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老法医点点头,指着另外一具尸体继续说,“这个是在星级酒店做客房服务员的,丈夫是煤电厂工人,儿子在外地读大学,受害时为刚下夜班。死亡原因也是动脉大出血,身上的刀伤创口、分布特征与上一起以及早些年的案子都很吻合,每一刀都深及刀柄,彼此没有重叠,很冷静,很残忍。”
    “每一刀都是享受,所以他会铭记于心的。”顾菲菲面色严肃,冷冷地接下话道。
    “嗯。”老法医凄然笑笑,说,“这后一起案子,我们在现场发现了一根阴毛,可能是凶手在现场面对尸体摆弄下体时掉落的。你也知道阴毛都是带毛囊的,做dna检测很简单,比对结果也确实符合先前的案子,所以我的意见是并案处理。”
    稍后,在技术科,顾菲菲看到了系在受害人脖子上的那块红布条。
    一位模样清秀的女技术警员介绍道:“布条系法类似女士系丝巾的手法,长及受害者胸部上方,两侧沾有血迹。另外,布条是新的,但被凶手处理过,上面没有指纹和其他物证线索,切口也整齐细密,应该是用剪刀从一大块红布上剪下的。队里正在调查红布的出处,还有那把刀,我们也在找售卖的线索,目前都还没有进展。”
    “这样看,红布条是凶手带至现场的,属于幻想的一部分。”顾菲菲总结道。
    “应该……是吧。难道是他曾经看到过受害人戴丝巾,于是受到了刺激?”女警一脸疑惑,自问自答道,“可是据家属说,受害人虽然有在冬天系丝巾的习惯,但从没系过红色的。”
    “幻想不一定就是针对受害人本身的,变态连环杀手,基本属于‘移情’罪案,也许是他痛恨或者幻想的某个女人有戴红丝巾的习惯!”艾小美一副专业做派,故作深沉地说道,然后郑重地望向顾菲菲。
    见小丫头学韩印的派头学得有模有样,顾菲菲心里发笑,但面上还是重重地点头回应,然后又冲女警员问:“‘98·7·30’案,受害人是被皮带勒死的,那皮带……”
    “噢,皮带是这个样子的。”女警员在电脑上打开一张存证照片,说,“是受害人家属的,跟凶手没关系,没发现可追查的线索,不过您要是需要,我可以去物证库领给您再检测一遍。”
    “不必了,我相信你们的工作……”
    国内几乎每座城市都会有一条“人民路”,这条路又往往都是城市中高端金融商业区域之一,林立着各式风格的高楼大厦,一座比一座耀眼,一座比一座高耸,似乎只有这样,才能体现出城市的繁华。冶矿市也不例外,韩印和杜英雄此时就走在这条位于向阳区中心地带的宽阔平直的人民路上。
    干冷的天气,在街上溜达实在不好受,杜英雄缩着脖子,抱紧双臂,把皮衣兜帽扣在脑袋上,一脸的无奈。自从早上韩印说要出来逛逛,他就一直很纳闷,这溜达了一会儿,也没看出韩印要干什么,便终于有些绷不住,以天气为由头,试探着说:“都3月中旬了,冶矿怎么还这么冷,早知道多带点衣服过来了。韩老师你要去哪儿,要不咱打车吧?还能暖和些。”
    稍微走在前头的韩印,扭过头瞅了瞅自己身上,又瞅瞅杜英雄身上的皮衣,温和地笑笑说:“咱俩穿得差不多,我怎么没觉出冷,你是耐不住性子了吧?”
    “没……不,不是……”杜英雄忙不迭地否认,一脸谄笑,接着试探道,“我知道您带我来这儿,肯定有用意,就和我说说呗?”
    “呵呵,好吧。你知道犯罪侧写作为心理学的一种应用,它最恰当的属性是什么吗?我个人认同fbi侧写专家罗伯特·雷斯勒的观点,把它当作一门艺术,而艺术是需要微妙的直觉和创造力的!这两样,书本上的理论和我给你看的那些案例是给不了你的,需要有真实的生活、经验以及实践的累积,这也是普通与优秀犯罪侧写师之间的区别。”韩印没有解开杜英雄的疑惑,却又自说自话了一大堆似乎与案件不着边际的话,当然这只是铺垫,随即他双手向前挥了挥,比画成马路的模样说,“从案情上看,前八起案件在犯罪手法和犯罪标记上,或多或少都会有些差别,唯一的共同点,就是这条人民路。你仔细看看方位图,会发现那八起案件全部都是以这条路为中轴展开的。”
    “噢,那您是要沿着凶手的足迹,实地走一遭了?”杜英雄终于有些开窍。
    韩印点点头,语重心长地说:“说实话,这次冶矿之行恐怕是我们最棘手的一次办案,我心里也不是很有底,我确实需要走过凶手走的路,这样才能看清他到底想要什么。”
    “呵呵,刚刚没好意思说,其实我心里有点自作多情,”杜英雄憨憨地自嘲道,“还以为你是专门为了训练我才来的。”
    “当然,这对我们俩都是很好的学习和锻炼机会。”韩印谦虚道,想了一下,接着问,“那就考考你,还记得我给你看的关于杨新海的案例吗?”
    “记得,是那个流窜河南、河北、山东、安徽四省,杀67人,强奸23人的杨新海吧!”
    “那还记得案件的犯罪地理侧写有什么特征吗?”
    “嗯……”杜英雄稍微回忆一下,缓缓说道,“他从不在城市作案,所有的案件都发生在郊区,或者更偏远一点的农村,但是他会用盗窃来的钱到城市消费和享乐,应该是源于他认为自己对农村的环境更熟悉吧?”
    “熟悉环境当然是一个方面,但其实也有个自信心的问题。”韩印深入解释道,“杨新海出身贫寒,生活窘迫,外在条件比较差,潜意识里总有很深的自卑感,加上他是典型的反社会人格,导致他对城市怀有又愤恨又自卑的心理,所以农村是他作案的心理舒适区域,而到城市住宿、奢侈消费以及找三陪,在他看来是一种征服和报复。”顿了一下,韩印说回此行正题:“借由那个案子说说吧,站在都市气息这么浓厚的地方,你看到了什么?”
    杜英雄沉默着,望向川流不息的马路,那些着装讲究的上班族,无不行色匆匆,似乎在周围豪华气派的巨型钢筋水泥大楼的压迫下,节奏慢一些,穿着邋遢一点,都会显得与这样的地方格格不入,想必十几二十几年前这里即使没如此繁华,相对来说氛围也还是一样的。凝神思考片刻,杜英雄开口说道:“凶手前后二十几年反复在人民路附近疯狂作案,屡屡得手,来去无踪,是因为他熟悉这里的每一条大街、每一条小巷,他能够很自信地融入这里的气氛,他必定在这里长时间生活或者工作过……”
    “只是这样还不够,我认为他应该就是‘生于斯长于斯’的!”韩印紧跟着加重语气补充道。
    “可他为什么又跑到富平区作案,是因为生活和工作重心转移到那儿了?”杜英雄追问道。
    “也许吧,只能说可能性比较大。”韩印模棱两可地答道。
    “那个……韩老师,我有种感觉,要是说错了您别生气。”杜英雄见韩印言语含糊,便也支支吾吾地问,“我很少看到您这样,怎么一直觉得您对后两起案子有些漫不经心呢?”
    “也——不——是——啦!”韩印故意拖着长音,似乎要强调没有厚此薄彼,“前面的案子虽然时间比较久远,但我觉得更能体现凶手的个性特征。”
    “好吧,咱现在从哪儿开始走?”见韩印在有意识地回避问题,杜英雄便乖巧地适时转开话题。
    “犯罪现场昨天都看过了,今天主要是观察现场周边的环境,看能不能找出凶手寻觅和跟踪目标的固定模式。”韩印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平板电脑,按下电源键很快便调出一幅案发方位图,“既然所有犯罪都是围绕着人民路的,如果按一贯的方法,那也许会跟这条路有关,咱们就先在人民路上随便走走吧。”
    人民路是一条南北向的主干道,南至兰田路,北至冶金路,全长2.5公里左右,韩印和杜英雄就在这条路上抱着平板电脑走走停停。每到一个人民路与犯罪现场相交的区域,两人便会停下来仔细勘查一番:先是利用测量工具在电子地图上标注出精确的直线距离,然后会观察周边的公共设施和建筑,比如公交系统、居民住宅区域、政府、企事业单位或者商业办公大楼等,试图确定多起犯罪区域外部的交集之处;同时调阅冶矿城区的历史资料和当年犯罪现场的外部存证照片,与现在做一些比较,以免因城区重新规划、周边环境改造过大而出现认识上的偏差。当然这期间,两人也会结合地理特征与案情显示做一些探讨……
    此时,又一次站在回春宾馆的原址前,杜英雄情绪激动地感慨道:“说实话,咱们总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或者‘没有完美的犯罪’什么的,可冶矿这个案子,前前后后整整十起,凶手竟然没出过一点岔子,也没有任何搅局者和目击者。而且以他作案的方式,衣服上不可能不沾染血迹,可也从未被人发现,不得不说整个作案的过程真是太完美了,运气太好了!”
    “倒不必这么夸张,只能说凶手的耐心和谨慎是超乎想象的!”韩印笑笑,淡淡地说,“你刚刚的观点,只是我们一下子看到所有案情记录的直观感觉,似乎凶手只要确立一个目标总能轻易得手,可是深入些分析,你就会发现前面的几起案件跨度长达14年之久,除了1998年比较密集之外,其余的都至少要一年才出现一起,这其中肯定会消磨掉城市的紧张氛围,以及民众的警惕性和关注度。再有,凶手跟踪过的目标绝不会只有我们看到的这几个受害者,可能出于谨慎心理和作案条件限制等因素,他放弃过的要远远超过受害者人数的十倍甚至几十倍。当然,他的运气也的确太好了点,尤其是供电局和宾馆的案子,竟然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确实有些不可思议。”
    “对啊,太神奇了,所以我觉得那三起案子对确定凶手身份,有比较大的参考价值。”杜英雄显然耿耿于怀,经韩印这么一提,他立刻抢着说,“就像您先前说的,供电局两起案子,必须满足两个因素——凶手能够熟悉而不引人注目地进入供电局,还有他必须充分掌握受害者及其同伴或者家人的作息情况。
    “比如:首先,他知道她们一个是住在宿舍二楼走廊尽头的房间里,一个是住在计量所办公楼四楼的414室。然后,他知道前一个受害者在食堂工作,与正常上班作息时间不同,所以才会在下午两点多钟出现在宿舍,而那个时候周围宿舍里的人都在上班。最明显的是后面的也就是小女孩的案子,她妈妈当时在调度中心值班,爸爸在出计量外勤,下班到家的时间要稍晚一些。另外,小女孩家住的计量所楼内大多是办公的科室,工作时间人多眼杂,他肯定不敢贸然闯入,于是他选定了傍晚6点左右这么个作案的时间段,那时候下班的人也该走完了,小女孩的爸爸又正在下班回来的路上。如此精准算计,他得多了解小女孩父母以及楼内的情况啊?所以我觉得供电局两起案子,非尾随作案,而是有充分的预谋。
    “我看过卷宗,知道当年冶矿警方已经对供电局所有男职工采集过指纹,似乎可以排除内部作案,不过我也了解到,当时局里有两千多名职工,男的占三分之二,这样庞大的一个数据,在采集过程中难免会有疏漏。一些领导和领导身边的人,可能会有特殊化的情况。再有职工家属方面,有业务联系经常出入供电局的人,以及供电局周边住户,其实也都不能排除。总之,我认为凶手肯定与供电局有着某种联系,我想您差不多也这样认为,所以才会让刘队提供详细的家属楼情况。”
    杜英雄停下话,望向韩印,见他点点头,轻声“嗯”了一下,也不知道是赞同杜英雄的观点,还是对他这么详尽深入的一个研究颇为欣赏,反正杜英雄很受鼓舞,又自信满满地接着说道:“回春宾馆的作案,凶手肯定也需要事先对宾馆内部有一个了解。咱们都知道,其实大多数连环杀手都是不名一文的家伙,当年这宾馆好歹也算中高档次的场所,凶手个人不一定消费得起,所以内部人应该被列为首要嫌疑人,然后再考虑当时的住客和在洗浴、歌厅等楼层消费的客人。
    “综上所述:凶手也许是供电局家属或者周边的住户,但同时也在回春宾馆工作;或者正好相反,在回春宾馆附近居住,在供电局工作;又或者他在供电局工作,偶尔会因为单位的关系到回春宾馆消费……”杜英雄正说着,突然又停下来,斟酌片刻,才总结似的说道,“其实我心里比较认同凶手是一名汽车司机,他作案后可以以最快速度进入车内,这样即使身上沾点血也很难被人发现。由此,如果把范围再缩小一些,我大胆一些推测,他可能是供电局的司机。这就符合了他作案的时间大都选在白天,又总是在工作日,因为汽车是他很好的隐蔽,休息日可能需要把车交回单位。哦,我查了一下,宾馆案案发当天虽是周六,但临近春节,国家统一调休,那一天也是工作日。”杜英雄最后特意补充道。
    “这个想法不错,可以让刘队调查一下供电局的司机,不过我其实有一点点不同意见。”韩印一脸欣慰,是真的觉得小杜这次复出确实比以往老道了许多,但他自己对回春宾馆的案子,早就有了比较成熟的看法,“小杜不知道你发现没有,整个案件中,包括宾馆的案子,有几起是没有提取到凶手指纹的,你仔细看一下案发时间,就会发现它们都发生在冬季,这就说明不是因为凶手变聪明了,而是因为天气太冷了,他需要保暖。以此来说,凶手当时应该是来自宾馆外部,至于你说的‘司机的身份’,还是很值得探究的。”
    本来对刚刚那一通酣畅淋漓的分析,杜英雄心里还有那么一点点小得意,但没想到韩印只通过一个微小的细节,就几乎把他的推论推翻,而那些东西明明都记载在卷宗中,他却从来没有注意到。他真的不得不佩服韩印对案件细节的钻研,也再一次深深体会到,自己还差得很远很远,便一时呆住了。
    见杜英雄站在原地发僵,韩印赶紧开解说:“道理总是越辩越明的,把想法说出来大家一起探讨只会对案件有益,出现小失误也是正常的,我觉得咱今后要经常这样讨论!”
    “好啊!好啊!”杜英雄回过神来,似乎被调动起足够的积极性,“那就先前的问题,我再问一下:如果凶手不是自己开车作案,那他是如何从容离开现场,而不被人发现身上的作案痕迹的?坐公交车或者打车应该不太可能,难道会是骑自行车?”
    “做到这一点应该不难,他完全可以效仿杨新海,作案后选择徒步远离现场。”韩印应答道。
    “对啊,如果他真的住在人民路附近,那他的住处距离所有犯罪现场都不算太远,差不多一个小时足够了!”杜英雄恍然醒悟,想了一下,接着又问,“其实,就犯罪手法娴熟这一点,我原先还有一种设想——凶手从一开始作案,手法就干净利落,也从未失过手,他会不会有犯罪前科或者军队服役的经历呢?特别是冶矿市有很多军工企业,他会不会退役或者转业之后隐身在那些企业中,所以很难追查呢?”
    “这我倒是觉得未必。不排除他犯过点别的事,但肯定没被逮到过,不然这么多年冶矿警方早就把证据串联起来了。再有,他不需要专业的训练,以前我说过很多次,永远不要质疑变态杀手利用凶器的天赋和能力!就如‘btk杀手’,首次作案便是毫不拖泥带水地杀死一家四口……”韩印说。
    午后,风云突变。
    天空霎时间乌云密布,转瞬落下淅淅沥沥的雨丝,但冶矿这座小城并没有因此而清爽起来,反而重新蒙上了凶杀案的阴影。
    这一次,凶手又窜回向阳区,案发现场为向阳区工农路309号祥瑞家园(棉纺厂家属院)144号楼301室,与人民路仅相隔不到一公里的距离,所以身在附近的韩印和杜英雄接到消息赶到时,刘队和顾菲菲等人还在半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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