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昀道:“前辈既已是方外之人,又何必为这俗事再入红尘?”
    郭鬼手大笑两声道:“你这小娃娃口舌倒是伶俐,只可惜老朽认定要做的事,不是凭你三两句话便能改变。你们若是识想,便将东西交给我,若是不肯,老朽也不介意手上再多两条人命!”
    苏潋陌将赤霄剑抱在怀里,嘲讽地说道:“什么避世高人,我看啊就是个见钱眼开的下九流之徒!老头子,别以为多吃几年米饭就能在这里耀武扬威,今夜谁死谁活可还都是个未知数呢!”
    郭鬼手眼神一厉,杀机迸现:“当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娃娃,看来这条命你是不稀罕了!”说罢他身影变幻,铜铃声急促响起,向苏潋陌指来。苏潋陌可不会吃这眼前亏,脚底抹油溜得飞快,边跑还边喊:“沈兄,这里就交给你应付了,我在城外等你,回见啊!”
    挑拨是非他算得上是一把好手,逃跑起来也绝不含糊,什么脸面身段,哪里有性命要紧。沈昀还在愣神的时候,苏潋陌已经只剩下远处那道白影子,郭鬼手扑了个空,气急败坏地欲追上去,沈昀身影一晃,挡住他去路。
    郭鬼手平白无敌被个后辈戏耍了一通,正是气头上,喝道:“既然你们不识抬举,老朽便先将你杀了,再去擒那小子!”
    江湖称他为“勾魂鬼手”,是因为他出手狠毒飘忽,令人难以捉摸,手中那根木杖看似平平无奇,实则暗藏玄机,乃是他独门武器,名唤”勾魂杖”。此杖长约四尺,柄上系有一枚铜铃,当铜铃被取下之时,这木杖便生出无数钢刺,剐肉削骨,碰之血溅五步,为江湖上最为毒辣的武器之一。
    沈昀宝剑出鞘,两人在瞬间已过了数招,四周沙石翻飞,几乎遮蔽了月华。郭鬼手成名数十年,本未将眼前这江湖后辈放在眼里,出招间颇为轻浮,怎料到沈昀不但尽数挡下,还未落下风。郭鬼手暗诧他的内力修为,勾魂杖翻转而上,钢刺架住无名剑,沈昀击出一掌拍向他肩头,郭鬼手提掌相迎,两股内力在空中相撞,强劲的力道将他们同时震退数步。
    郭鬼手右脚往后一踏,稳住身形,冷笑道:“老朽避世多年,没想到江湖上竟出了你这一号人物,能有今日这一战,老朽也算没有白来。你即盗剑,想必也是冲着宝藏而去,你若愿拜老朽为师,老朽不但会将生平绝学尽数相授,更会助你得到宝藏,他日你登临江湖,亦可算圆了老朽的心愿。”
    他的语气里充满傲慢之意,仿佛能说出此番话但是沈昀最大的荣幸,他定当要感激涕零,跪地领受才是。沈昀敬他是江湖前辈,一笑道:“在下自在惯了,即没有兴趣将宝藏据为己有,也没有兴趣为前辈完成一统江湖的大业,前辈这份美意,在下无福消受。”
    郭鬼手眼神骤冷:“小子,你可是想好了?”
    沈昀淡然道:“在下行走江湖,所求的便是快意恩仇间的逍遥,争名逐利之事,在下不愿去碰。”
    郭鬼手无比嘲讽地说道:“老朽原还当你有几分本事,没想到你也是个表里不一之辈!何谓快意恩仇,你若当真无意,何必做下那杀人盗剑的勾当?”
    沈昀道:“前辈心中怎么样认为,在下无权过问,江湖事江湖了,前辈即为宝藏而来,在下也只有迎难而上。”
    郭鬼手道:“你这一身武艺,平白给人当了挡箭牌,便不觉得窝囊吗?”
    沈昀一笑道:“行走江湖,最重的便是一个信字,一言即出,驷马难追,何来窝囊?”
    郭鬼手指指远处道:“可你拼命护着的那个人,如今跑得影儿都没有。”
    沈昀道:“他如何做,那是他的事,而我如何做,便是我的事,在下只求无愧天地,无愧人心,而非一句感谢,亦或是他人的认同。”
    郭鬼手眼里浮起惊异之色,细细地打量着沈昀,从他的人,到他的剑。郭鬼手从未如此仔细地打量过一个人,他见过游荡四方的侠客,也见过利欲熏心的伪君子,但从未有一个能像沈昀这般洒脱。洒脱并非几句狂妄且不自知的语话,更并非避世隐居的悠闲,而是一种气度,一种从言谈及眉宇间散发出来的气度,这天下有许多自认为洒脱的人,但总难以逃过心头那道魔障,正如他隐居数十年,最终还是难以忘怀那埋藏至深的秘密,甘心再次踏入江湖。
    这世间当真有对宝藏毫无兴趣之人吗?或许仅仅是他在装腔作势?
    郭鬼手自认阅人无数,此时竟也分辨不出来,但他却很清楚知道一件事,如果沈昀活着,那便有可能成为他成就大业最大的障碍。
    只有死人才最可靠,只有死人才不会留下后患。
    郭鬼手浑身散发出冰冷骇人的气息,他阴惨惨笑起来:“再过几年,这江湖上恐怕没有几个人能胜得过你,只可惜你今日只能死在此处!”
    第56章 是赢是输
    已经是后半夜了,四周漆黑一片,虫鸣声从四面夜方传来,听上去精神十足,特别欢快,而那靠在岩石上的白衣少年却是一脸憋屈劲儿。他算了算时辰,自己杵在这里吹了小半夜的冷风,喂了小半夜的蚊子,可要等的人连影子都没出现!
    那郭鬼手确实是个难缠的对手,高手过招打上三天三夜也有可能,但现在正是腹背受敌之时,少林武当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冒出来,是该跟人斗个你死我活的时候吗?打不打得过都得跑,而且是跑得越快越好,犯得着在那儿逞能非要分出胜负吗?
    看沈昀方才跟慕云择之间似乎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莫不是他耳子软,让慕云择给说服了?此时都还没有出现,该不会当真去找慕云择了吧?
    苏潋陌越来越不是滋味,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把心一横,准备进镇子里面看看。
    “沈昀,你若当真不守诺言,可别怪我翻脸了!”
    他咬牙切齿念叼着,往镇子里走去,忽见一条人影从镇门内走出,苏潋陌顿住脚步,看着那人越走越近,在自己面前站定,说道:“这镇子已是是非之地,你若想进去,还是等天亮后看看情况再说。”
    苏潋陌当下就破口大骂:“我想进去替你收尸!”
    沈昀道:“那让你失望了……”一句话尚未说完,他掩嘴轻轻咳嗽起来,苏潋陌这才发现他气息不稳,吐纳紊乱,满腔怒火忽然像被一盆冷水浇息,嗫嚅地问道:“你……受伤了?”
    沈昀摆摆手道:“不碍事,小伤罢了。”
    苏潋陌讥讽道:“那你这身子骨够硬朗啊,话都快说不圆乎了,还是小伤。”
    沈昀道:“没死便是小伤。”
    虽然周围暗的很,但苏潋陌还是不客气的白了他一眼:“想死还不容易,放任这伤势不管,不出几日,便能叫你吐出一盆的血来!”说罢,不等沈昀答话,他就一把抓住他的手,搭上脉门,神情变了一变。他料到沈昀必然受伤不轻,可没想到竟如此之重,能站着说话已经算是奇迹了。
    “你还当真是不怕死。”
    苏潋陌甩开他的手,冷笑一声。沈昀笑了笑道:“我若再不来,你岂不要将我骂上十遍百遍?”
    苏潋陌狠狠瞪着他:“那也算是少的!”
    沈昀放缓了呼吸,尽量调整气息,说道:“我若是想走,早该离去,不会等到此时。”一句话就将苏潋陌的心思道出来,苏潋陌神情一怔,素来舌灿莲花的他,竟然找不到半句话来反驳,站在原地愣了半晌,才不甘心地说道:“别将话说得太好听,你会留下来,不过是想通过此事证明自己的清白,咱们之间相互利用,各取所需,谁也不欠谁的!”
    沈昀哑然失笑,他这一身罪名,哪一桩不是拜苏潋陌所赐,现下一句话便推得一干二净了?沈昀不与他争辩,低咳两声道:“天快亮了,我们先离开这里吧。”
    苏潋陌没有动,四下望了一眼道:“此处乱石林立,倒是容易藏身。”
    沈昀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眉头微皱,苏潋陌瞟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后边的路还长着呢,有你逞能的时候,我可不想你带着这一身伤拖我后腿!今日我便做件好事,替你治好这内伤,你就不必谢我了,将这份恩情记在帐上便是,日后我自有办法向你慢慢讨回。”
    沈昀苦笑道:“我可否不承这份情?”
    苏潋陌权当没有听见,指指不远处那座岩石道:“就上那处去吧!”
    江湖上医术最出名的应算是薛皓华及段巴英,此二人皆是脾气古怪,表面和和气气,互不相干,实则早就将对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时时都想压着对方成为真正的第一,这到底谁强谁弱,便是到了现在,也没个定数。
    沈昀长年行走江湖,也懂一些疗伤包扎之法,方才与郭鬼手一战他受了内伤,需得长长久久调理一番方才痊愈。这山野看上去荒芜的很,苏潋陌居然变戏法似的找出许多药材来,分别将它们捣成药汁,也不管里头掺了多少沙石草屑,硬是让沈昀给吃了下去。
    满嘴又腥又涩的味道能让沈昀在接下来的三天都不必再吃饭,而始作俑者却笑得十分开心:“有我这独门秘方,原来一个月能好的伤,保管五日内必定痊愈!”
    沈昀摇摇头道:“我怕我活不到五天。”
    苏潋陌故作姿态地拍拍他肩膀:“放心,有我在这里,保证让你长命百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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