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思索片刻,却见陈同眼睛都闭了一半,脑袋也一点一点的,知道他这是累了。赶紧把他放下,让他靠着大靠枕半躺着:“忍一忍,多少吃一点。”
    “好……”
    靖王匆忙离开,再回来,就端着一碗粥,鸡汤加参汤熬出来的浓稠的白米粥,粥上面撒着切得细碎的咸菜。他坐在床边,一勺一勺的给陈同喂进去,可只喂了小半碗,陈同就抬了手制止。靖王也不强塞他,放下碗回来,给他擦嘴,陈同轻轻握住靖王的手:“殿下……我要跟您……长命百岁……”
    陈同的身体,彻底毁了。现在虽然不到三伏,却也是炎炎夏日,火力壮的汉子一条大裤衩就能招摇过市,陈同这练武之人,却穿要穿着秋装,入睡不能用凉席,还要盖着薄被,却依然手脚冰凉。他左腿伤到之后没能及时医治,虽然回来后精心养护,但也依然落下了残疾,阴天下雨时少不了折腾人。
    他的胃别说大鱼大肉,就是多吃两口都吃不进去,王府的灶上常年熬着各式粥汤,隔两三个时辰,让他吃小半碗……他睡觉的时候,必须得把上半身垫高了,否则经常会腹痛难忍,太医都说也是胃疼连累的。
    他活着就是忍受痛苦的,可今天之前,即便渐生死志,他也不是因为自己太过痛苦,而是觉得自己拖累了靖王,直到被卢斯一番话骂醒……
    他话完,就再也撑不住闭上了眼睛入睡,手也落了下去,面上却带着微笑。靖王定定的看着陈同的笑容,轻轻给他盖上被子,摸了摸他的脸颊,这才端着碗走了。
    把碗交给下人,靖王一屁股就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了。
    他不是发呆,而是也在打哆嗦,他以为自己跟陈同这辈子只是错过一次,也只有一次差点错过,谁知道他错了这么多啊。
    他一直到十六岁都没跟陈同表示,是他对爱人的尊重,他想等到自己开衙建府,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靖王,才与他携手。可他就没想过,陈同是人家的奴仆啊,而且他比自己大五岁啊。
    就在他充满期待的憧憬着自己十六岁的崭新人生时,陈同要面对什么呢?如果魏家要给陈同配个女子,或者魏家有人看上了陈同,那会发生什么?那时候的陈同是没有资格拒绝的。而一旦他接受了,前者,靖王不能去坏人家的姻缘和家庭,后者……
    陈同跟那些买卖来的贱妾还有区别吗?毕竟,到现在,也还有人拿陈同的家仆身份说事。他固然不在意,但陈同每每听到,都有些怅然。
    而他的示爱被接受,陈同那时候说要回魏家三天,准备准备。他也就那么放人走了,当他充满期待的在王府里准备新房的时候,陈同在经历的是什么?即便现在的他一语带过,但也让靖王疼得撕心裂肺。
    一番气喘,总算是缓过来了些许。靖王站起来,朝着另外一处小厅而去,他进去的时候,刚吃完饭的卢斯和冯铮正在净面。
    “多谢二位。”靖王行礼,今天虽然是没听见什么好事,可比起傻白甜的就这么过下去,即便真相之痛锥心刺骨,他也喜欢这痛,尤其,他们激起了陈同的求生之志,“实不相瞒……前些日子,太医说三郎郁结于心,怕是……”
    药医不死人,自己求死的人,多好的大夫也治不好人。如今虽然还没有被太医重新诊治过,但陈同的神情、举止,尤其是他最后说的那句长命百岁,都能说明他心结已开。
    “王爷为国守边,陈兄无辜受害,我们能做也只有这些。”卢斯拱拱手,又问,“王爷,方才听陈兄说,你俩年少的时候,他曾经几次被魏家下药?不知道这下药之人,你可知道是谁?”
    “一共他身上是出了三次事,第一次是在他那小院子里伺候他的小童,说是嫉妒他能出入宫廷,觉得他要是去不了,就得找个人代替他。第二次是个丫鬟,说是陈同勾搭了她,始乱终弃。第三次,同是个小厮,说是陈同与他相好之后却又食言。反正都是乱七八糟的。”
    冯铮奇道:“前一个人还罢了,这后两个人说的,王爷不信吗?为什么?”
    靖王对冯铮的这一问明摆着有些生气,又觉得两人是职责所在,强压住了火气:“一个月都不一定回一次魏家,有时候两三个月才回去一趟,就这么点时间,还能去勾搭人?”
    那可不一定,在宫里憋得狠了,回了魏家就放纵一下,也是可能的。而拿出利益作为筹码,对很多人来说就已经足够了,不需要太多的时间。
    所以这件事可以分两边看,一边是陈同真的人前人后判若两人,不过那好像对他的身世之谜没什么关联。一边是有人出于各种原因要污他的名声,暂时不知道,这个幕后人是否跟陈同的真实身世有关。
    “三郎……有一件事要我告诉给二位,就是那位四公子有可能是知道他的身世的,曾经有可能一时说漏了嘴。不过,这时间太过长远了,若非今日两位让他回忆往事,他也不会回忆起来。”
    “哦?”那这案情既可以说是更复杂了,但也可以说是更好解决了。
    “另外,魏家的底子该是也不干净的,只是当年不好对他们下手。”靖王是已经恨急了魏家,但皇帝的名声要紧,后来先是着急寻找陈同,又是忙于军务与照料重伤的陈同,就连仇恨也被暂时抛弃到了脑后,“二位也可以一起查究一番。”
    此时靖王隐含的意思就是:当年的事情不好查没关系,直接通过魏家的脏事,烂事把这家人都翻过来,到时候面对一群鱼肉,还不是想问什么就问什么?
    ——两人都明白,这靖王怕是受刺激大了,刚来的时候,还想着着皇帝刚料理了自己的丈人一家,在料理姥姥家不好听,现在是一点顾忌都没有了。
    冯铮:“王爷,不知道可否问一下,当年陈兄是如何听到四公子漏嘴的?那位又具体说了什么?”
    “他说‘为什么你即便已经是如此下贱身份,也还这么好运。我才是四公子。’但具体的情况,我不便说,只能说,这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
    这点可以理解,当时那情况是三角恋,甚至四角恋,即便背后站着一个靖王,但陈同在身份上也处于绝对的劣势。就算是让卢斯只闻其名都觉得佩服的大将军,尚且因为出身问题让一些吃饱了撑着的人,诸多低劣言辞。更何况是根本没有机会在战场上绽放自己的光华,刚开始就被人折断了翅膀的陈同?
    卢斯:“王爷,当年出事之前,陈兄那场病,是真的生病,不是又被下了药,或者有别的隐情?他当年生病前后,王爷可还能回想起来,有没有什么不对的事情?”
    “那次生病,乃是因为我们跟随陛下秋猎,却遇上了大雨,等到回来,三郎就发了热。关于这个,我当年也几番思索追查,毕竟,出事之前,三郎的身体一直都康健得很。我们虽然淋浴,但也喝了姜汤,吃了太医准备的药物,怎至于他就此病倒,还病势沉沉呢?可查来查去,都不见有端倪。至于魏家……那时候我跟他们家还算有些交情,他们几次暗示了自家的女儿、公子,不过我也几次拒绝,他们也就偃旗息鼓了,谁想到……”
    虽然这位在找人上有点迷糊,但是对于身边人绝对不会马虎,更何况,除了他之外,还有皇帝呢。
    靖王身边要是真有一个能让他和他的枕边人不知不觉间生病的人,那绝对是藏不住的。
    所以这件事并非密谋,而是凑巧了?
    该问的差不多都问完了,两个人也不多呆,就此告辞。
    赶马车的是靖王府的侍卫,两个人坐在车上也不好商量案情,也就挨在一起闭目养神。谁知道突然之间,马车来了一个急停!
    幸好这车并不快,拉车的马儿顶多是在小跑,否则车里两个残废,这一下子就得伤上加伤了。
    “怎么了?”
    “两位将军,有个……”
    “叔!!”就听外头有个少年的声音喊着。
    “啥?”
    “小叔叔啊!我要死了啊!你救救我啊!救救我吧!”外头那孩子哭嚎的声音越来越大,还能听见有来往的人议论的声音。
    “认错人了吧?我们哪里来的侄子?”卢斯示意腿脚不方便不方便的冯铮别动,他自己撩开了帘子朝外看,结果就看见一个十三四的少年人,躺在地上撒泼打滚,“我不认识你啊。”
    少年看见卢斯,赶紧爬起来:“叔!我是卢满仓啊!你大侄子!”
    “……”听那个卢姓,卢斯愣了一下,然后从记忆的犄角旮旯里,还真是想起来了这么一回事。
    卢,卢家村啊……还是他那便宜爹仍旧活着,卢斯也还是卢斯的时候呢。他二伯的大儿子生了孩子,那算是他们这两户人的长子嫡孙了,便宜爹为了这个,送了好大一条猪腿另加一张羊羔皮。
    不过,闭门读书的卢斯也就是满月的时候,去吃了一顿劣质的酒席,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苦于这孩子嚎啕而无法读书,除此之外就在没有见到这小孩子了。卢家村出事的时候,这孩子……五岁,还是六岁?看来是幸运的无恙,当年那许多幸存的男女多跟着来援的军人前往了边镇,他看来也不例外。如今八年过去,可不是十三四吗?
    若真是卢满仓,卢家亲戚的孩子,要照顾吗?连陌生人他们也都收养了……才怪!
    “慎言!”卢斯一声呵斥,“我只有一姐,哪里有什么兄弟,又如何来的侄子!”解释什么二伯当初已经被除族,两家不算亲戚,那就太麻烦了,况且也容易被揪住非得相认,既然如此,还不否认个彻底。
    卢满仓哇的大哭:“小叔啊,我可是你的堂侄啊,我爹卢金是你的大堂兄啊,我爷爷卢安行是你的二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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