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仪(二)
    权倾朝野的人,往往会被冠上权臣的名号。一旦权力扩大到为所欲为,便会被称为奸臣。
    他便是被称为奸臣的相。
    只是,他觉得用奸臣这两个字形容自己,还是太轻了。
    他叫权衡。
    他曾经让人一夜筑一城,只为作乐欢愉;也曾嗜血屠戮敌城十万军民,被冠上铁血之名。
    王室衰微,权臣霸行。
    权衡觉得,人生最华美的年华,就该肆意。因为他度过的年少岁月,是最不肆意最卑贱的时光。他比谁都知道,欢愉享受的重要。哪怕被称为奸臣,他也不在乎。
    而他所在乎的,是苍茫年华中,那高立亭楼的人。
    良景三年,他十五岁。权家被抄,女为妓,男充军,或者入宫为内监。
    权衡是后者。
    然而当年净身未净,便在仓促之中入了宫。从世家少爷,沦落成内监。
    权衡进入了昭仪的寝宫。
    第一次见到昭仪的时候,他微微有些发怔。坐在殿上的女子约莫只有十三四岁,一身白衣,黑色的长发只有一支木簪固定住。少女是今年刚刚被选入宫的,她的家族是皇帝的心腹,于是她一入宫就位居昭仪之位。
    他跟着一群太监一起走到她的面前行礼。走近了,他偷偷地看着她,这才发现,这个本该骄傲恣意的昭仪微微蹙着眉,似乎有些不喜。他不敢多看,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却听见少女的声音响起,“你叫什么名字?”
    说的自然是权衡。
    权衡恭顺地答道:“权衡。”
    少女一愣,而后想到了什么,沉默了片刻,“以后,你便跟在本宫身边吧。”接着,她挥退了众人,只留下他们两个人。
    少女看着他,微微笑了起来,“我知道你,你是权家的人。皇上上任就抄了权家,想来你是被要求净身入宫的吧?世家子弟逢此变故,委屈你了。”她说话时,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茶几,“以后你在我身边。如果没有比我品级高的贵人在,就不要管那些虚礼了。”
    世家子弟逢此变故。家族覆灭后这么多天,第一次有人用这样的语气和他说话。那些天,他和兄弟姊妹分离,父母双双自尽府邸,从权家少爷沦为内监,看到的是或鄙夷或幸灾乐祸的脸。却原来,还有人知道他的悲哀。
    那一刻,权衡觉得,昭仪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她真的待他极好,从来没有让他做重活,也没让他俯首哈腰。在很多个漫长的夜里,她总是捧着一卷画册,静静地坐在寝殿内,他则手持一本书,不经意间便能看见昏黄烛火下少女的容颜。
    不是绝色,却很清丽淡雅。
    那时候,他根本没有细想,为何她对自己这般好。
    昭仪是个很奇怪的女子。初入宫时,她便称染了风寒。这所谓的风寒托到半年后终于好了,她又称留下了顽疾,身子不爽,以至两年了,她一直未能侍寝。
    昭仪的嫡母进宫来看昭仪很多次,但昭仪却拒绝相见。多次之后,昭仪终于答应见面,却未谈上半柱香的功夫,昭仪便推脱身体不适而请嫡母离开。
    权衡觉得奇怪,想问又知不该问,终究什么都没有问出来。
    后来,皇帝之兄燕王自西北边疆归来,皇帝大摆宴席为燕王接风,请宫里妃嫔一起赴宴。
    权衡把这个消息告诉昭仪的时候,本以为她会想往常一样推掉,却不想她竟是点头应下了。
    记忆中,昭仪不是一个爱打扮的姑娘,偏好素色。那天,她竟然破天荒地穿上了红衣,仔细地敷上了脂粉,又描了眉,涂上了丹朱。
    从清雅到绝艳,也不过这么一瞬之间。
    权衡看得愣怔,心里模模糊糊闪过一个念头,来不及细想,便听见昭仪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怎么样?能出去见人吗?”
    他垂下了眉眼,轻声答道,“娘娘怎样都是美的。”或许在别人眼里这是恭维的话,可是他却是认真的。不管怎样,她都是美的,至少在他眼里是美的。
    宴会时,她坐在一众嫔妃之中,他则跟在她的身侧。
    昭仪难得出现在这样的场合,皇帝不免多和她说了几句话,只是她却有些心不在焉,一直盯着皇帝的下首。他顺着她凝视的目光望去,便看见一身锦衣华服的燕王。
    看到燕王,他心中有些五味杂陈。当初燕王和当今皇帝争夺高位,权家是极力支持燕王的。
    权家是文臣世家,以清扬名,在辅佐燕王失败后被步步削权,以至抄家。燕王还有其他世家相助,又有部分兵权,所以皇帝暂时动他不得。燕王此番归来,倒只怕会被皇帝收了兵权。
    燕王的目光落在昭仪的身上。两人对视着,从权衡的角度只能看见昭仪的眼。她看燕王的眼神,太满太深太多情,让他的心莫名一揪。
    整场宫宴,她端坐妃嫔的席位,他随侍在她的身边,对面的男子目光时不时地顿在她的身上。他想,他知道了一些事情。但是他不能说,她待她再好,他也只是一个奴才,怎么会有过问的资格呢?
    他不是她的任何人。
    ☆、奇葩(一)
    权衡说到这里,就没有再说下去了。他站起了身,朝我和扶蓁淡淡地一笑,“今日便到这儿吧,明儿我在来。”
    啧啧,卖关子和剧透一样过分!
    我却没有想过,这样凌厉高傲的男人,会有这样的过往。
    黑暗的、血腥的、卑微的……到底后来是什么样的事情,让他成为现在这个模样呢?我不由得好奇起来。
    于是,我期待着权衡明日的说法。
    “在想什么呢?”一天的工作即将结束之后,扶蓁在我的耳边轻飘飘地道。
    我回头朝他展颜一笑,“没想什么呀,最近总觉得睡不好,想回去睡觉了。”
    “嗯。“扶蓁的手搭上了我的肩膀,“路上小心。”
    今天回去得早,幽都的夜晚还没有来临。我看傍晚晚霞绚烂无比,遂放慢了步子,在幽都瞎逛着。
    我家离扶蓁的“极”铺其实是很远的,因此当我走到一半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个彻底。四周又没有人了。我一个人优哉游哉地走啊走,忽然之间目光一扫,看见忘川河畔,正坐着一只鬼,手里捧着一朵白色的曼陀罗花。
    赫然就是昨天那个莫名消失的胆小鬼啊。
    这次,我放慢了步子,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声音,一步一步地走到了胆小鬼的身后。
    只听见他低低地道,“庄媗,庄媗。”
    我双手一用力,抓住了他的衣服。他一脸惊恐地转头,看见我之后,拼命地挣扎了起来,“你放开我!”
    我死死地抓着他的衣服, “你先告诉我你昨天是怎么消失的?庄媗又是谁?”
    这人好生奇怪,竟然直接将衣服撕了下来,逃也似得跑走了,连头都不敢回。
    而他说话的那一刻,我还是看见了他的模样。不是绝色,却很清秀。
    于是,我们又重复了昨天的那一幕场景,就在我要抓到他的时候,他莫名地消失在了石头前,而石头却是真实存在着的。
    我托腮站在石头的前面,而后把自己变成了原形,变回了那一朵含苞不放小昙花。
    当我变成原形的时候,我的五感会更加地敏锐。
    我就立在巨大的石头前,仔仔细细地捕捉着任何不对劲的地方。就在这个时候,我听见了一阵缥缈的声音。
    不是歌声,不是人声,而是一种类似于空洞而产生的声音。
    莫不是石头里面别有洞天?可是我昨天试过了,什么也没有啊,我根本就进不去。
    我正想着,忽然听见有脚步声传来,还是两个人的脚步声。于是,我便变回了人性,朝着脚步声的方向看了过去。
    所见之人,一黑一白,一个手里哭丧棒,另一个人则一派严肃,不是黑白无常又是谁呢?
    “嘿,必安!”我兴致冲冲地跑了过去,对着白无常谢必安招招手,“好久不见。”而后顺便也和黑无常范无救打了一个招呼。
    谢必安清清冷冷地点了点头,“你怎么越来越丑了?”
    我就知道必安这张嘴刻毒得很。饶是这样,我还是笑嘻嘻地道,“自然是因为很久没有见到必安了,思之如狂,因此为伊消得人憔悴。”
    没办法,我就是喜欢调戏必安。
    谢必安照常冷冷地看了我一眼,“哦。”
    范无救是个憨厚的鬼,看着了我,倒是还会关心一下,“未芗,你怎么这么晚还在这里?”
    我本来想说我是来追一只鬼的,但是话一出口,却反问道,“你们今晚怎么加班了?”
    范无救回答我道,“最近有一只鬼,在地府待了超过十年,竟然还没有转世投胎。鬼帝让我和必安把他抓住,让他速速去投胎。”
    不投胎的鬼?幽都的鬼很难能够逃出谢必啊和范无救的魔掌。如今竟然有鬼胆子这么大,还让必安和无救加班,我不由得佩服起这只鬼来。
    等等……如果鬼在逃避着谢必安和范无救的追捕,那么这鬼一定很害怕被人看见……会不会是那只胆小鬼呢?
    可是不对啊,胆小鬼既然害怕被看见,为什么要大晚上的来忘川发呆摘曼陀罗花,是因为太闲了吗?
    谢必安注意到了我的微微迟疑,立刻敏感地问我,“你见过他?”
    “没呀。”我状似无事地道,“怎么可能呢?我只是在想,必安你为什么这么好看呢?”
    谢必安凉凉地看了我一眼。
    “必安最好看!”我厚颜无耻地道。
    “你要洗洗眼睛吗?”谢必安继续凉凉地对我道。
    谢必安忽然俯身,掬了一捧忘川的水朝我泼了过来,好在我反应快已经变成了昙花,他这一泼算是给我浇水了。
    一言不合就浇水,我已经习惯了。
    然后,谢必安和范无救就走了。
    而这个时候,我听到,石头里面有人叹了一口气。
    我淡淡地道,“我都帮你瞒
    过必安与无救了,你还不出来?”
    有人则含笑道,“未芗好本事,连黑白无常都敢骗。”
    ☆、奇葩(二)
    有人则含笑道,“未芗好本事,连黑白无常都敢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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