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姒失笑,随宝德去了。
    说完正事,洪宝德便又开始念叨萧景姒了,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数落她:“你最近又瘦了,景姒,你顾着点自己,别不把自己的命当命,不要什么都硬拼。”
    楚彧这一倒下,萧景姒整个人都绷紧了,洪宝德真怕她绷着的那根弦会断了,她这样的性子,若是倒下,必定事狠狠栽了一跤。
    萧景姒神色平常:“放心,我不会有事,宝宝也很健康。”
    洪宝德往木椅背上一靠,宽袖拂开,可见小腹微微隆起,不细看,倒不明显,习惯性地将手收拢在腹部,道:“我一点都不放心,等拿到了白木香,剩下的事你就不要管,凤傅礼交给我和秦臻便行了,你松口气,不要一直绷着。”
    萧景姒应了一声好。
    国师大人一旨诏书,立废太子凤傅礼为新帝之后,凤傅礼便从宗人府搬了出来,暂居延禧宫。
    登基大典在即,内侍局与太常寺大力操持,连夜赶制龙袍,虽百官反对,但国师大人一直未发声,这登基一事倒似乎已成定局。
    延禧宫中,深夜有暗人来访。
    “殿下。”
    凤傅礼将那人领至屋内,急急问道:“消息可属实?”左眼的疤痕一牵一动,甚是可怖难看。
    那黑衣蒙面的暗人点头,回道:“属下已经去永延殿探查过了,陛下一年前便没了气息,永延殿里躺着的,是陛下的尸体。”
    凤傅礼闻言,惊喜,大笑道:“哈哈,天助我也。”
    夜里,天色有变,忽然起了冬风,乌云闭月。
    大凉三十年,十一月二十八,大凉新帝登基,封顺帝为太上皇,改年号礼,因着大典行得匆忙,尚未昭告天下,各城各郡的官员也赶不及前来朝拜新帝,唯有凉都的一众诸侯与官员前来参拜。
    仅三天,便筹备完登基大典,这大抵是大凉开国以来,最仓促的改朝换代,惹得众人猜忌不断,私下里都论道,这新帝莫不是抓住了国师大人什么把柄,才这般趁热打铁急着爬上龙椅。
    这,就不得而知,总之,那日大典,如火如荼。新帝有言,令国师大人在永延殿亲授传国玉玺,以表对太上皇的敬畏。
    授印之后,便是朝拜,百官同往,都在等着国师大人做出表率,这新帝,是拥立,还是反对,只等国师大人的态度。
    永延殿的正殿大厅之上,凤傅礼站在高台,一身明黄的龙袍加身,百官立于两侧,以国师萧景姒为首。
    龙鸣钟响,吉时已到,国师授印,三声响后,萧景姒双手奉上传国玉玺,俯首高呼:“国师萧景姒,参见吾皇。”
    一声落下,重臣面面相觑了片刻,紧接着一个一个跪地参拜,齐声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国师大人拥立新帝,百官,自然也没有二话。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参拜新帝的诸侯百官,从永延殿一直跪到了延华门,整齐划一的声音,伴随龙鸣钟响与鼓声,振聋发聩。
    君临天下,他终于君临天下!
    凤傅礼唇角勾起,冕冠上的珠串稍稍遮住了被毁的左眼,一拂龙袍,侧身俯睨众人,抬手,高声道:“众卿平身。”
    新帝才刚落座龙椅,便有人进入殿中,连通报声都没有,直接走至国师大人身侧,耳语了几句。
    诸侯百官,只有萧景姒没有行跪礼,双手护在腹前,列为百官之首,那闯入殿中之人,正是国师萧景姒的心腹,戎平军少将军古昔。
    没有通报便敢如此闯入新帝登基大典的殿上,也就只有萧景姒的人敢这么明目张胆地罔顾法纪。
    萧景姒听完古昔之言,突然道:“臣有要事在身,便先行告退。”
    留下一句话,不多做任何解释,萧景姒转身便走。
    大典还未行完,说走就走了?
    高台上的新帝喝止:“慢着。”
    无人敢拦,萧景姒脚步停顿。
    凤傅礼缓缓走下龙椅,冕冠上的玉石珠串晃动,一只独眼鹰眸睃向萧景姒:“国师大人,朕初登大宝,还有许多不明之处想要向国师大人讨教,国师大人何必急着告退。”
    新帝的话刚落,便有士兵鱼贯而入,将殿门围住,严严实实挡住了萧景姒的去路。
    新帝这是要给国师大人一个下马威?才刚登基便过河拆桥铲除异己?
    顿时,殿中诸侯与官员都看向萧景姒。
    她脸色极其冷清,似乎毫无耐心,言简意赅地道:“我说了,我有要事。”
    俨然,凤傅礼没有半点要放人的意思,摆足了天子的威严,厉声质问:“关于太上皇,国师大人是不是该给朕一个交代?”
    这新帝到底是哪根筋不对,哪来的自信刚上位就敢跟国师大人叫板?
    萧景姒并未回头,看都没看凤傅礼一眼,对殿门口的将士喝道:“让开!”
    凤傅礼当即便怒喊:“放肆!”
    殿上,噤若寒蝉,登基大典还未完,国师便与新帝争锋相对,果然,这国师大人并非甘愿拥立新帝,新帝敢如此光明正大地反咬一口,必然,也握着筹码。
    改朝换帝,果然不会风平浪静。
    新帝咄咄逼人,卯足了一身帝王之气,气势凌人,道:“这便是你对九五之尊该有的态度?目无法纪以下犯上,在朕的登基大典上当众挑衅皇威。”凤傅礼大喝,“萧景姒,你好大的胆子!”
    她头都不回,耐心已全然耗尽,眼神冷冷扫过挡路之人:“我最后说一遍,让开。”
    话中,已带了凌厉的杀气。
    围在殿门口的带刀将士迟疑不定,着实一时被这女子的气势震慑,不敢妄动。
    然,新帝却在这时沉声下令:“给朕将她拿下!”
    带刀将士随即拔剑相向,顿时,剑拔弩张。
    形势突变,刚登上帝位的新帝与国师大人,这是撕破了脸。细想,若新帝要亲政,把持朝政独揽大权的国师大人便不能容,新帝与国师大人自然不可能相安无事,只是,这脸翻得着实也太快。
    凤傅礼的声音掷地有声,声声逼人:“姑且不论你藐视皇族之罪,今日,朕便要揭露你弑君夺权的谋逆大罪,来人,去敲丧龙种。”
    帝君、帝后,都无人薨逝,好好的敲什么丧龙钟。
    身侧的宫人不明圣意,胆战心惊地问:“皇、皇上,如何,如何敲?”
    凤傅礼沉声:“三声,九响。”
    三声,九响,是太上皇薨。
    众人只觉得云里雾里,不明新帝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自始至终,萧景姒一言不发。
    凤傅礼却咄咄逼人,一步不让,从高台上缓缓走下,逼近殿门前的女子,她大腹便便,神色自若。
    “太上皇早在一年前便让国师萧景姒杀害,为了执掌朕之大凉朝政,萧景姒竟将先帝的尸体停放在永延殿近一年之久,狼子野心得而诛之。”
    凤傅礼一言落,众人倒抽一口气,惊愕不已。
    却只见萧景姒没有半分辩驳的话,只是护着肚子,一双眼越发寒冽。
    难道真如新帝所说?这便是国师大人的把柄?
    凤傅礼嗓音骤然一提,声声响彻大殿,咄咄逼问:“夺权谋逆,残害帝君,萧景姒,你可知罪?”
    她一言不发,猝不及防间便夺了身侧那带刀将士的剑,反手一个灵巧的旋转,剑尖便转向挡路之人,抬手,与对方的刀剑相撞,两刃摩擦发出了刺耳的兵刃声。
    声音绕梁,还未落,便有玄甲兵将闻声入殿,将挡路的将士团团围住,转瞬便为萧景姒开出一条路来。
    是楚家军!
    只闻女子清冷的声音,没有大起大落,不疾不徐道:“挡我路者,杀。”
    一声令下:“铿——”
    楚家军众人齐刷刷地拔了剑,气势如虹。
    挡路者,杀。
    顿时,殿门前围堵的将士面面相觑,不敢再上前一步。即便新帝有令,可楚家军的刀剑无眼啊,硬碰硬,绝对是找死。
    萧景姒抬步便走出了大殿,楚家军一路相护,明目张胆至极,完全没将殿中新帝放在眼里。
    “你、你——”凤傅礼你了半天,震怒得语塞,左眼伤疤扭曲,甚为吓人。
    气氛僵冷,紧绷,又死寂。
    殿外跪着的朝臣不知殿中发生了何事,一头雾水,一个个把头低得更低,生怕被国师与新帝针锋相对的怒火殃及了无辜。
    这登基大典还没完,国师大人和新帝怎就掐起来了。
    殿中,凤傅礼龙颜大怒,一甩龙袍,怒道:“萧景姒畏罪潜逃,朕今日便要拨乱反正诛杀奸佞,传朕的旨意,立即缉拿钦南王府一干罪党,所有反抗,死伤不论!”
    殿外的御林军,你看我,我看你,然后一动不动,貌似,大凉的规矩早就不是谁当皇帝听谁的了。
    唯有凤傅礼之前的东宫亲兵有所动作,还未走出殿外,便听得左相洪大人懒懒的一声:“慢。”
    所有人,看向左相。
    她慢条斯理地从文臣列首走出来,官服穿在身上很大,身子纤细,显得松松垮垮的,随性懒漫的语调:“既然皇上说到拨乱反正,臣也有几句话要说。”
    这,又是个滑不溜秋的!花花肠子多!
    事情大概还要一波三折。
    凤傅礼冷眼看她,面色极其不好。
    左相洪宝德与国师大人是一丘之貉,这,众所周知,她要掀什么浪,也就代表着萧景姒要翻什么雨。
    洪宝德看向对面的武官列首,一副轻松自在随性而为的样子,说:“秦臻,我们是不是要派些人来保护保护这满朝文武栋梁?若是一个不留心便让新帝陛下拨乱反正的怒火给牵连到就不好了。”
    不等新帝开口,秦臻只喊了一个名字:“卫林。”
    顿时——
    “末将在!”
    戎平军少将卫林入殿,还带着刀。
    “……”
    这楚家军、戎平军都是这么无孔不入、无处不在的吗?仗着人多功夫好就能这么来去自如刀剑乱舞?宫里的御林军与护城军里到底潜了多少萧景姒的人,这是个谜。
    难怪新帝容不下萧景姒!试问哪个皇帝能容忍朝臣权势滔天、只手遮天。
    殿中,凤家的几位王爷,十分默契地全程只看戏,不插手。
    凤傅礼脸都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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