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气,当真波澜不惊。
    沈银桑失笑:“你才不是那般草菅人命之人,是常山世子吧。”她既遣送苏氏去了护国寺,想必,是要给条生不如死的活路,并没有理由斩草除根,倒是那常山世子,素来喜欢以暴制暴。
    萧景姒抬头,只说道:“银桑,你又输了一局。”
    沈银桑放下手里还未落下的黑子,摇头无奈:“这棋我是如何也下不过你的,几个月下来,竟是一盘都没赢过你。”
    萧景姒笑笑,打趣:“让十六爷多传授你几日,假以时日,你定可与我不分伯仲。”
    她玩笑似的话,惹得沈银桑脸颊通红,埋着头收拾棋盘上的棋子,不与萧景姒逗趣。
    收了笑意,萧景姒撤了棋盘,倒上两盏清茶:“十六爷果然没告诉你。”
    沈银桑动作一顿,抬眼:“何事?”
    萧景姒不疾不徐,缓缓道来:“我听闻宝德说,明惠长公主想将安阳郡主嫁入怡亲王府,你也应知晓,那许韶卿钟情十六爷多年,势必会倾力促成这一段姻缘,沈太后又极是疼爱明惠长公主家这一对双生花,也定会成全,况且,十六爷也早到了婚配的年纪,怡亲王府除了当年十六爷及冠那年顺帝送了的几个女子,后宅也确实干净了点,那几个赏赐去王府的女子也不过是摆设,凉都想嫁进怡亲王府当女主人的不在少数,其中,也数这安阳郡主与十六爷登对,怕是等太后身子好些了,等皇后丧葬一过,便会由太后出面赐婚。”
    “啪嗒——”
    萧景姒方说完,沈银桑手里的棋子便掉了,滚到了地上,一张小脸,白了几分。
    萧景姒饮茶,寻思着什么。
    这等小道消息、姻缘八卦,萧景姒向来是不大关心的,只是左相大人洪宝德平日里闲来无事,便会与各位大臣家的夫人姨太们说些闺阁里的小秘闻,多半也不是空穴来风。
    这十六爷到了年纪,又生得丰神俊朗,自是会有桃花寻上门。
    萧景姒道:“银桑,你若喜欢便自己去抢,抢不过也无大碍,十六爷自是会护着你,只是,你若不抢,可有把握将来不会抱憾?”
    沈银桑拧着秀眉,沉默了许久,说:“景姒,我有些怕。”
    萧景姒自然懂她怕什么,她怕凤朝九被世人诟病,怕他一无所有之后,潦倒一世,也怕一时欢愉惹来一生亡命。
    “世俗谩骂纵然可怕,也好过天人永别。”萧景姒心平气和,却字字珠玑,道,“银桑,你死都不怕,还怕与挚爱之人苟活一世吗?”
    沈银桑募地怔住,许久,笑着摇头。
    萧景姒道:“我们再下一盘吧。”
    “好,你让我三子。”沈银桑笑。
    这时,院外传来声响,吵吵嚷嚷的。
    沈银桑问:“何事喧哗?”
    元嬷嬷道:“是偏院的那个疯妇,又开始胡言乱语了。”对萧景姒揖了揖,“扰了国师大人与娘娘下棋的兴致,是老奴疏忽了。”
    沈银桑脾性和善:“无碍,将人带下去便是了。”
    “哪来的疯妇?”萧景姒一边下棋一边问道。
    沈银桑摇头:“不知是这冷宫哪个院里的人,疯了神,也毁了模样,想来也是可怜人。”
    香榭院偏院里,那疯妇,仍是不安生,嚷嚷个不停,
    “杀人了,杀人了!”
    “杀人了,有人杀人了。”
    元嬷嬷喝道:“住嘴!”
    那容貌已毁的妇人立刻捂住嘴,四处张望,像是很害怕,紧紧抓着偏院的门,嘀嘀咕咕地自言自语:“蓝眼睛的妖精,是妖精。”
    “是妖精杀人了!”
    “那个女人,女人死了。”
    “杀人了,杀人了!”
    “……”
    那妇人嘴中一直不停地念叨,疯疯癫癫的。
    元嬷嬷诧异:“这个疯女人在嘀嘀咕咕什么呢?”
    院中另一位伺候的老嬷嬷道:“谁知道,昨夜她又发了疯,不知跑去了哪里,回来后就开始念叨个不停。”
    疯妇人抱着门,突然抬起头,看着高墙另一端:“好看的男人,两个人,在那个院子里,”她指了指那个院子,捂住嘴,神秘兮兮地说,“我可以成全你死得体面一些,如果你不垂死挣扎的话。”
    口吻,突然冷了,像是学着戏本里,疯妇人又念了一遍:“我可以成全你死得体面一些,如果你不垂死挣扎的话。”
    念完,她尖叫:“啊!死了死了!”
    “死了死了,吊死了!”
    “哈哈哈哈,是个吊死鬼。”
    “哈哈啥哈……”
    女人癫狂地说说笑笑,元嬷嬷瞧了瞧她方才指的院子,竟是废后苏氏先前住过的冷宫院落,恐怕生事,元嬷嬷立马道:“快把那个疯子锁进院子里,别让她出去闯了祸,省得连累我们贵妃娘娘。”
    “是。”
    四个仵作连着验了了三日,开膛破腹,好生一番查验,仍旧一无所获,纵使太子心有不甘,也再无办法,这尸体是断然不可能在宫中停放太久,只好敛尸盖棺,择日下葬。
    国师大人下旨,念前皇后苏氏伴君数载,特准下葬皇陵,以后妃之礼行丧葬,谕旨刚下,晋王府上便来了访客。
    “既已是废后,又何须葬于皇陵?”
    说话之人,正是凤玉卿的泰山大人,侧妃谢氏的父亲,司器营都督谢道生。
    凤玉卿端着茶杯,用茶盖拂了拂茶面上的嫩芽,啜了一口,道:“帝后之礼入殓皇陵,依照国例,太子需亲自守灵三日。”凤玉卿笑,“想必是萧景姒嫌我那太子皇兄太过清闲了,便遣他去皇陵待上几日。”
    谢都督想不通:“这萧景姒又在谋划什么?”他恐生变故,不敢大意。
    这时,凌粟进殿,禀道:“王爷,平广王奉令押运附属国朝贡,明日便可抵达凉都。”
    凤玉卿轻笑,眼里尽是玩味,兴致勃勃的。
    谢都督思忖:“难道萧景姒是想调虎离山?”
    凤玉卿放下茶盏,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案桌:“兴许,请君入瓮也不一定。”
    谢都督看向座上晋王,总觉着,这位主子每每说到宫里那位国师大人,杀心没有,玩心更多,比不得以前,谋的是江山,是大局,怎自打那萧景姒入了宫做了国师,这王爷心便不怎么在夺嫡上了,坐观虎斗,当起了看戏的闲散王爷,这可不妙啊!
    谢都督忍不住多嘴了一句:“晋王殿下,您对那国师大人,好像,好像,”谢大人是武官,不太会措辞。
    凤玉卿接过他的话:“我对她啊,”笑笑,“降了。”
    “……”谢都督大惊,手一抖,一杯大红袍泼在了自个手上,烫得他面色发青,心中只有两字:完了……
    王爷不战而败,完了!
    次日,京郊城外,白雪消融,落日余晖洒下,折射出点点银白,薄暮将近,人烟罕见,正是昼夜交替时分,昏昏沉沉的,不见亮色,隐隐光线,可瞧得见远处有明亮的火把,缓缓靠近,细看,有近百人马,护着十几辆马车走来。
    正是平广王靳炳蔚一行人,押送朝贡物资回都。
    突然有人兴冲冲地喊:“人来了!人来了!”
    “……”菁华真想一脚把温伯侯踢出去,有这么打草惊蛇的吗?
    托了温思染的福,押运的禁军立马警觉,围住了物资,靳炳蔚喝道:“什么人?!”
    此处是山路,官道两旁都是灌木,悉悉索索之后,隐匿在灌木之后的一拨人现身。
    不过十几人,除了蒙了面,所有行事作风竟都那般光明磊落似的,其中一绿衣锦袍男子站出来,说:“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经典独白念完,他宣布身份,“我们是盗匪。”
    这绿衣锦袍的公子哥,可不就是温伯侯那货,围个面巾,还非要选最骚包的粉色!
    瞧瞧,哪里像盗匪,跟过家家玩也似的。
    靳炳蔚拔剑,就道:“哪里来的鼠辈!还不快速速滚开!”
    那绿衣蒙面的公子哥立刻回骂:“你鼠辈!你全家都鼠辈!小爷我不滚,就不滚,偏要截了你的东西!”
    这盗匪,好生不要脸!
    靳炳蔚愤慨:“好大的胆子,天子脚下,竟敢打皇家物资的主意,还不快速速让开,否则——”
    不待他否则完,绿衣公子旁边的一白衣男子道了一个字:“抢。”
    音色冰凉,男子只露出了一双眼,精致好看极了,一身白色的貂绒,衬得他露出的手,白皙剔透,骨节分明。
    这伙盗贼,倒各个都不简单,明目张胆张狂嚣张不说,还一身贵气。
    靳炳蔚倒想看看是何方神圣,令下:“给本王全部拿下。”
    一时间,两方人马对峙,刀刃相见,盗贼不过数十人,平广府足足百来护卫,竟——
    竟不过一个眨眼的功夫,几乎全部被放倒了。
    靳炳蔚瞠目结舌:“你——”
    才道一字,一把剑便架在了靳炳蔚咽喉,他甚至都没看清男子是何时移至了跟前,只见那双比女子还要美上几分的手,握着剑,一字一冷:“东西留下,带着你的人,滚。”
    风拂过,吹起男子蒙面的布,只见若隐若现的侧面轮廓,美得不可方物。
    此人,定不是一般贼匪。靳炳蔚纹丝不动,只觉得脖子上的剑刃冰凉,他对上男子的眼,心生惶恐:“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旁边的绿衣公子哥似乎听不下去了,一脚踢过来:“你傻啊你!”他指着平广王的鼻子说,“哪个抢劫得会自报家门,再说,要让你知道了我们是谁,我们就杀你灭口!”
    靳炳蔚腿根有点打颤。
    白衣男子似乎没有耐心,只说了一个字:“滚。”
    靳炳蔚微微后退,脖子离了那剑刃,只迟疑权衡了片刻,便转身撤了。
    这就滚了?
    温思染十分嗤之以鼻:“真怂,还没有凤十七英武。”
    在温伯侯眼里,大凉没有谁比颐华长公主英武。
    只是,不滚能怎么办,平广府那群废物禁卫军死得七七八八了,靳炳蔚留下也是找死啊,菁华问:“世子爷,接下来如何?”
    “把东西卸下来,带走。”
    这白衣男子取下蒙面的黑布,正是倾国倾城绝色美颜的常山世子大人。
    ------题外话------
    此剧场,发生在一年后某个躁动的春夜里。
    楚彧抱着萧景姒入眠,他拱来拱去:“阿娆,我热。”
    萧景姒离他远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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