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公子”师无言瞪了瞪眼睛,又无法争辩,索性就在主位上坐了下来,问:“都有什么好玩的?你们的庄家呢?”
    绿珠自动自发跪坐到他身边,伸出纤纤素手给师无言执壶倒茶,红拂则在确认了夏小乔与宣谋并非夫妻之后,坐到了宣谋旁边,并从矮几上拿了一个柑橘剥开,将剥干净的橘瓣送到宣谋嘴边。
    宣谋把钱袋往面前一丢,不咸不淡的说:“要是想玩女人,我们就直接去青楼了。少来这套,有好玩的就快点,没有我们就走了。”
    红拂吓了一跳,赶忙把橘子放到一边,躬身道:“公子息怒,奴这就去安排。”她说完看了绿珠一眼,起身离开了雅室。
    绿珠也小心翼翼道歉:“真是对不住,奴家姐妹俩本以为三位在楼下已经玩的有些累了,想请三位先歇一歇再伺候几位继续的。公子千万不要生气,是奴家姐妹不懂事。”说着恭恭敬敬给宣谋和夏小乔各倒了杯茶送到面前。
    宣谋冷着脸不作声,端起杯子到鼻端闻了闻,又放了回去,说:“这茶不好,给我换祁红。”
    “是。”
    绿珠应声端着茶壶出去,师无言看向宣谋,张口要说话,宣谋抬起手止住他,等听见外面脚步声真的远了之后,才说:“他们倒打得如意算盘,只许进不许出。”
    师无言笑道:“要不怎么叫销金窟呢?赢了钱也带不走,总有法子叫你吐出来。我看他们没什么名堂了,咱们不如换个地方去玩。”说着话,他不怀好意的看向夏小乔,“去青楼怎么样?宣夫人?”
    夏小乔抬手抓了个橘子砸过去,师无言一把接住,剥开来几口吃掉,就站起了身,“走吧?还等什么?”
    宣谋也觉得扫兴,拿起钱袋站起身推门而出,见走廊尽头有个男子站着,看见有人出来就往这边走,还扬声问:“贵客有何吩咐?”
    宣谋不理他,四下打量过,径自往前走到转弯处,推开那里一扇通气小窗,就纵身跳了下去。
    男子吓了一跳,疾奔过来,却被随后出来的师无言拦住,“你们这里太闷了,咱们出去透透气,别嚷。”说着点住男子穴道,跟在夏小乔后面,也从小窗跃了出去。
    落脚之地正是赌坊后院,三人脚步都很轻,也没什么人察觉,到墙边翻墙而出,很快就到了大路上。
    “分钱。”夏小乔把手往宣谋面前一伸,“说好了一人一半的。”
    宣谋手里还拎着钱袋,闻言拉紧袋口的细绳甩了甩,说:“分是要分的,但你得请我们喝酒。”
    “凭什么?”
    “因为出力的是我和小师……”
    师无言本来在看热闹,听了宣谋的称呼立刻变脸打断他:“你管谁叫小师?”
    “你啊!”宣谋理所当然的说,“你是不是姓师?师门里是不是排行最末?不叫你小师,难道叫大师?”
    这次轮到夏小乔笑个不停:“大师……那得先去剃发受戒。”
    师无言大怒,抬手就拍向宣谋肩膀,掌风之猛烈,连旁边的夏小乔都不由得向后退了几步,并诧异道:“开个玩笑,你不至于来真格的吧?”
    宣谋也飞身后退,同时把钱袋往怀里一塞,说道:“好啊,来就来,正想活动一下筋骨!”他说着飞身踏上旁边屋顶,一路往西南方飞纵,并远远传声过来,“找个清净地方,小师敢不敢来?”
    师无言本来打他一掌就是想引他跟自己比斗,这会儿自是求之不得,立刻飞身而起追了上去。
    这两人一言不合就要比试,夏小乔无奈之余,也对宣谋的功夫很有兴趣,便提气追了上去,很快就与师无言并肩而行,还问他:“你觉得你能打得过他吗?”
    师无言被她轻易追上已是又惊又恼,又听她运转真气的同时还能开口讲话,俨然已经到了师父那种先天高手才能到达的境界,更是骇异得整张脸都扭曲了。
    “怎么?你怕了?怕就别和他打了嘛。”夏小乔意会错了,还笑嘻嘻的逗他。
    师无言瞪了她一眼,干脆不理会,闷头一气追着宣谋到了汉水边。
    此时西边天际正挂着一弯峨眉月,浅淡月光经河水反射,倒把水边照得比别处亮堂。夏小乔游目四顾,找了一艘岸边搁浅的船,跳到船篷上坐下,看宣谋和师无言切磋。
    师无言对着宣谋摆了个姿势,问:“先比划拳脚?”
    “随你。”宣谋负手而立,似乎满不在乎。
    师无言受不得激,几步跨过去就是一掌,宣谋轻笑声中旋身躲开,左手也还了一掌。
    两人脚下步法都变幻极快,几招之后,已经化作两条影子在月下纠缠不休,幸好夏小乔目光锐利,仍能看清两人招数。
    师无言的掌法轻灵美妙,一招一式如折柳摘花,透着说不尽的风流写意,却又变化万端、虚实相间,掌影到处虚虚实实,很难分辨。
    宣谋那边接的倒是非常轻松,且每一招一式都简单直接,彼此之间也看不出联系,像是毫无体系章法,只因着对手的招数而随意变化。
    两人斗到三十多招,宣谋突然站定双脚,面对师无言铺天盖地笼罩过来的重重掌影,伸出右手,食指中指并拢,向着师无言左肩疾点而去。
    夏小乔隔得稍微有些远,此时宣谋又是斜斜面向她,是以她并不能看出师无言这一掌是要打向哪里,只从宣谋的气势上判断出胜负大概已分。
    果然,一瞬之后,师无言轻哼一声,右掌落空,左手也无力的垂在身侧。
    宣谋收手退后,笑道:“很不错,我本以为你十成不是小夏对手的,现在看来,你有四成可能赢她。”
    小夏又是什么称呼?夏小乔从船篷上起身,纵身飘了过去,哼道:“你烦不烦?总是装长辈、倚老卖老的。”又问师无言有没有事。
    师无言被宣谋点中时觉得左肩剧痛,整条手臂都失去了知觉,这会儿真气运转过去,却已经完全恢复如常,就说:“没事。”还爽快的承认,“是老宣手下留情了。”
    “不过是为了松散筋骨,我打伤了你,有什么好处?”宣谋嗤了一声,“走吧,小夏该请喝酒了。”
    夏小乔:“……怎么还是我?还有,什么叫小夏?”
    “那要叫你夏姑娘么?”
    夏小乔还没说话,师无言插嘴:“我也觉得叫小夏蛮好。”
    “呵呵,既然如此,就还是小师你请客吧!”
    “为什么?”师无言提高声音问道。
    “因为小夏我不高兴了!”
    夏小乔说完就提气往灯火明亮的城中疾奔,宣谋很快跟了上去,师无言无奈,只得也施展轻功跟着回去,并找了一家酒肆,请那二人喝酒。
    酒肆店面不大,里面却已经有两桌人在喝酒,他们进去点了一只烧鸡、一碟盐水煮豆、一盘糟鱼、一盘醉蟹,又在店家的推荐下,要了他们做得拿手的红烧蹄髈和麻香牛肚丝。
    酒是店家自酿的高粱酒,酒劲儿奇冲,入口又辛辣,喝下去时,感觉一路烫到了胃里,夏小乔喝了一杯就不肯再喝,两个男人倒是喜欢得很。
    “这酒好。快赶上我在凉州喝的酒泉清了。”师无言一口喝干杯中酒,很是满意的说道。
    话音方落,夏小乔和宣谋还没说什么,旁边那桌客人里忽然有人插嘴问:“咦?兄台是凉州人么?”
    三人一齐转头,见插嘴那人是个青年男子,穿一身铁灰棉袍,国字脸,面上颇有正气。
    师无言就回道:“并不是,只是去岁有事,曾在凉州耽搁过几个月。”
    那人笑道:“原来如此。这酒虽然劲头不错,比之酒泉清却还差着点儿回甘。”
    “那倒是真的……”师无言接着他的话茬就品评起了各地的酒,那人和他的同伴显然都是凉州来的,对酒泉清极为推崇,几个人越说越热闹,很快就从酒说到了其他地方特产,接着又到了民风,再然后就到了世道。
    夏小乔听他们讲话倒也不觉无聊,又兼这间店的菜色做的不坏,就一边吃一边听,还低声笑宣谋:“你快暗自记下来,过后好去吃喝。”
    宣谋喝了几杯酒,脸上被酒气激的微微泛红,闻言瞟了她一眼,说:“吃喝有什么不好?你不吃不喝能活么?”
    夏小乔正要跟他争论,那个最先插话的年轻人就接话说:“正是这个道理。其实咱们普通老百姓,想的不就是吃饱穿暖么?旁的事与咱们有什么相干?偏偏没事闲的,闹着要去开什么武林大会,选什么盟主,你们说可不可笑?我一个放马养马的汉子,选上盟主又怎样?谁给钱花吗?给大房子住吗?有享不尽的美酒美人儿吗?”
    这已经是夏小乔第二次在这里听见武林大会这回事了,所以她立即就问:“什么武林大会?”
    “你们不知道吗?”那年轻人也很诧异,“你们不是来参加武林大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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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早在十一月, 陇右一带绿林道的几位龙头老大就筹划着要召集一次武林大会, 好好谈谈目下的混乱时局,以及江湖人士到底该不该掺和这一滩事。
    夏小乔听那青年说完, 一下子想起她初到豁然客栈时见到的那两男一女。张大海曾经说过,那三位就是去桃园寨游说关慕羽参与结盟的,张大海还对此很不屑来着, 后来她也从没听桃园寨的人说起过, 想来当初应是婉拒了。但听这青年一说,难道这所谓的武林大会,竟然还真有人参加?
    “这可真是巧了。我们从穷乡僻壤来, 本是出门贩货做点小生意,可没想到赶上这样的大热闹。”夏小乔发现打听事情靠那两个男人还是不靠谱,索性自己开口接茬,“这位壮士怎么称呼?是凉州人?”
    她之前没说话, 那青年也很知礼的没敢多看,这会儿夏小乔主动问话,自然不可避免的与那青年对视, 那青年看清她的样貌,发现是个格外美貌、且气质出众的少女, 顿觉自己刚刚讲话太粗俗了,简直唐突佳人, 于是越发不知道怎么说话,开始结巴起来。
    “我、在下卢骏,祖居祁连山脚下, 以、以养马为业……”
    话没说完,卢骏旁边的同伴推了他一把,大笑道:“人家问你姓名,你怎地连家底都报出来了?”
    宣谋和师无言也忍俊不禁,连另一桌客人都给逗笑了,夏小乔莞尔道:“卢壮士一看就是个厚道实在人,我姓夏……”她说着看向宣谋,让他们自己介绍自己。
    “宣谋。”宣谋估计也对那青年印象不错,不但回了话,还拱了拱手。
    师无言最先和人家谈得热火朝天,却是最后一个自报家门的,“我叫师无言,老师的师。卢兄是良驹马场的少东家吧?我去年去凉州,曾与贵马场的尉迟先生见过面。”
    卢骏讶然:“是么?尉迟先生正是家师,不过小弟从未听先生提过此事,若有失礼之处,还请师兄见谅。”
    师无言摆摆手:“卢兄不必客气。实则我当时是有事相求尉迟先生。卢兄到此是来参加武林大会的?我记得贵府一向不参与武林中事,只一门心思做生意的,怎么?”
    卢骏叹道:“嗳!别提了,这也是不得已。”他回头指指两个同伴,“我们都是家里派来给成老大撑面子的。”
    “成老大?成语冰?”师无言问,“那个甘家堡堡主?”
    卢骏点头:“可不就是他!成老大与家父有交情,他倡议说要开武林大会,各方势力结盟,别人可以不买他的账,我们凉州地头上的,却躲不过去。”说着又叹了一声,然后介绍他那两位朋友,却也都是凉州城里有些家底、子弟又习武的人家。
    夏小乔留心听着,等他介绍完,就问:“甘家堡堡主为何姓成?有一位甘俊甘大侠,与甘家堡可有关系?”
    “唔,甘俊是甘家堡上任堡主的远亲,成老大是甘家堡招的女婿。夏姑娘在哪里见到的甘俊?”
    “年前在中原一带,也是在客栈里吃饭说话,聊过几句。当时还有一位梅三娘和杜大侠与他同行。”
    卢骏听说,四下看了看,又谨慎的问师无言:“师兄应该听说过甘家堡的故事吧?”
    师无言点头:“听过一些,好像成语冰接任堡主之后,甘家堡原本主事的人没几年就都不明不白死了,换上的人都是成语冰的亲信,甘夫人前几年也故去了?”
    卢骏不自在的笑了笑:“这些传言也多,不过我辈分小,没见过成老大,并不知道真假。倒是夏姑娘提起的这三位,都是成老大麾下得力的帮手,他们一起出去,想必办的事情极为要紧。”
    这么说来,这个成语冰还是很看重桃园寨的态度的,不过关慕羽当时一心向屈政亮投诚,实在不想节外生枝,所以应当算是襄王有意、神女无心了。
    夏小乔想到这里,又问:“那么这武林大会可是不如预期,这才要几位来撑场面?”
    “岂止不如预期。”卢骏脸上的神情颇有几分啼笑皆非,“他本来就是绿林道上的首脑,名门正派谁理会这等倡议?至于其他各地绿林人物,又不甘心受他呼喝驱使,更是不肯捧场,闹来闹去,除了河西一带的几个龙头当家,没什么有来头的人肯来,倒是一帮听都没听过的下九流门派云集响应。来的人不少,一个有分量的都拿不出来,要不然怎么会叫我们来呢?”
    “那么这武林大会到底是定在哪一日?又是在哪里办?”夏小乔问。
    “就是后日,在桐柏山。三位也要去看热闹么?”
    夏小乔分别与宣谋和师无言交换了眼色,笑道:“来都来了,当然要去看看的。”
    卢骏很是欣喜:“那好啊,到时咱们结伴同去,他们是发了请柬的,万一有人问起,只说几位是我的朋友好了。”
    夏小乔道了谢,又跟他们打听了一下武林大会其他方面的情形,看时间不早,就和宣谋、师无言起身,与卢骏等人告别,约好后日相见的地点,就一路回了客栈。
    她其实对成语冰和甘家堡还很有兴趣,只是看出卢骏不方便多说,这才没有多问,等回到客栈,就拉着宣谋去了师无言房里,让他好好说说凉州一带绿林道上的事。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要说?”师无言不肯,“我又累又困,打了好几场架,又喝了那么多酒,晕得很,明日再说明日再说。”硬是把那两人赶了出去。
    站在门口的夏小乔和宣谋面面相觑,宣谋这会儿才反应过来:“明明是你把我拉进去的,怎么连我一块怪上了?真是莫名其妙。”然后就甩袖走了。
    夏小乔看着他的背影摸了摸鼻子,回去隔壁自己房里,按惯例在门窗布了符,然后脱去外衣,盘腿坐上床,先将心法运行了一整个周天。
    当真气缓缓流归丹田之时,夏小乔脑海里忽然重现了宣谋和师无言月下切磋时的一招一式,那招式甚至比她坐在船篷上时看的还更清楚明白。把所有招式过了一遍之后,夏小乔终于确定宣谋的掌法确实毫无章法可言,他每一招都是等师无言出招之后,为了克制师无言才使出的,信手随心、游刃有余、不假思索。
    换了是她,就算用柳叶刀,也没有任何取胜的把握。夏小乔缓缓睁开眼,侧身躺倒,这个宣谋到底是什么人?他这个人真是够奇怪的,除了个名字,什么背景都不说,但浑身上下又没有任何可让人怀疑和防备的地方,他好像无欲无求、对世事漠不关心,有时候却又不尽然如此。
    想着想着,她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就睡着了。
    客栈里人来人往的,夏小乔又不需要睡很久就能恢复精力,所以天亮不久,她就醒转,并再次运功一个周天,然后才起身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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