
    等她的身影消失在影壁处,许泠才给了白英、降香一个赞赏的眼神。沈妈妈是顾氏的陪嫁丫头,要想瞒过顾氏,首先要让瞒过沈妈妈。沈妈妈这一去,怕是要明日晚上才能回来了,甚至要到后日才回来,这就给了许泠时间,等她回来时,她的《内戒》已经交上去了。而现在芳芜馆了的下人,经过她亲自□□,也都是机灵听话的。
    用过午膳,许泠也没午睡,就让白英去找教她女红的陈师父。
    白英有些不懂,她知道三姑娘一直不喜欢这些捻针绣花的活儿,今日还要抄书,怎么就要找陈师父了。
    辛夷这时已经听竹茹说了事情的原委,为主子忧心的同时,想通了点什么。
    “陈师父来了,夫人就会以为三姑娘一直在学女红了,即使陈师父她很快就走了,夫人也不会起疑心的。”辛夷开口解释。她知道许泠虽然不喜欢学女红,却也会隔三差五的来了兴致想绣个东西,都会让人请陈师父过来。而且陈师父性子温柔,不像魏先生那般严厉。她没有孩子,最喜欢三姑娘这样活泼的孩子,所以一直对三姑娘都很好,从来没有罚过她。因为这个原因,三姑娘也挺喜欢陈师父,还会时不时的撒个娇。
    许泠点点头,白英见了主子点头,就离开去请陈师父。
    其实辛夷只说对了一半。虽然前世的许泠也不喜欢绣活儿,但是重生之后的她对这些从前几乎都没怎么涉猎过的领域有了兴趣。在她看来,学会女红、厨艺、管家什么的才会让一个女子在嫁人之后生活的更好,而那些抚琴、画画之类只是一种情趣罢了。
    如今她只想好好地享受生活,不奢求富贵泼天,只求平安顺心就好。上辈子那样的富贵荣耀不还是没有守住吗?许泠讽刺一笑。
    既然苍天给了她一次重新生活的机会;给了她一副健康鲜活的躯体;给了她这么多爱她的家人;又让她远离那些黑暗复杂到令人作呕的权利争夺,她为什么不好好珍惜呢!如今她虽然失去了成王那样宠她的父亲,但是许桐看起来也是个明事理的,也不会太差。她还有了慈爱的母亲,别扭又聪颖的弟弟、冷淡却也关注她的姐姐......这些都是从前的她不曾体会过的。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白英就带着陈师父来了。
    陈师父原名陈芷,是太原府最大绣房里最出名的绣娘,因跟结婚多年生不出孩子,丈夫又在婆婆的张罗下去娶了个平妻。她不堪受辱,就与夫家和离了。她本是孓然一人,和离后就只能呆在绣房,这个时代女子地位本就低,和离后的女子更是不被人尊重。恰那日顾氏去看料子,与陈芷一见如故,又见她生活艰难,还时常受人白眼,就请了她回家教女儿绣活。顾氏待她不薄,让她平时待遇与魏先生平齐,让陈芷很是感激。
    这时许泠已经用完了午膳,也漱过口了,正厅已经收拾妥当了。
    许泠把陈芷请到座位上坐下,又让辛夷取出了她平时练绣活用的东西。
    一打开花棚子,许泠就笑了。
    看得在她身侧立着的白英、白矾一脸莫名,心中猜测:三姑娘莫不是看到自己绣的东西太“传神”了才笑的?
    确实,原主的绣技确实不值一提。
    花棚子上绣的是两只花蝴蝶,许泠看着那两只体态肥硕的花蛾子,又是止不住的笑意。看来原主的水平和她差不多,这样她也不用担心什么都不会引人心疑了。
    陈芷看许泠笑的跟朵花似的,娇美又可爱,面上也带了几分笑意。
    “三姑娘这时发现绣技不能看了?”陈芷嗓音很好听,温温柔柔、细细软软的,让人听了很舒服。
    许泠才抬头去看陈芷,见她生的模样清秀,一双水眸格外传神,不由心里暗骂陈师父的夫家没眼光,这样好的人儿都放了去。
    “师父就会嘲笑泠儿,再说了,我学的不精,旁人只会认为您教的不好。”许泠只在顾氏面前自称“永安”,在旁人面前都是自称“泠儿”,因为她实在不想再唤那个名字,一听到,就满心的痛!
    一句话就把陈芷逗笑了。
    “好好好,是师父教的不好,那今天师父可要好好教了,你个鬼灵精可别又怪我严厉呀!”
    “师父教诲,泠儿自然不敢不听。”许泠敛神。
    陈芷看着许泠一本正经的包子脸,又是几声轻笑,把许泠整的尴尬不已。
    许泠只想说:她是真正想学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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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暖
    许泠耐着性子拿了一个时辰的绣花针,竟也觉得十分新奇。最后要不是白英一直冲她咳嗽外加使眼色,连陈芷都注意到了她的异样,许泠还不会停下。
    送走陈芷之后,许泠就去了小书房。
    笔墨纸砚都是白英一早备好的,还用上了前两日许桐送来的玻璃镇纸。
    许泠看着白英从笔架上挑出平时她惯用的笔,她摇摇头,在白英诧异的目光下又拿了两支规格一样的笔。
    白英不懂自家主子为什么要拿这么多的笔,一支不是就够用了吗?
    她心里又暗恼自己没用,她只是个丫头,能简单的识文断字还是这几年在主子身边伺候时学的。
    大盛朝对女子的拘束虽不似前朝那般严,但是女子的地位还是一贯的不如男子,寻常人家的女子大多都是大字不识一个的,能像她这样识的几个字已经很让人羡慕了。但是她也只是识字而已,要让她写字,她却是不敢的,她不像这些闺阁小姐那样自小有人教导,她的狗趴体向来不敢出来见人。
    却见许泠右手执两根笔,左手执一直笔,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坐的板正。
    伺候的几人都禁了声。
    许泠细细的蘸墨,慢条斯理的,依次给三支笔都蘸好之后,才挽起袖子开始抄写。
    她运笔如飞,同时执三支笔写竟然也写得飞快。
    白英、辛夷等人已经目瞪口呆,自家姑娘什么时候练了这个功夫!若是一手执两笔,写出一样的字,也不算太稀奇,这只是巧法子,练得熟了也就方便极。西大直街的街边就有不少书生以抄写为生,也练就了一手双写的好笔法。但是若说起双手同时运笔,不说徐州老家,估计整个晋北估计也找不出来几个能有这般技艺的人了!
    许泠写了大半个时辰,胳膊已经酸痛地不行。到底还是个十岁的孩子,稚嫩的紧。她已经有多久没有这样写过字了?
    窗外许桐送来的鹦鹉在聒噪地叫着“三姑娘,三姑娘...”辛夷瞄了一眼许泠的神色,偷偷地取了鸟笼,把那只鹦鹉挂在了院门旁的海棠枝上,又撒了一小把葵花籽。
    鹦鹉怪异的讨好声有些远了。
    许泠的思绪飘的有些远了,她似乎又回到了银角殿里。
    那里有一个清俊的少年,踏着殿旁植的海棠花香进来,带着如玉般和润的笑意,他说:“永安,你又被罚了!”
    趴在书桌上的小姑娘满脸委屈,“先生说我字写得不好,要我写二十张大字交上去,我又不是蜘蛛,哪来那么多的手去写呀!”
    少年被逗笑了,言语里满满的都是宠溺:“那我教你怎么像蜘蛛一样好不好!”
    ......
    许泠回了神,她看着被磨红的手指关节苦笑,以前的她右手能同时执三支笔呢!到底不一样了,她再也不是那个天真无忧的小郡主了...
    白英眼皮子活,见许泠盯着手发呆,就知道她是伤了手。白英出去取了一块干净的帕子,又打了半盆热水端进来,“三姑娘,我来给您敷敷手吧。”
    许泠呆呆地被白英用热毛巾裹了手。温热的触感通过疼痛的手指,穿过层层脉络,直达她的灵台,竟是一片清凉!
    辛夷翻了翻书,发现许泠已经抄了五分之一!
    许泠只歇了一会儿,让白英在她食指、中指上裹了层透气清凉的布,又开始继续写。明天还有课业,只能今天晚上熬夜写出来了!
    现在虽然是初春三月,但是天黑的早,不到戌时天就黑透了。小书房里点了四五支烛台,有两支还换了次蜡,直到临近子时,那几支烛台才熄了。
    翌日给顾氏请安的时候,许泠眼底的青痕没能瞒过顾氏的眼。
    顾氏登时板了脸,开口就训斥白英、辛夷:“叫你们在主子跟前当差就是这样当差的永安昨日怎么了,今天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你们做下人的不知道?我看不若一人打几板子,好让你们长个记性!”
    许泠替她们求饶:“母亲放过她们吧,是我昨日自己睡不着,点了灯看趣志,这才这般委顿。”她庆幸这副身子还是个孩子,年纪小,皮肤也好,熬夜的疲惫只在她眼底留下了一抹浅浅的痕迹,看起来确实像是因贪玩而晚睡了一些的样子。
    顾氏看着面前一脸真挚的小女孩,满肚子的怒火仿佛一下子就散了。她的女儿也不小了,有些事她可以自己处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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