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泰飞动了动嘴唇,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白亦陵自己把话接了下去:“我在府里住到三岁,被你们送走,小时候的事情大多是不记得了。唯独一样印象深刻,就是我出门的时候哭着握住门框不肯放开,爹娘就说,只是送我去叔叔家住几日,很快就接我回家。”
    “四年。”白亦陵道,“我等了四年,再没有离开过那个地方,也没见到你们接我,我甚至连你们的姓名都已经忘了,是听临漳王提到的,说我的父亲是永定侯,我的舅舅是傅大司马。后来我找到一个机会跑出去,就一路打听着,去了永定侯府。”
    谢泰飞的面色渐渐变了,白亦陵顿了片刻,说道:“我就想看看我爹娘到底长什么样子,为什么后来他们都不见了。”
    “我一路躲躲藏藏地到了永定侯府门口,心里还在发愁怎么才能进去,结果运气很好,你们恰好刚刚从外面回来。我听人叫了‘侯爷’、‘夫人’,就看过去,那时候你站在一辆马车边上,手里抱着个四五岁的孩子,马车里还坐着另外一个。傅夫人站在你的旁边,一面笑一面给那孩子擦去嘴边沾着的点心渣。你就那样看着他二人,样子真高兴......”
    “不要说了!”谢泰飞忽怒道。
    白亦陵说的投入,谢泰飞更是满心的羞愤尴尬,他们竟然谁也没有注意到,谢玺从另一个方向匆匆走了过来,听到两人在说话,又一下子停住了脚步。
    第61章同心共感
    白亦陵神色惘然,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当中:“我想,那是爹娘,那是弟弟,就走了出去,想叫你一声爹。”
    “可是我还没到跟前,就把你吓了一跳,你说——这是谁家的野孩子,怎么脏成这样?你夫人心眼不错,问我是不是没了爹娘的小乞丐,跟姜绣说,让她‘把樊儿吃剩下的点心赏我一块……’”
    他叹了口气:“我不想认你们了,所以没回答她的话,转身要走,偏巧赶上抓我的人也来了,当着你们的面要将我拖走。那个时候,二位才知道了我是谁,而我当时也确实很好奇,你们会如何说。永定侯啊……”
    白亦陵浅笑道:“你的夫人吓得躲在你身后,不敢说话,你跟来抓我的人解释,说‘他是自己逃出来的,跟本侯可没关系’。”
    事情已经过去很多年了,白亦陵当时的年纪又小,本来不应该把所有的言语细节都记得那么清晰,但是在他此时讲来,却是字字句句分毫不差,显见当时的印象之深刻。
    谢泰飞脸上火辣辣的,深吸一口气,尽量缓和了声音说道:“是,我知道我们做的太过,你有恨的理由。但人生总是两难的,我有三个孩子,却只有一个妻子。不舍弃你,也会舍弃你弟弟,你娘!只是……只是给你娘试药换药这件事轮到了你而已。你以为我不心疼吗?我是没有办法……”
    白亦陵截断他:“不,你不是没有办法,你是无能。”
    这句话太狠了,正好戳中谢泰飞心里最深的隐痛,他的手发起抖来。
    这些日子他一直在想,为什么侯府会变成这个样子?为什么妻子和儿子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觉得是时运不济,是妻子不贤,是孩子不争气……他想尽一切的借口,唯独不愿意往自己身上去想,但现在,白亦陵将那层自欺欺人的伪装戳开,明明白白地告诉谢泰飞——这些,都怪他没有本事。
    “我不喜欢婆婆妈妈地跟人追忆往事,原本也没打算再跟你们有什么瓜葛,但是你们纠缠不休,实在让人太烦躁了。”
    白亦陵的语气重新变得波澜不惊,淡淡地说:“所以我今天过来做我早就应该做的事情。一个时辰,侯府的印戳、账册、对牌——全都给我送过去,以后每个月,我会让账房给你们发下月钱,剩下的,无论是调动人手,还是关系往来,都不许你们私自做主。傅家要是还敢跟着掺和,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两个我杀一双,请你记好!”
    这招比谢泰飞想象中的还要狠,这样一来,侯府所有的人就等于都仰仗着白亦陵过日子,被他彻底给控制起来了。
    他不由踉跄了一步,睁大了眼睛说道:“你怎么能这样做?这件事如果传出去,丢脸也是大家一起丢,你就不想想你自己吗?”
    “我自己?”白亦陵摇头一哂,“我自己最没什么可顾忌的了。我不在乎面子,也不在乎我这条命,我什么都不在乎。这辈子唯一不能忍的,就再是受人摆布算计。”
    他的目光刀锋似的从谢泰飞脸上刮过,扬长而去。
    谢泰飞追了两步,要喊他,却终究没敢出声,站在原地,气的用拳头狠狠捶了一下桥栏。
    谢玺站在不远处,怔怔看着父亲的背影。
    近来他的心情也不好,平时除了必要出门的事情,轻易不会离开自己的院子,下人等闲也不敢招惹这位小爷。
    谢玺住的地方距离侯府大门最远,白亦陵过来的时候他恰好身子有些不适,喝过药睡着了,等醒过来听说了这件事赶到,傅家的人已经挨过了打,傅敏摇摇欲坠地被人扶着,白亦陵和谢泰飞站在不远处的桥头说话。
    谢玺冲着石樵那边走过去,迎头却听见一句“你母亲救人心切,算计了你一回,这事我们理亏”。
    这是他头一次听见素来重视威严面子的父亲说出“理亏”二字,不由停住了脚步,闪身躲在桥边的一棵大树后面,想听听两个人在说些什么。
    结果越听越是心惊。
    谢玺头脑中一片混乱,过大的信息量争先恐后地涌来。什么叫“四年没有离开过那个地方”,什么叫“我们做的太过”,什么叫“给你娘试药换药”!
    他知道白亦陵确实很小就被送到了暗卫所,但是他后来也去了军队,很多家族为了巩固势力,的确会有这样的安排,不足为怪,白亦陵身为侯府长子,这是他应该承担的责任。
    更何况暗卫所虽然是训练死士的地方,但并不是所有进去接受训练的人都真的会成为死士。因为里面的训师懂得很多保命求生的诀窍,有时候甚至连皇子都请来他们作为一段时间的教习。
    白亦陵堂堂侯府的嫡长子,即使去了暗卫所,也总不能真的像训练死士一样训练他,更何况他后来也确实又转成了泽安卫,并且年纪轻轻,官位就已经不低了。
    谢玺从有了记忆开始,听到的说法就一直是白亦陵因为从小被父母送出去,感情淡薄,并且还认为父母偏心,心存怨恨,不但不肯回家,连姓氏都改了。
    一边是未曾谋面的长兄,一边是从小疼爱有加,呵护自己长大的父母,谢玺自然不会对这种说法产生丝毫的怀疑,后来又去了军队里,就跟这些事离得更加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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