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门没锁。”她听见敲门声, 以为是叶雉,抬高声音说道。
    怀必便推门走了进屋。
    危素顿了顿, 站了起来, “是你啊……早。”
    “你看起来有点失望啊。”怀必揶揄道。
    “你们跟谢家商量出结果了吗?”刚问完, 危素又发现他脸色不大好,有点发白,眼睛里遍布血丝, 眼圈发黑,估计他一夜没睡, 现在精神不济,便劝道,“我也不着急知道……你要不要先去补个觉?”
    她声音里流露出了连自己都没有觉察到的关切, 怀必却是注意到了,心里颇为受用,“不碍事。”他摆了摆手,继续道, “大奶奶已经做了决定。”
    “什么?”危素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她同意了谢家的要求,让寨子里的人,谁家有石灯的,都交出来,集中到一块儿,给谢家的人去验证。”他说着,拿起危素房间桌上的石灯,冲着她示意了一下,“谁都不能例外。”
    危素没想到大奶奶妥协得还挺快,不过,虽然有几分意料之外,总归还是在情理之中。谢家既然敢带着为数不多的人杀上门来,必定是做了万全的准备。
    她暗暗叹息道,说起来,怀金芝的压力也非常大吧。
    “如果石脉鬼灯真的在你们这里,大奶奶真的会拱手交出去?”危素问。
    “为什么不呢,那东西对我们又没有什么用处。”怀必露出一个颇为狡猾的笑容,“但总要让谢家人付出些代价的,既然他们那么需要,我们绝对没有平白让他们捡了便宜的道理。”
    危素的眼睛亮了亮,“这是自然了,你们有什么打算?”
    “八字还没一撇,到时候你就晓得了。”怀必卖了个关子。
    他转身要离开,危素叫住他,犹豫了一会儿,问,“谢家那个领头的,没有为难你吧?毕竟……他们家似乎跟你有些过节……”
    她知道,谢家有条眼线折在了沙月华手里,更别提谢凭之前被挟持的事情,他们这对小情侣都是有份的。
    “暂时还没有。”怀必回过头,眼角眉梢带着微微的暖意,他嘱咐道,“对了,他们不知道是小华动的手,如果提起了,要算总账,我会把小华摘干净,你注意着点儿,别漏了口风。”
    “这么紧张嫂子啊?”危素忍不住笑了出来,比了个ok的手势。
    没想到,怀必的身子却一下子顿住了,他盯着危素,眸子黑亮,缓缓地开口,声音清冽,问道,“小然,你刚刚管她叫什么?”
    危素这才意识到,她方才不经大脑地开玩笑管沙月华叫嫂子了。言下之意,也就是说,她在潜意识里已经承认了怀必是她的……哥哥。
    她有些尴尬地扭开头,避开怀必的目光,答非所问,“你快去忙吧。”
    怀必只觉得身上的疲惫一扫而空,整个人神清气爽。
    他翘着嘴角往后退,在替她把门关上之前,飞快地说了一句,“好的妹妹。”
    丫反应也忒快了,危素有些郁闷地想到。
    ——————
    寨子里用石灯的人并不多,大多是瓷灯或是铜灯,饶是如此,当众人不情不愿地把家中的石制油灯交到怀金芝那里的时候,场面还是颇为壮观,样式各种各样的石灯在她的院子里堆成了一座低矮的小丘。
    “全都在这儿,没有遗漏?”谢正永眯着眼睛看向怀金芝,问道。
    怀金芝正要点头,想了想,说了句“稍等”,回到屋子里,将壁橱里多年前拉木乾送给她的那盏石灯取了出来,用力地握了握。
    她本来想瞒下来的,毕竟她不说,又有谁能知道?但考虑到自己的身份和职责,她觉得自己万万没有例外的道理。
    一夜未眠,她精神有些不济,脑子里嗡嗡作响。低头看着手中的石灯,很多沉淀了许久的记忆翻涌上来,如同河水冲破长堤一般,让她一瞬间有些恍惚。
    她心底里有股异样的预感,她觉得或许谢家要找的东西就在自己手里。
    怀金芝定了定神,走出门外,将手一扬,拉木乾送给她的那盏石灯便滚落到了那堆凹凸嶙峋的石灯之中去了,“哐哐”滚动了几下,一下子就再也辨不出跟其他灯盏有什么区别。
    “行了,那就开始吧。”谢正永见状,相当满意地笑了笑,然后冲着一旁的谢银萍使了个眼色。
    谢银萍点点头,对旁边的手下耳语了几句。几个人得了指示,便匆匆地赶到寨子口,从车尾箱里抬出了满满的两大罐水,又扛回了怀金芝家的院子里。
    谢正永见他们回来,做了个手势,他们也不对说话,打开罐子,里头是清凌凌的泉水,似乎还散发着初初从石头缝儿里接到罐子中的浸浸凉意。
    怀金芝虽然不知道石脉鬼灯的真身如何验证,见状也猜出了七八分。
    怀必缓缓上前一步,跟她对视了一眼。
    谢正永的手下人抬起其中一个大水罐,“哗啦”一声往石灯堆顶上泼了过去,很快,泉水便由上而下地浸透开来。接着,他们依法炮制,又将剩下一罐倒了上去,渐渐的,细细的水流从石灯堆底部蔓延四散出来。
    谢正永走上前,略略弯下腰,仔细地查看着,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都给我把眼睛放亮了。”谢银萍交待对底下人道。
    “是。”
    过了大约半盏茶的时间,那堆石灯之中终于有了些异动。
    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一点点萤绿的光芒闪动了起来,宛若秋夜坟头的磷磷鬼火,在明晃晃的阳光下不算很打眼,但让人难以忽略。
    怀金芝轻轻倒抽了一口凉气。她是第一个注意到那点点微光的人,并且,她还一眼就认出了那是自己的石灯。她在深夜摩挲过多少遍的东西,拉木乾送给她的东西,她怎么可能会认不出来呢。
    她心念电转,已经意识到那正是谢家人要寻找的东西。
    怀金芝不动声色地小力踢了怀必的后脚跟一下,怀必转过眼睛看向她,点了点头表示明白,然后迈开步子就往前冲了上去。
    就在这当口,谢正永也终于注意到了他苦苦寻找的石灯,一时间难以控制的狂喜漫上心头,他目光一斜,看到怀必的动作,心头的狂热情绪顿时冷却了不少,抬起手,想要抢先一步拿下石脉鬼灯。
    可惜他的年纪毕竟不小了,速度不如怀必,就在碰到石脉鬼灯,指尖沾上湿意的那一刻,他梦寐以求的东西已经被怀必劈手夺下。
    下一秒,怀必已经回到了怀金芝身边,双手将石脉鬼灯递给了她。
    谢正永身后那些手下见状便想出手,眼看着一场冲突就要爆发,谢正永咬了咬牙,猛地抬起手止住了他们的动作。
    他把咒骂咽回到肚子里,整了整衣服下摆,皮笑肉不笑地问道,“怎么,大奶奶?”他学着寨子里的人对怀金芝的尊称喊了她一声,声音里却毫无尊重之意,“你这是要出尔反尔吗?我记得,这东西对你们没什么用处吧。”
    “怎么能说没用处呢?”怀金芝把玩了一下鬼灯,将手背到身后,冷笑一声,“你们想要白拿去,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
    石脉鬼灯是他们现在唯一的筹码。
    “哦?那你的意思是——”他拖长了尾音。
    “不如,你我来做个交易。”
    谢正永的表情很玩味,“交易?不妨说来听听。”
    他们谢家就是靠着做交易发家的,等价交换的道理,他打小就再清楚不过。父母,爱人,子女,朋友……没有一个是完全靠得住的,相对而言,只有生意,只有这些实打实的利益交换,才能让彼此都比较放心。
    “真是爽快人。”怀金芝见他明面上没有动怒,还维持了理智,心底也是松了一口气,她笑了笑,“我听说,你们谢家在外头……势力很大?”
    “不算小。”谢正永也不跟她谦虚。
    在五大阴阳世家之中,谢家的实力公认排老三,跟第二的司徒家也能分庭抗礼,更何况,等石脉鬼灯到了手,一旦大事成了,谁主阴阳还说不定呢。
    “既然如此,倘若我们整个寨子的人都要离开这里、迁居外头,相信以你们的能耐,出手帮我们一些忙,大概也不在话下了?”怀金芝道。
    如果要举族搬迁,他们就会跟刚出生的婴儿一样,对外头的世界一无所知,并且找不到可以落脚的地方。此外,怀必也跟她说过了,不仅是居所的问题,玉龙雪山的人到了外头,全都是黑户,他们需要谢家的势力,来解决身份问题。
    “哦……”谢正永做恍然大悟状,随后又皱了皱眉头,用了一副似乎很替对方考虑的口吻,“可是,你的族人同意离开了吗?”
    “这个不劳你操心。”怀金芝说,“如何?一句话。”
    谢正永定定地看了她半晌,吐出一个字,“好。”
    “大哥!”谢银萍听他如此痛快地一口答应下来,顿时吃了一惊,提醒道,“你不打算请示一下老爷子么?”
    “不用多说,孰轻孰重我心里清楚。”谢正永瞟了她一眼,“就算是老爷子在这儿,也会跟我做出一样的决定。”
    怀金芝扬了扬手里的石脉鬼灯,“既然如此,这东西我就先保管了,等到一切尘埃落定,我会……双手奉上。”
    这话已经算是把自己的姿态摆低,以此表示诚意了。
    “那我先谢过。”谢正永也很识趣,“我看你们这里似乎没有多余的客房,我们就先告辞,在外头给东巴族打点打点。至于要怎么联络,你们家这位后生……”他不冷不热地扫了一眼怀必,“我想,他应该很清楚怎么找到我们。”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他离开以后还是会在玉龙山下布上眼线,静观事态变化。
    怀金芝颔首不语,表示自己知道了。
    谢正永转过身,谢银萍赶紧跟了上去,扯住他,在他耳边说道,“阿凭和危素也在这里,你不打算……”
    “打算什么?”他张口截住她的话,“谢凭没多大出息,我用不着操心他,至于那个危素……似乎还有些用。”他眯了眯眼睛,“但都不妨事了,我们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别耽误时间了,走吧。”
    谢银萍对他这种对待儿子的态度早已习以为常,此刻还是无奈地摇了摇头,“是。”
    望着谢家人逐渐远去的背影,怀必舒了一口气,感到自己紧绷的神经一寸一寸地放松下来,“大奶奶,你真的同意让大家离开?”
    昨晚两人密谈的时候,大奶奶就表露了这个想法,因为她的决定太过突然,怀必总感觉有些不可置信。
    虽然他明白事情走到了这一步,搬离玉龙雪山才是明智之举,但他想不通为什么看起来不算开明的怀金芝会站在自己这一边。
    “现下不是我同不同意的问题,问题是族人们愿不愿意。”她想到这个就觉得头疼,“罢了罢了,我来说服他们,愿意走的就走,不愿意的就留下。”
    怀必顿了顿,试探性地开口,“那……小然的事情……”
    “我会将她的金针取出来,解开大虺的封印。”怀金芝转过身背对着他,声音平静得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
    怀必眼睛一亮,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多谢大奶奶!”
    怀金芝没有回应他,垂下眼帘。
    他们东巴族跟大虺的恩怨,终究也该有个尽头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啦!这章不短小了吧,快四千了【自豪脸
    老鬼就快要脱离母体出生(大误)了,本篇应该也快完了嚯嚯。
    谢谢forget小天使的地雷~
    ☆、石脉鬼灯(23)[捉小虫]
    危素面前摆着一碗汤药。
    一碗乌漆抹黑看起来就难以下咽的汤药, 散发着古怪难闻的气味。
    她眼勾勾地盯了半晌,身子不着痕迹地往后靠了靠, 指着那碗药汁说道, 一脸嫌弃地问怀必,“这什么?我非喝不可吗?”
    “当然了, 这是为了你好。”怀必拿出为人兄长的架势, 说道,“喝下去之后, 你就会进入假死状态,周身经脉停止运行, 血液停止流动, 这样一来, 你体内的金针就会停在原处,方便大奶奶取出来。”
    得,听起来就很遭罪, 危素暗道。
    她昂起头,又问道, “有什么副作用吗?”
    “是药三分毒,何况是这种猛药。”怀必说着皱了皱眉头,“等你醒来以后, 我们会替你好好调养身子,你放心。”
    这已经是最保险的法子了,虽然有些伤身体,但总好过把大虺留在危素体内。封印本身就有所松动, 大虺又肯定不愿意安安生生地待在她的左眼里边,要是哪天被它寻了个契机,一鼓作气地撞开封印冲出来……
    那血肉模糊的画面,他简直不敢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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