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头看天,刚刚还晴好的天空此时忽然阴云密布。若是下雨就麻烦了,秘境的雨水中混杂着暴虐的元力,会直接让战力折损一半。可遍布的湖泊让大地变得坑坑洼洼,裸露的地面上难以找到一片平整的绿地,都是乱草枯藤。
    只有山谷间隐约可见的亭台楼阁,看来是个避雨以及商量对策的好地方。
    陈伯衍道:“公子,暴雨即将来袭,你可先行前往山中屋舍避雨,斩妖不急于一时。”
    “你不去?”
    “在下还要去找师弟师妹,我们就此别过。”陈伯衍方才留意过这位“疯狗”,观其出手狠辣,修为不俗,一人独行应当没有关系。
    可孟七七口头上与他告别,脚步却还跟着他。
    陈伯衍并不是什么烂好人,该说的说过了,便不再管他。此时,前方忽然亮起一道剑光,那剑光笔直朝上,如一道飞剑直入云霄。
    那是孤山剑阁惯用的联络方式,陈伯衍立刻改道前往。
    施放信号的是小师弟徒有穷,但此时此刻他却不是一个人。相反的他传送到的这个湖很大,所以聚集的修士足有八人,这八人里有一个蕊珠宫的女修、两个王氏子弟、三个散修,还有一个北斗门中人。
    但徒有穷觉得现在的情况有点糟糕。
    放完信号后他们就遇到了一个妖兽的巢穴,那巢穴在湖边林子的一个小山洞里。因为洞口很小,每次有妖兽出来都是一只两只地往外跑,所以有人提议——守株待兔。
    八个人,分别埋伏在洞口外,来一只杀一只,来一双杀一双。妖兽如果不是成群结队的话,战斗力并不怎么强,所以这提议听起来很让人心动。
    但徒有穷看了看天,想起临行前大师兄叮嘱的话,不禁提醒道:“快下雨了,这儿的树木那么稀疏,肯定遮不了雨。妖兽沾了雨就会实力暴涨,而我们却会被削弱,如果它们一股脑儿地往外冲,恐怕……”
    “我明白你的担忧。”名叫王子安的王氏子弟打断他的话,“但我们王家以前就曾用过这一招,只要大家齐心协力,就不会有什么大的闪失。更何况此刻妖兽还没有开始暴动,正是动手的最佳时机,若是等这场雨过,妖兽的实力都暴涨一截,变得愈发凶悍,再想动手就晚了。这样的机会,可遇而不可求。”
    “我同意王兄的看法。”旁边一位散修抱着剑,道:“富贵险中求,一般而言妖兽巢穴中必定有好东西,错过可惜。”
    散修大多喜欢冒险,他这一说,另外两个也纷纷点头。蕊珠宫的女修微微蹙眉,可念及蕊珠宫与王家交好,便也同意了。
    北斗门的赵兴就更直白,“你昨夜可是击败了我蔡穆师兄,怎么今日一点儿胆子都没有?况且你不是发了信号出去,还怕什么?怕他们都不来救你么?”
    徒有穷气啊,这时王子安劝道:“有穷小师弟也是为了大家的安全谨慎起见,千万别坏了和气。事不宜迟,赶紧动手吧。”
    妖兽涌出巢穴的速度越来越快了,他们得抓紧时间。
    徒有穷也是个年轻气盛的,对方这么一激,硬着头皮也要上。况且他仔细一想,这计划虽然有点草率,但好像没有什么大的疏漏。至不济就是没守住,冲出来的妖兽多了一点,但能来参加叩仙大会的都不是什么平庸之辈,能出什么问题?
    于是徒有穷稍稍放宽了心,只是为了表示对北斗门的不屑,他特意挑了个离赵兴最远的位置,还朝他做了个鬼脸。
    赵兴无言以对,孤山剑阁好歹也是个名门大派,怎么会有这样的人?这样的人究竟是怎么赢过蔡穆师兄的,凭他的鬼脸吗?
    徒有穷自是不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双目紧紧地盯着洞口——来了!
    王子安并不是个冲动的人,他一开始就询问了众人所长,以便做出最好的部署。他最年长,又是王家人,所以其余人都还算配合。
    此时王子安一马当先,用了十成的力,一剑便将最先冲出来的妖兽拦腰斩断。埋伏在另一侧的两个散修紧随其后,踏着前一只妖兽的尸体将后面跟着的两只妖兽拦下。
    “有穷小兄弟!王子安喊了一声,徒有穷立刻上前,元力顺着长剑勃发,数道剑气飞剑对准洞口爆射,瞬间将两只妖兽击杀。
    这一切都发生在转瞬之间,四人齐心协力之下,事情竟意外地顺利。而因为徒有穷最后的一记大招,洞口暂时被清空,给其余四人留下了准备的时间。
    众人心里不由都闪过一丝雀跃,就连徒有穷也兴奋起来。就这样四人、四人一组,彼此之间配合愈发默契。
    只是很快,他们就发现妖兽涌出来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多了。临时构建的默契开始出现裂缝,而赵兴那组一时没拦住,把一只妖兽放了出来。
    王子安立刻上去补了一剑,微喘着气道:“别担心,继续!”
    然而朝洞外奔涌的妖兽越来越多,即使徒有穷与赵兴轮流打出元力飞剑将他们逼退,也无法挽回劣势。而且,这太耗费元力了,若再来几次,徒有穷怕自己撑不住。
    抬头看,乌云低垂。第一滴雨,落在徒有穷的脸上。
    “王大哥!”徒有穷断喝一声。
    王子安的额上滴下一滴冷汗,观这巢穴的大小,里面不该有这么多妖兽才对,可实事远超出了他的预料。他咬咬牙,“把洞穴砸塌!”
    “你疯了!那里面的宝物不也被埋了吗?!”散修罗海捂着受伤的手臂,拼了那么久却什么都没有得到,他不情愿。
    蕊珠宫的女修却是满目寒冰,不等谁同意,便一剑削向洞口,“还不动手?宝物也要有命拿!”
    徒有穷不禁在心中为她叫好,紧随其后攻向洞穴。王子安急忙拉住他,“我们负责动手,你跟赵兴还是全力将妖兽堵在洞里!”
    徒有穷连忙调转方向,也顾不上再跟赵兴斗气了,主动配合他将暴动的妖兽压制住。
    “吼——!”妖兽们愤怒地吼叫着,试图冲破元力飞剑交织的网,然而皇天不负有心人,轰隆一声尘土飞扬,将它们尽数淹没。
    洞穴塌下的瞬间,雨也终于下下来了。
    八人或跌坐在地,或拄着剑喘粗气,看向彼此的眼神中都包含着一抹庆幸。只有受伤的罗海面色沉凝,在接过王子安的疗伤药时也语气生硬。
    王子安摇摇头,并未说什么。
    “王兄,雨越来越大了,恐怕我们得尽快转移。”女修杨慧道。
    王子安也能感到自己体内元力运转出现了一丝迟滞,更有一股无法控制的暴虐元力涌入经脉。他朝四周看了看,道:“那我们便往东去吧,那儿的山谷里有屋舍,想必路上还能遇到其他人,有个照应。”
    王子安无形中已奠定了领袖地位,其余人都没有什么意见,起身准备出发。然而就在此时,已经坍塌的洞口处传来异响。
    徒有穷霍然回头,就见坍塌的石堆在拱动。那拱动的频率越来越大、越来越大,依稀有熟悉的兽吼从下面传来。
    “这……”徒有穷怔住,底下的妖兽难道还没死吗?!
    王子安却看到了别的东西,连绵的雨丝打在石堆上,越来越多的雨水汇集,而后顺着缝隙流入洞内。
    “快走!”王子安当机立断,罗海的眸中却掠过一道精芒。这些妖兽被坍塌的石块埋在下面,即使没死又受了雨水,顶多也是强弩之末。
    如果、如果等它们将坍塌的石块冲开,露出深藏的洞口,那么洞穴里的宝贝可能还有机会拿到。
    只是罗海已然不再信任这帮名门大派的弟子了,各个都被师门养成了无胆鼠辈。罗海心里已经有了计较,表面上却不露声色,跟着王子安等人一起撤退。只是他跑得越来越慢、越来越慢,等到大家都急于离开而没人注意到他的时候,他便立刻遁入林中折返。
    他并没有按原路走,妖兽能循着血腥味追人,所以他先躲起来换掉血衣,再想办法迂回绕到洞穴后。
    绕到半途,他果不其然听见了妖兽群撞开洞口乱石的声音,于是谨慎地潜伏在远处等待妖兽出门追击。
    王子安那边有七个人,身上或多或少沾了血,目标够大。
    等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罗海觉得妖兽都走得差不多了,再从藏身处出来,直奔洞穴。
    然后他就看到了他毕生难忘的一幕。
    被冲开的洞口,依然有无数妖兽奔涌而出,数量多得惊人。而这些妖兽并没有像罗海预料的那样追击王子安等人,因为它们被另外的人拦住了。
    那两个人,一个使剑一个使刀。
    使剑的那个罗海认得,是孤山剑阁的大师兄陈伯衍,他会出现在这里很正常,因为徒有穷一开始发了信号。
    可另外那一个使刀的……
    太可怕了,那个人太凶残了。罗海从没见过有谁能杀人杀得这么简单利索,几乎是一刀一个,刀刀直击要害,在整个兽群中杀进杀出如入无人之境。
    尽管他杀的并不是人,可罗海依旧有点腿软。
    那种信手拈来、如同砍瓜切菜一般的姿态,实在太可怕了。
    相比之下,一招死一片的陈伯衍看起来都可亲得多。
    不,等等!
    现在在下雨,暴虐的元气进入体内冲击经脉,即使能靠强大的修为压下,可他们的动作也不该如此顺畅,好似、好似完全没有受到影响一般。
    还是说他们已经强大到能把那些暴虐元气全部压制的地步了?
    罗海愈想,愈觉得脊背发凉。王子安那些人必定已经发现自己不见了,若是他在这里被陈伯衍撞见,难免招来麻烦,不利于他继续在秘境中生存。
    他咽了口唾沫,悄悄地往后退。待退出十余步,立刻转身逃跑。
    然而这一次天公没有再眷顾他,一柄环首刀追着他破空而来,斜刺入他面前一棵大树,刀柄震颤,发出金石之声。
    冷汗顺着罗海鬓角滴落的同时,一只黑色锦靴轻盈地落在刀面上。
    那人双手负在身后,嘴角噙着笑低头看他,“你跑什么呢?有什么心虚的,说来听听。”
    第6章 变化起
    “砰!”罗海被孟七七拎回洞穴前,往地上一丢,恰好砸晕了一只妖兽。妖兽左右摇晃着跌了个四脚朝天,扬起的尘土直扑罗海口鼻。
    “咳、咳……”他咳嗽着,冷冷的雨丝拍打在他脸上,心里懊恼至极。但他很快发现身下竟然不是硬邦邦的地面,一股浓浓的血腥味从周身涌来。
    刚刚还凶猛无比的妖兽,此时此刻变成了横七竖八的尸体,而他就躺在尸山上,被那个手里提着刀的男子拷问。
    “说吧,鬼鬼祟祟躲在那儿干什么?”孟七七甩了甩刀上的血水,把被雨水打湿的头发都往后撩,一双丹凤眼目光凌厉。
    “我、我有东西落在这儿,我是专门回来取的。”罗海飞快地思索着对策,余光瞥见陈伯衍,忙道:“陈师兄应当知道!我方才与他小师弟徒有穷在一块儿!”
    原本不欲碰面的陈伯衍此刻却成了罗海的救命稻草,他相信陈伯衍是正人君子,肯定不会任凭这个男人对自己做什么的。
    陈伯衍看过来,微微蹙眉,道:“那我小师弟现在何处?”
    罗海忙道:“他们先走了,说是往东去,那儿的山谷里有一片屋舍可以避雨。”
    陈伯衍似是听进去了,可却并未再有任何表示。罗海心中焦急,“两位,我真的只是回来取东西,况且凭我一人又能做什么?”
    “此言有理。”孟七七点头,“那你就在这儿把你丢的东西找出来吧。”
    罗海愣住,那不过是他的托词啊,怎么找?先不说他能不能随便找个东西蒙混过关,看着孟七七戏谑的眼神,他知道对方根本不信任自己!
    果然,孟七七低头看了一眼重新被雨水冲刷干净的刀,笑道:“别急,慢慢找,你可以找到你死为止。”
    瞬间,罗海全身上下所有的鸡皮疙瘩全冒出来了。他不由把求救的目光递向陈伯衍,可陈伯衍却看着敞开的洞口若有所思,压根没有施舍他一丝半缕的关怀。
    君子呢?侠士呢?!喂!
    “陈师兄、陈师兄我真的……”罗海闻着腥臭味快晕过去,怀着最后一点希冀想要摆脱孟七七跑向陈伯衍,可是话才说到一半,孟七七忽而冷下脸来打断他,“陈师兄也是你叫的?”
    “公子不要误会,剑阁乃仙门领袖,在下只是仰慕已久……”罗海下意识后退,再不敢往陈伯衍那里去。
    陈伯衍这才转过头来,眼神疑惑地询问孟七七是何意思。孟七七的脸上便刹那间冰雪消融,调笑道:“我是在拍你这受人仰慕的陈大仙君的马屁啊,你没看出来吗?”
    陈伯衍怎么可能看得出来,眼前这人喜怒无常,行事更是让人难以捉摸。疯狗?他与这名字倒有几分相符,可陈伯衍从未听说过这号人物。
    思及此,陈伯衍道:“公子不必奉承我,以你的身手,无论去哪里都能得到重用。”
    想套我话?还是故作不知?孟七七心知陈伯衍不可能分不清楚真奉承和假奉承,分别这么多年,现在的陈伯衍也变得陌生了。
    那个眼高于顶、自命不凡的陈家,怎么可能培养出一个真正的正人君子?真是笑话。
    “多谢夸奖。”孟七七干脆也顺水推舟,“不过天下走狗遍地是,尖牙利齿都一个模样,倒不如做一条自由来去的疯狗,还能逮两只黑心的兔子吃,你说是不是?”
    雨丝飘摇中,两人四目相对,刹那间仿佛已打过数次机锋。陈伯衍不明白这黑心兔子出自何处,不过孟七七这话却是不错,便点头道:“公子所言有理。”
    换言之,陈伯衍对孟七七的观感并不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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