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檀心里生出了一股无力的意气。
    可是,这会儿她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也没法儿跟他抗议。
    翌日起来,张小檀觉得脑袋还是有些晕,不过已经好多了。周居翰不知从哪儿叫来的一辆小面包,一路载着他们跌跌撞撞回了老家。
    这会儿,来参加葬礼的人都散了,除了四姑一家还在大厅帮着打扫,家里已经没有什么人了。
    四姑看到她和周居翰还愣了一下:“闺女,回来了?”
    张小檀点点头,回头对周居翰说:“您什么时候走?”
    “你很想我走吗?”
    张小檀本意是想到时候送他一程,没料到他会这样反问,有点不自然:“我没这个意思。”
    “跟你闹着玩儿的。”他的手自然地搭上她的肩膀,把她领进了内堂。张小檀顺从地走着,知道他只是出于长辈的关爱、习惯性的动作。
    傍晚的时候,四姑下厨做了桌菜,专门用来宴请周居翰。桌上聊了些家常,听说周居翰是北京城来的,四姑一家的神色都变得不一样了。
    原来也殷勤,不过没像现在这么上赶着,一顿饭,尽问他话了。
    周居翰一直带着得体的笑容,陪着他们胡侃。有时候她都听不下去了,四姑一家还兴致盎然的,张小檀从一旁偷偷打量他的神色,心里挺故意不去的。
    饭局结束后,很晚了,四姑和三婶还坐在大厅里聊家常。
    他们家一楼大厅有空调,往常这些邻里都喜欢往这边坐一坐,蹭点热气,不到10点钟不回去。
    张小檀去了厨房洗碗,四处翻了一圈却没找到围裙。
    周居翰在她身后问:“是不是这个?”
    张小檀回头,他手里拿着的不就是她那条粉色印有卡通图案的围裙吗?
    她点了点头。
    周居翰走过来,伸手帮她勾上颈上的带子。那带子是打结的,之前是四姑在用,太长了,围裙都拖到了她胸部下面。
    周居翰低头一看,昏暗的灯光下,她雪白的胸脯从领口里露出一角,包裹在黑色的文胸里,微微凸起,带着少女该有的幼嫩和洁白。
    随着她的呼吸微微起伏。
    张小檀见他迟迟没有动作,抬头瞄了一眼,发现他一直低着头,眼神有些晦暗,很轻微地滚了一下喉结。她迟钝地也低了一下头,才明白他看的是自己的……
    她咬住唇,眼中一闪而过的恼怒,不过很快面无表情地压住了。她飞快地夺过了围裙,背对着他站去了盥洗台那边。
    前面大厅里传来四姑和三婶嘈杂的说笑声,这边拐角后的厨房却安安静静。安静地——只有水流冲刷的声音。
    张小檀机械地擦洗着碗,洗着洗着,忍不住抬头看了眼玻璃窗。
    透过玻璃窗的反射,她看到了身后的周居翰——他一直站在她身后,目光盯着的是她纤细的背影。
    他走过来了,看着她一直走到了她的身后,微微倾身,一只手就搭住了她身边的台面上。
    周居翰从侧面看着她。
    二十岁的小姑娘,个头堪堪到他肩膀,牛仔裤包裹着修长的两条腿,臀部挺翘又圆润,胸部虽小,却鼓鼓地撑起,形状完美,和纤瘦的身材对比鲜明,不难想象里头的饱满。
    也许是他靠得太近了,她有些紧张,心里虽然气愤,但是不敢回头看他。
    手里的洗洁精更滑了,她没注意,失落了手里的碗。
    距离水池底还有段距离,幸得他伸手捞了一把,准确地接住:“怎么你这么不注意?”
    张小檀没法儿答。
    这样安静的对峙中,她没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正对他望着她的眼睛。他的眼神很专注,很平静,也很灼热,像在酝酿着什么。
    张小檀不由自主就想起了那一晚,他一开始也是这样望着她,然后,他不顾她的挣扎和哭喊把她按在了那张办公桌上。
    她不自觉就把湿漉漉的洗碗球抓在了掌心里。
    张小檀的头发很长,柔柔软软地垂在肩上,遮住了雪白的脖颈。周居翰觉得有点儿碍眼,信手撩开,拨到一边肩膀。
    他的脸颊就在她的脸颊上方,她一抬头就能看到他挺翘的鼻尖,鼻腔里呼出的热息像羽毛一样扫着她的脸颊,仿佛要亲吻她。
    周居翰说:“上次见你,头发还没这么长。”
    “准备要剪的。”
    “不用剪。”
    她抬头看他,他这会儿也看向她,约莫是笑了一声,手虚虚地压在她的肩上,中间隔了那一层薄薄的头发。
    “挺好的。”
    张小檀被他笑得很不舒服,伸手就去抽自己的头发,却被她抓了腕子。
    他的手掌很宽大,根本不用使力,她受了惯性就扑到了他的身上,两只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周居翰双手后压,撑住了桌台。
    张小檀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不觉就问出口了:“你抽烟了?”
    他很轻地“嗯”了声。
    “……你以前不是不抽吗?”
    “偶尔也要应酬。”
    张小檀觉得诧异,没多想就问出了口:“那现在呢?”
    问完后,她自己都沉默了。
    周居翰也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你要来一根吗?”
    第五章 旧怨
    张小檀洗完了碗,赤着脚到了阳台上。也许是母亲李兰芳性格也文静,她这人有那么点儿与生俱来的淑女情节,坐就是坐,站就是站,这会儿却盘着腿猫着腰席地坐了。
    天光寂寥,夜幕下只有两三颗黯淡的星辰。
    可是仔细看,夜色似乎也不是全然的黑,视野中的黑暗仿佛缠进了颜色各异的绸带,深紫、暗蓝……像梵高的星空那样狂乱地旋转起来,仿佛一个个扭曲重叠的旋涡。
    张小檀揉了揉眼睛,又吁了一口气。
    天空还是那个天空。
    身边有人也坐下来。她回头一看,是周居翰,指尖破天荒地夹着一根烟。是云烟,味道够呛的。
    张小檀下意识捂住了口鼻,过了会儿却跟他伸手:“给我一根。”
    周居翰没二话,把整盒烟都给她了。
    火苗在她掌心里燃起来时,像黑暗里亮起了一丝希望,张小檀看得一愣,后知后觉地将烟含入了嘴里,狠狠吸了一口。
    她呛得满脸通红,那烟也没从嘴里拔/出来。
    周居翰说:“想哭就哭吧。”
    张小檀没哭,只是有些茫然地望着窗外的夜景。乡村的夜晚,万籁俱寂,只有林间不时传来的几声虫鸣。
    她把头搁在曲起的膝盖上,似乎是在思考。
    她是真的单薄,无论是脸颊还是胳膊腿儿,都是细细瘦瘦的。而且,印象里她一直都是朴素沉默的。
    老张本名叫张如铁,只有小学学历,早年在扬州乡里务农,年轻时娶了当时在一所托儿所做幼师的李兰芳。邻里都羡慕他的好运气,妻子又漂亮又贤惠,还给他生了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
    不过,张小檀和他的关系不怎么亲近。
    周居翰常年呆在在西郊部队,仅有的几次回来,张小檀和老张面对面都说不上两句话,甚至还有冲突。
    有一次,他带着冯文萱到家里吃饭,刚到玄关就听到了老张为难的声音:“女孩子上学有什么用?你得想想你两个哥哥啊。”
    张小檀那时梳着马尾辫,扎着一根浅紫色的绸带头绳,低着头站在客厅里,他只看到她刘海下的下颌,紧紧抿着的唇。
    她一句话都没说。
    老张又劝:“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咱们家没有多少钱了,你妈跟你外婆在乡下,吃饭都成问题,这两年收成又不好。赶紧的,嫁了吧。”
    到了后面,甚至是恳求了,好像她不答应就是不孝顺,不深明大义,甚至是小孩子的无理取闹。
    周居翰是个极有涵养的男人,一般不插手人家的家务事。但是这会儿,他确实有点看不下去,将手放在唇边轻嗽了一声,恰到好处地打断了老张的话。
    老张回头看到他,明显有些窘迫。
    周居翰过来说:“年代不同了,女孩子多读书也是有好处的。小檀的学费,就让我来出吧。”
    “这怎么可以呢?”
    “您不希望我爸知道这件事儿吧?”
    周居翰说话做事,向来是有风度的,但他心里也明白,什么样的话对人最有威慑力,什么方法能快速有效地解决问题。
    老张总是觉得欠着周茂霆的,做牛做马也要报答,平时再苦,藏着掖着也要在周茂霆面前充好汉。另一方面,老头也有那么点儿死要面子。
    果然,老张马上就妥协了。
    周居翰那时不经意回头看了张小檀一眼。小姑娘也正好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是倔强的,却没有躲开,像要把他的样子给看个清楚明白。
    周居翰不在意地对她点点头,和冯文萱说说笑笑地走了。
    那会儿,他刚从沈阳调回来,进了总参一部的空军作战局,冯文萱是二部的,正儿八经的工程学院无线电系毕业,做的事儿很神秘,平日从来不和他聊工作的事情。
    他们是经人介绍认识的,很多年的交情了。周居翰已经忘了他们是怎么走到一起的,就像鱼和水,在日积月累的接触中慢慢融合,自然而然就成了一对。
    他们习惯了彼此的存在。可是,周居翰总觉得他们之间缺少了恋爱的感觉,更像是相濡以沫的亲人,就如一对垂垂老矣仍相敬如宾的夫妻。
    所以,当他得知冯文萱和白嘉树一块儿出国时,他心中并没有过多的愤怒,更多的是被背叛的羞辱。
    可是转念一想,冯文萱是不是也顿悟了,这段感情于他们而言只是可有可无,所以才毅然离开?
    张小檀的咳嗽声拉回了他的思绪。
    一根烟早就到底了,现在是第几根?地上散着三个摁熄的烟头,她正准备点燃第四根。周居翰伸手过去就夺过了她手里的打火机和烟:“够了。”
    “给我。”
    周居翰仿佛丝毫不在意她眼中的愤怒,将烟和打火机塞了回去。她发了狠,扑上来抢夺,力气竟然超乎寻常地大。
    周居翰扣住她的手腕,直接把她按到墙上:“闹什么闹?”
    她愤怒地望着他:“你凭什么管,你凭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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