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老太太三魂没了七魄,她以为是卢信良回来了。“快!快!快收拾起来!”又是起身,又是东张希望,跟做贼一样似的。
    锦绣和孟静娴这才是真正的丢魂失魄,吓得就差没把桌上的马吊给吞嚼来吃了!
    起初,锦绣让梁石云入府,锦绣是打着娘家给她临时送一个针线丫头来使唤使唤,说这丫头蜀绣拿手,正想叫过来让孟静娴和自己学学,并通了管事嬷嬷,说这丫头哪哪都好,却是个哑巴。当然,这档子小事儿也没有知会卢老太太。又估计,锦绣化妆的时候,给男人脸上的香粉涂抹得太多,一时鼻子敏感,实在承受不住便出了这档子事。
    锦绣快被那个梁石云气死了!
    卢老太太奇怪:“诶?不是老二回来了?真是奇怪?怎么会有男人的声音?”
    锦绣赶紧说:“老太太,别是听差了!这青天大白日的,又是寡妇院子,哪来的男人?”那意思,别污蔑了你大儿媳妇的名节。
    “不对!”
    卢老太太固执起来很固执:“我耳朵灵得很!确实有男人的声音,我不会听错!”便果断地起身下桌,要求寻找。
    孟静娴又差点晕了。锦绣冷汗也涔涔直冒。
    卢老太太其实倒不是担心孟静娴这里会不干不净,她就怕那些贼人逮人闯进来。然而,不管是自己亲身,还是吩咐侍女丫头去找,找遍了孟静娴整个屋子,还是不见一个男人的影儿。
    忽然,就在这时——
    “你是?”
    乍然一见那么个高高大大的丫头在屋里,卢老太太两眼皮动了动,狠狠地,动了动。
    不错,正是梁石云。
    梁石云后来就那样陪着老太太“填满”了三缺一。
    事情陡然来个大反转,够荒唐,够惊悚,也够滑稽!
    锦绣说:“哦!娘!这是我从娘家带来的针线丫头,她蜀绣很拿手,我想学学,正好大嫂也是,不过啊,可惜是个哑巴……碧桃,还不快给老太太请安?怎么了?人是哑的,脑子也不灵活了是吗?”
    她嗯咳一声,并且故作严厉。
    卢老太太:“哦……”她觉得有些儿奇怪,这丫头,唇红齿白,眉目英秀,如此高高个子的小姑娘,有生得如此标致漂亮,这于她来说,还是头一次见过。
    是啊,她是真不敢往那方面想!不敢想象如此唇红齿白标标致致的小丫头,压根儿就不是什么女娇娥!她是男儿郎!是她们府上的潜邸祸害!她不敢那么想!不仅是她,就连其他的婆子丫鬟人等,也是不能不敢没法想象。处处透着规矩严苛信仰的诗礼家族,且还是公然堂而皇之出现在寡妇孟静娴院子!那个向来三从四德视贞洁为生命、男人碰一碰绝对会跳楼的孟静娴院子……总之,谁也没法想象。
    锦绣当时的心跳自然没法形容,而孟静娴,更更不消说了。
    梁石云到底是个男人,反应机敏之中有睿智。他给老太太行礼,磕头,就是不说一字。打着手势,并且几个娘们们一边说话、一边走向院子的马吊桌边,他像是很懂,机机灵灵往老人家跟前那副牌一指:“三万!”意思是,把这张打出去,就可以做成对对胡了!当然,用的是手指“哑语”,卢老太太起先听不懂,他再递眼色指指,卢老太太呵呵呵就笑了:“瞧我!可不是!对!就打这三万!”
    卢老太太从来不让下人上牌桌,她知道,那些下人碍于尊威,自然不会赢她的钱。可是,既不赢,那就只有输。卢老太太可不能做这个孽,她有自己的主人面子。并且,也无趣。现在,终于有人肯不再忌讳什么地陪她玩了——梁石云被卢老太太强拉着上牌桌以后,卢老太太仍旧笑得合不拢嘴:“所以,这打牌也要看风水和机缘地!小丫头,瞧,你往我对面一坐,我的牌,我的就没有烂的!”
    那天,卢老太太真真过了好一把赌赢。
    “赌近盗,淫近杀。一掷千金浑是胆.家无四壁不知贫”……看来,卢信良的治家之法还是有用有道,这赌博狎昵之风,果然误事。有人红杏出墙,有人书生跳窗,有人暗地里拉纤做见不得人的“下流勾当”,这不都是赌博给耽误的么?
    假如,那天的卢老太太能再精明一点,从沉溺于赌博之中脑子清醒起来,她再愚,也未必不能瞧出点什么?
    牌桌子上,三个人陪着是打得正正经经,可是私底下……唉,卢老太太若是真的再精明一些,那就真的是吐血而亡的后果了!
    卢老太太的瘾实在太大。上午打了不说又中午打,中午打了下午接着来,午觉不睡,膳也匆匆扒拉了两口。
    梁石云实在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脱不开身回也就算了,本想趁机和孟静娴说点什么,也是如幻泡影死活没有机会。
    “卢夫人,你看,你看现在怎么办?”他拿眼神甩过去,碰!一张二饼也往马吊桌子上扔。
    锦绣哼地一声:“你问我,我问谁呀?”叫你出风头?这是你出风头的时候吗?活该!
    孟静娴呢,更是一张脸苦哈哈,嗓子眼都块蹦出一颗突突直跳的心来!
    她总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守了这么多年的寡,这种梦一般的刺激和激烈,于她真真的头一次。
    弟妹啊弟妹……
    她叹:你说,我该怎么好好“感激感激”你呢?
    这天,卢信良回得家来,忽然,他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儿。具体的哪里不对劲儿?
    卢信良觉得有些儿奇怪。
    寿安堂里卢老太太日常用以休憩的东方门小厅那边,一阵噼噼啪啪,哗啦哗啦,隔着帘子和窗门,就那么时不时笑闹透入。
    “哈!我胡了!”
    “杠!”
    “清一色!这又是清一色!”
    “……”
    卢信良脑袋嗡嗡嗡地,响了半天也不知这声音究竟是谁发出来的,究竟是在干什么?她们为什么笑闹成这个样?朱子曾训,什么“乖僻自是,颓惰自甘,狎昵恶少,家道不齐,赌玩之风”……那么一句句尖锐的词儿就从他脑子里翻涌冒出,就像闪星星似的……
    卢信良长长从胸口深吁了口气,再吁……忍!忍!
    他对自己说,一遍遍地,心里默念:冷静!稍安勿躁!冷静!稍安勿躁!……
    “哈!娘!这一下,你可要吃我的杠!六饼!我杠啦!哈哈哈,哈哈哈——”
    是的,是锦绣!
    锦绣用那无比夸张而兴奋得意沾沾自喜的声音,仿佛手拿着什么,她就那么笑啊,就那么笑……
    卢信良脑袋嗡地一下,碰地一下,用脚瞬间踢开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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