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人说任君唯贤,唯德,唯才,但又有谁能够保证,每一次坐上那个位置的人,都是为国为民的大贤之人?
    厉南烛不能,这天下的其他人,同样不能。
    所以那么多曾经强大富饶的国家,都湮灭在历史当中,成为后人之鉴。
    听出了厉南烛话语中暗含的意思,顾临安沉默了好一阵子,才开口说道:“但是这个天下,不能没有统治者,”他顿了顿,转过头看向厉南烛,“——至少现在不能。”
    对上顾临安的视线,厉南烛不由地愣了愣,好半晌才移开视线,却没有说话。
    顾临安所说的,她当然也明白。想要突然改变这种已成定式的事情,将会造成的动荡,绝对是致命的,便是她,也无法承受那样的后果。只是,即便如此,她依旧觉得……
    “不甘心?”将厉南烛心中的想法给说了出来,顾临安忍不住笑了起来。
    许是和这个人待得久了,无论对方说出何种惊人的观点来,他都生不出什么惊讶的情绪来了,就仿佛这个人生出再异想天开的想法,也都是理所当然一般。
    厉南烛看了顾临安一眼,没有出声,算是默认了他的话,只是眼底的情绪,却并未散去。
    顾临安见状,略微弯了弯眸子,没有劝解什么,而是突然问道:“如若没有了皇帝,那么朝廷,还在吗?如若没有了朝廷,官府还在吗?”
    如果没有了官府,没有了执行律令的机构,又该怎样治理一个国家?
    别看现在天下太平,各地的百姓都安安分分的,要是哪天这世上的官府官员都消失了,那些鸡鸣狗盗之辈,定然就肆无忌惮地四处作恶,百姓无法安稳度日,这天下,自然就乱了。
    而要是朝廷与官府都并未消失,那么上头必然需要那样一个人,来统合所有的事情,这是无可避免的事情。
    “或许今后会有人想到解决这些问题的办法,可那并未我们能够做到的。”如今想要改变这种集权的现状,从根本上来说就不可能。
    顾临安看着厉南烛的双眼,一字一顿地说道:“答应我,绝对不要去尝试任何与之有关的事情。”
    那并不是他们——不是这个时代的任何人,力所能及的事情。
    更何况,现在这般,帝王拥有绝对的地位与权力的情况,也不是没有任何好处。
    也只有在这样的情况下,厉皇的那些看似不可理喻的律令与举措,才能得以颁布并实施。
    和顾临安对视了良久,厉南烛才长长地叹了口气,露出了一个稍显无奈的笑容:“我以为,听到我的这个想法的人,都会以为我疯了。”
    而不是像顾临安这样,在其可能成功实行的前提下,进行推演。
    这在某种程度上,其实也是认同了她的念头的。
    见厉南烛没有否认自己有那个能力去做这样的事情,顾临安唇边的弧度微微扩大:“所以,你才会喜欢上我,不是吗?”
    “……”被顾临安突如其来的这么一句话给弄得怔了一下,厉南烛看着面前笑盈盈的人,面上的表情不由自主地柔和了下来。
    尽管一开始,她看上的或许只是对方的皮相,可后来,吸引她的,却不仅仅是那外在之物了。
    “我是这么喜欢上你的,”低低地笑了一声,厉南烛将顾临安的话重复了一遍,“那么,”她问,“你又是怎么喜欢上我的呢?”
    这种时候,已经无需去询问对方的心意了。
    说来也是好笑,分明昨天夜里,她还不愿听对方对于那个问题的答案,现下连一天都未曾过去,他们却像是早已互通心意了一般,不再需要过多的言语。
    感情,果然是这个世界上,最为奇妙的东西。
    “……不知道。”沉默了一会儿,顾临安才移开落在厉南烛身上的视线,轻声答道。
    他确实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从一开始,他只是对这个与曾经见过的女人截然不同,有着奇异思维的人有些许好奇而已,那份兴趣,是如何一点点地变了味道的,他却是丝毫不知。
    分明没有什么生死相随的刻骨,也没有误会重重的虐恋,就仿佛点点水滴汇聚,等到意识到的时候,就那般自然地成了如今的模样。
    感情这种东西……果然是世上最为令人费解的事物。
    不知是否看出了顾临安在想些什么,厉南烛唇边的笑容加深,眼中满是盈盈的笑意。
    带着暖意的阳光倾洒下来,路边的青草高高地昂起脑袋,踏踏的马蹄声伴随着谈笑声渐渐远去。
    作者有话要说:  狗狗大概洗澡洗怕了,看到我放水就抓门想跑,然而我放的是自己的洗澡水【doge】
    ☆、第66章
    入暮时分, 忽地就下起雨来了。
    一开始只是一两滴,而后就仿佛是放着的水盆被碰翻了,成片的雨水倾倒下来,劈头盖脸地浇了路上来不及躲避的行人一身。
    西沉的日头还斜斜地挂在天际, 地面上却已经积起了浅浅的水洼,这景象, 看着倒是有几分稀奇。
    “如果我们没有被困在这里的话, 说不定还能有那个兴致, 来吟个诗作个对什么的。”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 厉南烛看着那缓缓地被乌云吞没的日头, 忍不住龇了龇牙。
    她是真的没想到,眼看着这一天都要过去了,苏绵绵所说的那场雨, 却突然这样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
    好在他们躲得及时, 没落得个落汤鸡的下场, 可想要回苏府, 就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做到的事情了。
    “南烛还会吟诗作对?”顾临安好似对此并没有太过在意,还有心情出言调侃一边的厉南烛,那弯眉浅笑的样子, 落在某个人的眼中,顿时就带上了几分赏心悦目的味道。
    “好歹当初教我读书习字的先生,也是正统儒家出身,”随意地在凉亭中央的石凳上坐了下来,厉南烛歪着脑袋, 看着顾临安,“写诗作文章,可是再寻常不过的功课。”
    她未曾登位之前,由她的母亲所掌管的那个国家,确实是尊崇儒学的,最喜欢的就是君君臣臣的那一套。
    “哦?”知道厉南烛肯定还有话没说完,顾临安轻轻地挑了挑眉,在她的身边坐了下来。
    厉南烛见状,不由地咧了咧嘴:“那时候,请人写那些东西,可花了我不少银两。”
    那会儿她连出宫建府的年纪都没到,每个月手里头,也就只有那点固定的宫俸,这些花销,对她来说可不小了。
    看到厉南烛脸上那肉疼的表情,顾临安的眼中浮现出些微的笑意来。能把这种事情说得这般理直气壮的,也就只有眼前这个人了。
    “你呢?”说完了自己的事情,厉南烛转而问起顾临安来,“一直都是先生眼中的乖小孩?”
    说起来,她似乎还真没怎么听对方提起过自己过去的事情过。
    听到厉南烛的问题,顾临安沉默了好一阵子,才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转头看向凉亭外那连成一片的雨幕:“曾经在先生的眼中,我是最为聪颖乖巧的学生。”
    “曾经?”听出了些许不对,厉南烛微微眯起双眼。
    “是啊,”没有去看厉南烛,顾临安依旧出神地望着雨幕,有些意味不明地将厉南烛的话给重复了一遍,“曾经。”
    眯着眼睛盯着顾临安看了好半晌,厉南烛才轻啧了下舌,移开了视线。
    既然对方不想说,她也不去追问,哪个人的心里头不藏着点事儿呢?她又不是审讯犯人,非得把对方心里头的事情,都一点不落地挖出来。
    “你说这雨,啥时候能停?”不再去提刚才的话题,厉南烛托着腮,看着那一点儿都没有小下去的雨,叹了一声,“要是再下一会儿,可就入夜了。”
    眼下的天色本来就已经不早了,这会儿还下着暴雨,周遭更显得昏暗,稍远一些的景物,都有些看不清了。
    “说不定会下一整夜呢?”敛了思绪,顾临安收回落在外头的视线,笑着回道。
    看这势头,还真有这个可能。
    “那我们岂不是得在这儿过夜?”厉南烛眉梢一挑,看向顾临安的目光中,带着几分意味深长。
    漫漫长夜,孤男寡女啊……多么适合发生一些事情的情景,不是吗?
    听出了厉南烛话语中暗含的意思,顾临安看了她一眼,神色不变:“会着凉的。”
    厉南烛:……
    是她联想的方式不对吗?为什么总觉得这句话里头,隐含着其他不那么纯洁的意思?
    然而,面对厉南烛那带着几分狐疑的目光,顾临安却像是什么都没有察觉到似的,抬手将被雨水沾湿的发丝拂至耳后,说起了无比正经的话题:“苏家主一早就预料到了这场骤雨?”
    尽管农家之人大多都有根据一些经验,判断接下来的天气的能力,可入这般准确地预知到哪一天会降雨的情况,他着实是从未听闻。
    “相信我,”厉南烛闻言,顿时笑了出来,“那家伙现在肯定在嚷嚷自己的预料不够准呢。”
    毕竟按照苏绵绵原本的话来算,这场雨该是在白日里落下来的,而不是在这种太阳都快落山的时候,否则她也不比以此作为让顾临安他们多留一日的理由了。
    当然,即便是这样,如此准确的预知,也有些惊人了。
    “不过,她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我真不知道。”不需要顾临安开口,就知道他想问什么,厉南烛撇了撇嘴,“估摸着又是她自己在工坊里面弄出来的东西。”那些玩意儿,她是真的闹不明白。
    这苏绵绵,哪怕是放在那三处世上最为奇特的工坊当中,也实属异类。
    无论是对农具,机关术,还是建设之物,总归都是在原有之物上进行改良,可她却总是想要去倒腾些新的东西出来。
    “有一阵子,她觉得火折子太不方便,就总想着要找到更好的替代品,这趟了好久呢。”当然,最后这件事以失败而告终。
    要是真有这么容易就找到别的替代品,这东西也不会用了这么久了。
    其他还有诸如可以带着人飞上天的风筝,不需要马拉也能跑的“马车”等等,即便大多都没能成功实现,但不得不说,苏绵绵的那个脑袋瓜子,确实是和普通人不太一样。
    “总觉得……”顾临安沉吟了片刻,抬起头来很是认真地看着厉南烛,“你是这天底下,最没有资格说这话的人。”
    就之前厉南烛和他说的那些话,让别人听见了,肯定也都会觉得这人的脑子不太正常。
    厉南烛:……
    这家伙,能别那么一本正经地埋汰人吗?
    在心里抱怨了一句,厉南烛瞥了顾临安一眼,嘴角却是不受控制地上扬了几分。
    这个人的那些小性子,总是有着别样的可爱与勾人。
    “你想在御朝也弄个和这里差不多的工坊出来?”抬手理了理自己差不多已经被风给吹干了的头发,厉南烛突然问道。
    顾临安在这些事情上面,问得实在是有些细了,由不得她不生出这样的想法。
    而很显然,以对方的身份,肯定能够轻易地做到这种事情。
    “是,也不是。”顾临安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如周朝这般,由朝廷拨款,设立专门的工坊,确实是一种既便捷又有效的法子,但是这样的方式,却并不适合御朝。
    在厉皇建周朝之前,这乾元大陆上本为群雄割据,诸国百姓之间的思想习俗都大不相同,也正因此,乾元大陆上的人,思维方式会更灵活多变,对于一些未曾见过的事物的接受程度,也会更高一些,只要不是妄图颠覆整个体制之类的事情,总能找到能够让自己接受的理由,可御朝却截然不同,各种阶层的高低贵贱早已成了无可更改的法则一类的东西,稍有身份的人,便是与商人工匠之流走得近一些,都会被视作异类,为人所轻视,更别说妄图提升工家的地位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了。
    “等级分明……哼……”轻嗤一声,厉南烛显然对这种生来便将人分成三六九等的规矩很是不屑,“那你准备怎么做?”
    既然顾临安都将这些关节考虑清楚了,肯定不可能没有任何想法。
    见到厉南烛的样子,顾临安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往上翘了翘。
    “不能设立工坊,不代表不能用其他的法子,来达到相同的目的。”抬起手,轻轻地点了点自己的脑袋,顾临安温声回答。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他登基至今不过三年,就算弄出一些不那么寻常的事情来,也并非什么奇怪的事情不是?
    比如,花重金寻求能够改良农具的人,又比如颁布旨意,凡是成功做到了类似的事情的人,经过确认,可前往官府领取一笔赏银。
    尽管这其中牵扯到的许多事情,还需要回头再细细地商议,可这确实存在实施的可能。
    “将现有的条件看作阻碍,想方设法地与之对抗,是最为愚蠢的行为。”抬起手轻轻地点了点自己的脑袋,顾临安缓缓地说道,似是在提醒什么。
    厉南烛闻言盯着他看了良久,突然开口说道:“有没有人说过,你很适合当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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