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对凶手来说仅仅羞辱是不够的,他还要摧毁她,于是才有了他用锐器一次又一次疯狂地捅刺受害人尸体的行径。通常这种过度的杀戮行为,如果只是系列案件的偶然因素,会被视为凶手的初始犯罪,是一种稚嫩和混乱的体现;但一旦延续下去,形成在犯罪中非必须而凶手执意执行的动作,则有可能是一种愤怒与性压抑的体现。这种心理动因并不鲜见,韩印在包括“羊泉系列杀人案”在内的许多案例中都看到过。
    总的来说,这起案子无论从犯罪惯技还是犯罪标记方面对比,都与前面的案子大致相同。
    而“3·4”案的现场,是在一座厂矿家属楼内。尽管年代很久了,但条件还算可以,不像那种比较常见的筒子楼,做饭和上厕所都得在楼道内,只是它的室内空间很小,布局比较狭窄。进门是一个走廊,然后直通做饭的小阳台,走廊右手边是卧室和一个非常小的厕所。大面积的血迹也是聚集在门口处,但喷溅状的分布和运动方向则与上一起案子截然相反,虽然门上也留有一些类似喷溅的血迹,但明显比较分散,形状大小不等,看起来应该是凶手挥动凶器所留。总之,还原案发经过:受害人当时应该是刚迈入家门,凶手在她背后发起突然袭击。
    接下来,凶手宣泄畸变心理的附加过程,与上一起案子差不多,只是多了一个环节:他在受害人颈部系了一条红布,这是对犯罪标记的一个补充,也是对幻想的一个完善,当然意味着他还会再次作案……
    综合以上信息,支援小组对凶手的个性特征有了些初步的认识,同时引发几点疑问,需要深入分析:与当年一样,凶手实在太谨慎了,复出作案选择的是一个低风险区域,而且首起作案,是先敲开目标房门再实施犯罪的做法,这显然更加稳妥。那么,他是如何取得受害人的信任敲开房门的呢?他们有可能相识吗?凶手在犯罪中的标记动作,则映射出他内心对女性深深的愤懑和怨恨,那么他的刺激源是什么人或者事件呢?受害人脖子上系的那条红布,又有何种寓意?是与受害人有关,还是只与凶手的幻想有关?……
    向阳区是冶矿市政治经济文化中心,政府机构、各大银行分行、企业办公总部、豪华酒店、高档购物中心等,都设置于此地,住宅区大都经过重新规划,新建商品房较多,老房子几乎被拆光了,原先的所谓犯罪现场基本都不存在了,得以保留的只有第二起“94·7·27”案、第五起“98·7·30”案、第八起“02·2·9”案的原址。
    “‘回春’,算得上冶矿老字号,它的历史甚至可以追溯到20世纪三四十年代,后来经过一系列迁址、改建、更名以及转卖,直到20世纪80年代末期才又被向阳区政府翻建,并恢复原字号‘回春宾馆’,‘02·2·9’案的受害人就不幸死于这家宾馆三楼的一间长包房内。”刘富志向支援小组介绍说,“这里曾经也算得上向阳区颇有档次的一个休闲娱乐住宿场所,客房、餐饮、歌厅、洗浴等一应俱全,着实红火了一阵,当然随之而来的就是进出人员构成相当复杂,也为当年办案带来很大困难。不过就跟很多国有和集体所有制的酒店宾馆一样,随着大量国外连锁以及本地民营酒店的涌入和崛起,回春宾馆最终未逃过倒闭的命运,几年前它再次被转卖给一家民营企业。”
    站在如今已是面目全非、正处于新一轮翻建中的回春宾馆前,他们认为这里实际上对案件侦查已经意义不大,但刘队介绍的这番历史,还是能让支援小组多少捕捉到一些蛛丝马迹。
    而第二起“94·7·27”与第五起“98·7·30”案件,都发生在冶矿市供电局院内,前案受害人是食堂的临时工,案发时刚参加工作不久,住在大院北大门左边的宿舍楼里。这里现在仍是供电局职工宿舍楼,单身的住在二楼,受害人当时住的就是二楼最里面的房间。而后面的案子受害人是个小女孩,父母当时也是刚调入供电局不长时间,一家人住在大院北大门右边的计量所楼内。这栋楼现在也没什么变化,主要以办公为主,当年受害人一家是因为还没分到房子,暂时过渡住在这里的。两栋楼都临街,但进出口在大院内,外人进楼内必须经过北大门,而且凶手必须非常了解两名受害人以及家属的作息情况才行,这是不是意味着凶手与供电局有某种交集呢?
    “刘队,供电局除了这个临时宿舍楼,有没有家属大院什么的?”韩印站在供电局北大门外,注视着两边的大楼,沉思了好一阵子,才开口问道。
    “有,不远,就在那边。”刘队向供电局西边方向指了指,“现在已经规划成商品房小区了,不过相关配套设施还未完全建好,还没有住户。”
    “那原来的住户是回迁,还是领补偿款另选住地?”
    “估计是回迁吧,谁不想要市中心的房子啊?”刘队又模棱两可地说,“不过也说不好,得找人具体了解一下。”
    “要越详细越好。”韩印皱了皱眉,叮嘱道。
    “行,没问题。”刘队冲韩印点点头,顺便冲顾菲菲强调了一句,“顾组,有任何信息需要核实和了解的你们都尽管提,队里会全力配合的。”
    顾菲菲“嗯”了一声,谦和地说:“那麻烦您了!”
    “客气啥,应该的!”刘队大大咧咧地说。
    马不停蹄,一鼓作气,走完办案的首要流程,回到下榻的宾馆时,几个人都已筋疲力尽,他们谢绝了刘队和市局领导设宴款待的美意,在宾馆旁边的快餐店随便对付一餐,便回了各自的房间。
    不过在分配房间时闹出一点小插曲,“领衔主演”的是杜英雄。
    冶矿市局在接待方面考虑得很周全,为几个人各自准备了一个房间。但拿到房卡后,杜英雄非要让前台给他和韩印换一个两张床的标准间,还口口声声嚷嚷着说:“主要是为了方便和韩老师讨论案情。”
    韩印倒无所谓,但顾菲菲知道他喜好安静,尤其是研究案子的时候,便白了杜英雄一眼,说:“行啦,赶紧回你自己房间去,别打扰韩老师了!”
    “你懂不懂事啊,人家韩老师需要独立的空间做侧写报告,你跟着捣什么乱啊!”艾小美说得更加直白。
    “我肯定不捣乱,我就是想近距离观察,想多学习!”杜英雄举双手保证着。
    “让你怎么住就怎么住,再废话我让前台立马给你出一张回去的机票,你信吗?”顾菲菲不为所动,没好气地说。
    “那……行吧。”见顾菲菲有些动气,杜英雄蔫头耷脑极不情愿地小声嘟囔着。
    “没事,真的没事,我愿意和小杜住。”韩印打着圆场说。
    “哎,不对啊,我才反应过来……”艾小美冲韩印问道,“韩老师,你们俩怎么突然走得这么近了,到底什么情况啊?”
    “啊……”韩印愣了一下,瞅了杜英雄一眼,说,“小杜没和你们提过?”
    “没啊!”艾小美扭过头,指着杜英雄的鼻子,瞪着大眼睛审他,“说,什么情况?”
    “没啥啊!”杜英雄故作神秘,暧昧地笑笑,解释说,“我不是中枪住院了吗,医生说我至少要休养几个月才能重新上岗,我一想那时间白白浪费挺可惜的,于是问韩老师要了些资料,学习下犯罪心理分析的实际应用,也算充实自己,将来弄个文武双全啥的!”
    “嗯,还算知道长进。”顾菲菲缓和了脸色,冲杜英雄微笑一下,接着又转向韩印,“他成吗,是那块料吗?”
    “特别好。小杜本身学犯罪学的,相关的心理学都学过,有理论基础,而且他不缺乏实践,有办案经验,从某些方面来说,比在校生更容易成才,我也就是有针对性地挑一些案例给他看,让他自己琢磨,然后再和我交流讨论,反馈的结果我很满意。”韩印从不说场面上的话,一番诚恳的表态说明他真的对杜英雄比较认可。
    见韩印对自己评价如此之高,杜英雄倒有些不好意思,做出一副谦虚的模样,说:“主要是韩老师的案例做得十分精细,每一个小细节都有详尽的标注,特别容易让人接受。”
    “好啦,今天就算了,不在这一会儿。都够累的,各回各屋,抓紧时间休息!”顾菲菲冲着俩孩子说,也跟韩印饶有意味地对视一眼,体贴与关心之情尽在不言中。
    说是回房间休息,但是怎么可能呢?以往也都是如此,一旦进入办案状态,韩印的睡眠便少得可怜,也不是他不想睡,而是脑袋里一下子承载了太多复杂繁乱的东西,他又总是急于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它们梳理清楚,更何况当下面对的可以说是一起“史无前例”的案件!
    纵观国内外犯罪情节类似的系列变态强奸杀人案例,包括最为人们熟知的发生在英国白教堂地区的“开膛手杰克案”、美国的“波士顿扼杀者案”与“btk连环虐杀案”、亚洲邻国韩国的“华城连环奸杀案”,以及目前着手侦办的“冶矿市连环强奸杀人案”,无论是它们的犯罪手法、受害者人数,还是变态残忍的毁尸行径,都称得上惊世骇俗,当然最为吊诡的是,除了“btk杀手”在距首次作案31年后落网外,其余皆为悬而未解之案例。
    那么通过横向比较总结,可以看到:整个系列作案中,所有案件都发生在傍晚之前,甚至大白天上午的,所有皆为风险最大的入室作案,所有目标受害人无一活口的,恐怕只此“冶矿市连环强奸杀人案”一例了。尤其初始作案与末起作案的时间跨度,以及中间停顿至再次作案的冷却期长度,都是绝无仅有的。
    而对于剖绘本案凶手最大的难点,在于他时隔十几年重新作案,显现出了与以往截然不同的人格特征——前面八起案件中,凶手保持了他一贯的风格,低调、冷漠。就像“波士顿扼杀者”与“韩国华城连环杀手”一样,他们始终追寻着自己的内心,丝毫不理会外界的言论。但第九起案件,凶手复制了初期案件的手法,似乎是在高调宣示他的回归,而紧接着在第十起案件中,他又完善了犯罪标记的环节,看似想证明什么,或者欲要考验和挑战警方的能力,所以说后两起案件凶手表现出的人格特征与“btk杀手”有相像之处,他们都怀着被社会和民众强烈关注的渴望!
    当然,就如犯罪侧写本身的属性一样,它不是科学,只是运用相对科学的方法来总结、归纳和演绎,没有严谨的必然性,凶手完全有可能随着年龄的增长、经历的变迁,而产生不同的占主导地位的应激反应。就像前面提到过的“羊泉系列杀人案”,在整个案件中,凶手经历了由纯粹的宣泄愤怒,到企图挑战警方以获取成就感的欲望升级,不过这只是一个方面的案例,并且笼统来说这种转变并没有超出反社会人格的范畴。而本案的难点就像刚刚说的,凶手的个性转变是对立的,如此韩印就需要找出两个不同的刺激源……
    另外,韩印还有种感觉:这一次的办案氛围十分微妙,似乎所有人当着他的面都在刻意回避案件的紧迫性。尤其是刘队,看样子至少有五十岁,据他自己介绍,自始至终都参与了案件调查,想必没有谁会比他更迫切地想要抓到凶手。可是白天的交流中,他一直小心翼翼掩饰自己的情绪,这反倒让韩印感到心中压力重重——二十多年的警匪追踪较量,伴随着一个又一个生命的凋零,凶手却总能安然逃脱,而这一次很明显所有人都把破案的希望寄托在韩印身上。说实话,虽然他确实屡屡成为终结者,但是他不习惯被当成救世主,这很容易被摆上神坛,不符合他一贯追求低调的性格;同时,如果案件稍有闪失,也极易被一棍子打死,成为讨伐的中心……
    韩印脑子里乱糟糟的,正胡思乱想着,手机响了,接听之后,不无意外地传来顾菲菲的声音:“还没睡吧?明天一早我和小美去支队技术处,找找物证方面的线索。你有什么安排,需要我和刘队通通气吗?”
    “不用,我明天带小杜逛街去……”韩印出乎意料地答道。
    “噢……那好吧,知道了。”电话那头的顾菲菲沉默了一下,应该是有些诧异,但随即淡淡地应了一句,她当然明白,韩印的安排绝不只是逛街那么简单。
    第03章 旧案足迹
    支队技术处,法医科。
    接待顾菲菲和艾小美的,是一位自我介绍姓王的男法医。他个子不高,头发稀稀疏疏,以白发居多,脸庞干瘪,皱皱巴巴的,看起来颇有些年纪,估计也从头到尾参与了整个案件,只是不知道这年届退休又遇到旧案重演的老法医会是一种什么心情。
    老法医倒是很专业,个性精干,客套话不多说,便把两人带到集存储与尸检于一体的解剖室中,接着又从一排冷藏柜中接连抽出两个紧挨在一起的抽柜,指着里面的尸体,声音洪亮地介绍道:
    “早先的受害人,是专职家庭妇女,丈夫和女儿都有正常工作,白天就她一个人在家。凶手应该是敲开门,砍断了她左颈部的总动脉,导致失血性休克死亡。身上的刀伤都是死后又补上的,凶器刃长在10厘米左右,宽约2.5厘米,厚度不超过0.4厘米,从规格上看可能是一把折刀。”
    “携带很方便,也不会惹人注意。”艾小美轻声插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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