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大声地喊,眼睛都红了,仿佛要把压在心底的什么发泄出来——是对他的怨恨,还是失去亲人的悲恸?或者两者皆有。
    周居翰把她抱入怀里,轻柔地拍着她的背。
    她终于哭了出来。
    张小檀以为自己不会哭的。
    对于两个儿子而言,张如铁是个称职的父亲,可是对于张小檀而言,他是偏心而薄待的。这一点,从小时候烧一只鸡,他肯定第一时间把两只鸡腿撕下来放到哥哥碗里开始。
    记得有一次,大哥张强见她眼巴巴望着,就把鸡腿夹到了她的碗里。
    她心中窃喜,正准备动筷子,老张就给夹了回去,还呵斥大哥:“你正在长身体,小姑娘瘦一点好看,别给喂肥了。”
    从那以后,她就不再和父亲撒娇哭闹了。
    很小的孩子,却已经懂得了什么有用,什么事情做了也是多余。
    母亲李兰芳是个温和的人,对小檀也是很好的,不过,她更多的精力放在了表姐谭静身上。谭静从小失了父母,母亲和舅舅又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铁交情。
    她把对舅舅的追念都转移到了表姐上。
    也许是倾注了太多,有时候张小檀会想,她对谭静的感情应该远远超过对自己这个女儿。否则,四年前也不会因为谭静离世就郁郁寡欢,出了车祸。
    那一次,大哥和二哥也在车上。
    张如铁从电话里得知这个消息,双腿一软就跪倒在了地上,双手掩面,不能面对。
    彼时,她就站在他面前,冷冷地看着他。这个男人,在她面前从来都是有些懦弱的,只有这一次,大声咆哮地威胁她不要去告发,不然就没有这个女儿。
    见到她不买账,他又低声祈求,把姿态低到了尘埃里。
    他拉着她的手求啊求,说如果她说出去了,首长的颜面上不好看,他也要受牢狱之灾,她大哥也会被告上法庭,他们一家以后都没有好日子过了。
    可是,他那番絮絮叨叨还没说完,她还没有决定要不要告发,这通致命的电话就来了。
    就是因为他的阻拦,谭静抑郁自杀了。
    而她的母亲和两位哥哥,也随之在车祸中不幸去世。
    老张自此像瘫了,整个人都失去了生气,夜半时常被梦魇缠绕,三个月前终于诊出了胃癌晚期。
    张小檀去医院看他,在他的脸上看到了微笑。
    他如释重负地说,这就是报应,这报应迟来了四年,现在终于应验了,这四年来他没有一天不受尽良心的谴责。
    他说,他不祈求她的原谅,是他害得这个家变成了这样。
    张小檀以为自己是恨他的,可是看到这个满头白发、垂垂老矣的老人,忽然也没有那么恨了。
    说到底,他只是一个帮凶,罪魁祸首至今还活得好好的。
    所以,四年前失去母亲、表姐和哥哥后,她就不大乐意去周家,哪怕那儿有周居翰。她对他,甚至也多了几分迁怒。
    “别想那么多了,人死不能复生,你该好好考虑一下以后的路。”周居翰的声音听起来很温润,但是也冷静得近乎冷漠。
    张小檀不知作何感想。
    其实也不能怪他,他一直都是个有些寡清自持的人,又常年在外工作,和老张面都没见过几次,实在算不上交情。
    这一次来帮着料理后事,也只是秉承了周茂霆的吩咐罢了。
    周居翰隔日就走了。之后几天,张小檀一个人呆在偌大的房子里,晚上也会坐在台阶上发呆。没过几天,她又感冒了。
    这一次病得比较严重,躺在床上都昏昏沉沉的。
    夜半的时候,她伸手去床头摸水杯,却发现黑暗里里有人影闪动。她心脏骤缩,没控制住,叫了出来。
    那人扑过来,和他的同伙一块儿按住她的手脚,边撕扯她的衣服边发狠道:“臭婊/子,以为找个姘头就了不起了?害老子蹲了半个多月的号,不给你点颜色看看,真当哥们儿是病猫呢!”
    张小檀脑子里轰轰乱炸,惊地肝胆俱裂,她拼命挣扎,可那几只手像铁链般栓牢她,不可撼动。
    一只毛手摸进她的睡裙,在她的腿上狠狠捏着。她忍着恶心和剧痛拼命蹬腿,无意间踢到了对方的腹部。
    那人一声闷哼,按住她的手一松。还未窃喜,紧接着一个耳光带着风声狠狠甩到她的脸上。
    张小檀直接被这股大力摔到最里面,半边脸都麻木了。有腥味从嘴里漫溢开来,鼻息间都是血的气息。
    绝望和恐惧霎时笼罩了她。
    一具沉重的身体带着淫/笑压上她,另两人重新按住她的手脚。可没等宗伟散发着臭气的嘴压上来,已经有人从后面直接拎了他的领子掀开。
    耳边传来三声怒骂,紧接着就是肉体搏斗的声音。不过一会儿就安静了,她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轻轻拍她的脸颊,问她:“你怎么样?”
    张小檀勉力睁开眼睛。
    然后,看到了周居翰在头顶关切地望着她。
    那一瞬间,连日来压抑着的痛苦、绝望都一股脑儿席卷而来。呆愣了两秒,她本能地扎进他怀里,肩膀都在颤抖。
    “你怎么现在才来?”
    周居翰在她耳边叹了一口气,宽大的手掌不轻不重地拍在她的肩上。
    失去父母双亲后,张小檀从来没有觉得哪一天像现在这样安全。
    第六章 盲目
    宗伟和他的两个同伙被关进了监狱,罪名是入室抢劫,判处十年有期徒刑。他是这一带的惯犯,因为小偷小摸和猥亵罪名总被请去问话,久而久之,局里的片警都认识他了,送进去那一刻都没人多问两句。
    不知道周居翰用了什么方式,竟然没有一个律师愿意帮他辩护。
    判的还是最高的那一类年限。
    她这一场病来得凶猛,去地却如抽丝,都连着一个多礼拜了,各种好药都吃了,医生也请来看过了,都不见好。
    周居翰放心不下,这一趟任务到时限了,就请了假留下来陪她。
    张小檀每天醒来,他都守在床边了,给她熬药,给她做饭,照顾地她无微不至。他不提那天的事,她也不愿意说起。
    两个人共处一室,更多时候是沉默。
    她知道,他那是怕她尴尬。
    这日,她终于觉得可以下床了,于是爬起来穿衣服。刚洗的高领毛衣,领口有些紧,套了一半卡住了,上不来也下不去。
    门虚掩着,周居翰没注意,端着早餐就推门进来了。
    少女白皙纤柔的身体,曼妙匀称,黑色的文胸裹着饱满的胸脯。
    他的脚步在门口顿了一顿。
    张小檀也听到推门声了,没料到这么不巧,一张脸虽被毛衣拴住,还是涨得通红,猛地一拉,终于把衣服拉了下去。
    她不敢抬头去看他。
    周居翰也没说什么,走到床边,弯腰把那乘着鸡蛋和面包的碟子放到床头柜上,又给她开了瓶牛奶,递过去:“起来了?”
    她没接:“我先去洗漱一下。”
    周居翰低头看了她两秒,伸手往卫生间指了指:“去吧。”
    张小檀快速地走了。
    刷完牙、洗好脸、扎好头发后,她慢吞吞地从卫生间走了出去。
    周居翰把早饭端到了大厅的桌上,听到她的脚步声了,也没回头,招呼她说:“过来吃。”
    张小檀望着他高瘦挺拔的背影,在原地没动。
    他今天穿了件浅灰色的驼羊绒衫,松松的高领翻了两圈,裹住了修长的脖颈,但是弯腰时,还是露出后颈的一颗痣。
    蓝色的。
    他眼角也有一颗浅蓝色的泪痣。这样的痣其实还有第三颗——她的目光下移,落在他的皮带上。劲瘦的腰,没一点儿赘肉。为了图省事,平日他穿便服也栓部队的皮带,长裤裹着修长的两条腿。
    然后,再往下。
    周居翰此时转过来,和她的目光对了个正着。他看着她有一会儿,微微挑了挑眉,将那筷子轻轻拍在了掌心里:“嘛呢?”
    张小檀垂下头:“没。”
    她若无其事地走过来,快要和他擦肩而过了,他忽然伸手捞住了她的胳膊,力道很大,一下就带地她的脸颊撞到了他胸口。
    他的肌肉并不夸张,含蓄地紧绷着,硬实又有弹力,隔着毛衣散发着身体的热度。张小檀的脸也热了,不知道是他的温度,还是自己本身的温度。
    再强装镇定,也忍不住慌乱,她抵住他的肩膀就要起来,却被他扶住了手。
    她说了声“谢谢”,想要抽身,却又发现他改扶为握,抓得她紧紧的。
    她用力拉,却半点儿挣脱不了。在这样无声的拉锯中,她的脸又涨红了,抬头瞪了他一眼。
    周居翰的眼睛里却带起了几分笑意。
    又是那种眼神,看似平静,实则火热。
    他微微抿着的唇也翕张了一下,唇线优美,非常性感。什么话都没有说,他近了步,逼得她一屁股坐到了长凳上。
    张小檀的呼吸也紊乱了,清晰地感受到他的手按在了她瘦弱的肩膀上。
    他有一双漂亮的、骨节分明的如同淑女般的手,一双握笔的手,以前也握过枪,拉过操作杆。
    现在,他的这只手按住了她的肩膀。其实力道也不大,张小檀却觉得难以动弹。
    关键不在于这只手按住她肩膀的力量有多少,而是——
    她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好像很平静,其实尾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你想干什么?”
    他没说话,低头看着她。
    这个角度,可以看到她弯弯的睫毛、雪白的耳朵、红润小巧的唇……她很拘谨地坐在那里。周居翰也认真地想了一下,然后他说:“我不知道。”
    一切的一切,似乎只是下意识的一种本能,但是心底也有什么东西藏着掖着,又想要呼之欲出。
    他隐隐明白,那是怎样一个龌龊的念头。
    但是,他不明白自己是出于什么目的,没有去阻止,任由它慢慢发酵着,缓缓爆发着,直到这一刻,忽然把这个只有二十岁的女孩按在这张凳子上。
    周居翰还记得第一次见张小檀时,她是个只有七八岁大小的女孩。第二次,她却已经十五岁了。
    然后,记忆就停留在两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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