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癸卯忽然道。
    丙戌疑惑转头看着他,癸卯冲他招招手:“过来,站近些。把头低下来……再近点。”丙戌依言附身,癸卯抚摸着他后颈将他按下来,将干燥双唇贴在他温热的唇上。这几日疲于赶路,又是烈烈酷暑,两人嘴唇都已开裂,触感谈不上细腻。癸卯忍不住探出舌尖,一点点噙湿丙戌的唇,直到恢复温润。
    癸卯松开了他,丙戌仍然是困惑的表情。
    “……你不明白。”癸卯疲惫一笑,如释重负般地推开他,“那再好不过了……可以了,你走吧。”
    “好的。”丙戌乖巧地应了话,转身远去了。
    癸卯送那人的声音渐行渐远,终于消失。才将视线转到河对岸。那里坐落着一片村庄,燃着零星烛火。一水之隔,便是普通人的世界,河上飘着数盏河灯,随波逐流而去。
    不多时竟还升起了几朵烟火,还传来稀疏的爆竹声。
    今天是什么节日吗?还是有什么庆典?
    癸卯思索了一番,可他贫瘠的常识里并没有什么印象。他想去对岸问一问,可他已经没有力气站起来了。他的生命不足两个时辰,是该好好珍惜,最后看一眼人间。可他只觉得疲惫,无心留恋。癸卯面朝着丙戌离去的方向躺在草丛中,伴随着流萤,渐渐睡去了。
    第65章 【番外】昼寐06
    癸卯尚未入梦,被一阵仓惶的步伐声惊醒。这声音在万籁俱寂的谧夜里更显突兀,一步步像踩在他心口。来人急切奔到他身畔,又猛然刹住步子,在半丈之外停住了。
    癸卯一睁眼,正迎着丙戌边撑着树干喘息边打量自己。他本来喘得厉害,一看癸卯醒了,立刻捂嘴屏住气息,一点儿声音也无,只道:“吵到你了不好意思,你继续睡。”
    癸卯转头一看月上中天,顿觉头都大了:“不是让你去集合?你怎么又不听话?”
    “没有没有,”丙戌忙辩解道,“我去集合过了。”说着从怀里摸出一张随手揉得皱巴巴的薄纸,在他面前邀功似得铺平,“明天的地图,我拿来了。”
    丙戌双眼亮晶晶盯着他,像在等夸奖,癸卯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你已经跑了一个来回?”
    丙戌惭愧道:“抱歉。我记错地方,走岔了一段路……耽误了一会儿。”
    “解药呢?!”癸卯心里一阵狂跳,颤声问。
    丙戌茫然:“什么解药?”
    “就是这几日每天晚上我按着你吃的那粒白色小丸子啊!”癸卯气急败坏地跳起来想抽他一顿,刚起身脚下一阵钻心巨痛,跃到半截又栽了下去。丙戌提着他衣领将他捞起来,仍然不明白他所指为何。
    其实癸卯知道没什么好问的。解药和次日毒药都是同时发放,不到子时整是拿不到的。
    “现在什么时辰了?!”癸卯顿觉火烧眉毛,先前的倦意不知所踪。丙戌老实摇了摇头,他知道问也是白问,狠狠推了一把,呵斥道:“别傻站着了,快回去,兴许赶得及。”
    丙戌退了一步,不徐不疾地问道:“赶什么?”
    “解药啊!你忘记了?!”癸卯告诫自己时间紧迫,心里省去十万字问候祖宗的脏话,“出发第一天就告诉过你的,每天子时在集合地服药,不吃会死人的,你都当耳旁风了?”
    丙戌小声辩解道:“你没跟我说过。”
    癸卯:“……”
    丙戌被他瞪得连连退了两步,小心问道:“你呢?”
    “你跟我吃了一样的东西。你也需要解药吗?”丙戌渐渐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攥紧他手腕坚定道:“我不会再让你出事了。”
    “……你这个‘再’字是怎么来的?”癸卯奇了,自己连负伤也都少有,何曾出过大事。
    “上一次我没能救你……我很后悔,也很害怕。我打不过他们,他们人太多了……”丙戌神情渐渐混沌,捏着自己的手也开始颤抖,像陷入癫狂的前兆,癸卯忙唤他回神:“醒醒,丙戌。”
    听这几句也大概猜出他脑补了什么,癸卯料想他可能有轻微臆症,将他按进怀里安抚道:“是梦而已,别信,不是真的。”
    “你不用骗我了,我知道的。其实这边才是梦……”丙戌埋在他肩头,睫毛抵在颈间按出一片湿热水汽,“你根本不认识我,不会跟我说话,不会抱我……我一直都在做梦吧……”
    “就算是梦也好……癸卯求你别死。”丙戌抱着他哭道。
    癸卯煞风景地叹了一口气:“快死了,子时拿不到解药我们就双双殉情了,你还有空在这里哭鼻子。”
    丙戌红着眼睛抬起头,后知后觉地自语了一句“哦,对。”顺着搂抱的姿势将他捞起来抗在肩头,突然拔足狂奔,急驰而去。
    癸卯犹豫了一瞬,本想让他放下自己。毕竟他刚刚跑了一个来回,体力已经不济,现在又多带了一个人,概率实在渺茫。可再一想他刚刚的反应,怕是徒劳。
    算了,赶不上就赶不上吧。生则同衾,死亦同穴,未尝不是幸事。
    万一真赶上了……
    癸卯在颠簸中抬手揉了揉丙戌乱蓬蓬的短毛,不太敢想这个答案。
    癸卯每次想起丙戌,想到未来,都只想得到死亡。想着他何时丧命在试炼场上,想着是谁先走一步。想得最多的是,终于熬到出师,各自有了自己的主人,就天各一方,帮主子挡挡刀,挡到这躯体没用了治不好之后被遗弃,曝尸荒野,无名无姓。
    哪怕不复相逢,能安稳活个一二十年,也算是他假设中既现实又最幸运的结局。
    他总不能指望夜行突然倒闭,重归自由,然后两情相悦,每天只用顾着种种田翻翻地,养养鸡鸭喂喂牛羊,再把生米煮成熟饭。
    他只求彼此都是无情的人。
    那就谈不上生离,更无需畏惧死别。
    癸卯想着想着就有些喘不上气,心脏连着肺腑开始抽痛,后才反应过来,是子时将至,毒药开始发作了。
    丙戌自然更不好过,没撑住从枝头跌下去一次,仍小心护卫着自己没让癸卯摔着。他顺势翻滚一圈爬起身来,不等癸卯说话,又大布往前。
    丙戌精疲力竭,竟还越跑越快。生生叫他赶在最后一刻到达集合处。
    癸卯落地一探他情况,遍觉心惊肉跳。丙戌强动真气,口鼻耳孔俱已涌出鲜血,面色骇人,一停步就扑倒在地,爬起来的力气也没有。癸卯忙领了解药扶住他塞进口中,丙戌虚握着他袖口含糊道:“我好累……睡一会儿……你别趁我睡着跑了……”
    癸卯还没来得及安抚他,腕间一沉,丙戌已经昏过去了。
    早知他耐力速度都如此惊人,一开始就开口让他带上自己便是,何至于还连累他多跑一趟来回。
    癸卯突然发现,原来这许多天,丙戌不是在追他,而是在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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