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章呢?”
    说了些家常话,傅四老爷张望一阵,问。
    傅云英道:“二哥在前边驿站陪着张道长。”
    傅四老爷喔一声,迟疑了一下,小声说:“我走的时候,回了县里一趟,大嫂子找过来,问起他……他好多年没回县里,又不成家,总是一个人,也不是事。你和你二哥感情好,有机会好好劝劝他。”
    傅云英想了想,道:“四叔,我不会劝二哥,您也别和二哥提这些事,二哥喜欢怎么样,就让他怎么样罢。”
    这么些年,她还没见傅云章对哪家小娘子动过心思。以前她也好奇过,后来觉得不如顺其自然。
    身居红尘,不惹尘埃。
    傅云章就如同山巅迎风生长的青松,风骨内敛,飘逸出尘,本应该如名士一般潇洒自如,不该受到拘束。
    生母的养育之恩束缚了他二十多年,之后的路,让二哥自己选吧。
    只要他过得自在就行。
    傅四老爷提起傅云章的亲事,也只是出于关心,认真论起来,他一直仰视敬畏这个人品出众的远房侄子,还真没胆量当面问他成亲的事,也就敢和傅云英提一提。
    “好,我以后就不说了,我就是问一问。”
    傅四老爷说,忽然想起一事,扫视一圈,两手一拍。
    “英姐啊……有件事信上不好说……”
    傅云英扬眉,看着傅四老爷,面带疑问。
    傅四老爷压低声音,做贼似的,用一种如梦似幻的语气道:“前不久霍指挥使派人送了份大礼给我……金银财宝,随便一样拿出来都是稀罕的宝贝,我哪敢收啊!立马给还回去了,人家又给送回来,李大人还说都是彩礼,这是怎么回事?”
    傅云英顿了一下。
    沉默了片刻后,她问:“您收下了?”
    傅四老爷很无奈,还有点委屈,像和自家侄女告状似的,小声道:“送礼的是霍指挥使,咱们得罪不起,我只能先收着了。你看该怎么办?等到了京城,再还回去?”
    还肯定是还不回去的。
    傅云英看自家四叔一眼,这次接四叔进京本来就是为了这事,不如现在就告诉他,道:“四叔,不必还了。您收着便是。”
    “啊?”
    傅四老爷一脸茫然。
    呆了好一会儿后,他猛然反应过来,瞠目结舌,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
    “霍指挥使想娶你?!”
    虽然吓得几乎魂不附体,傅四老爷仍然记得压低声音,以防被外人听见。
    他站了起来,在帐篷里不停打转,一会儿张大嘴巴发呆,一会儿挠自己的头发,网巾都快挠歪了。
    霍指挥使那样的人物,钟鸣鼎食家的世家富贵公子……竟然想娶英姐!
    当然,自家英姐是最好的,天底下没几个人配得上,可人家霍指挥使可是国公家的后人呐,开国功臣家的子孙,大名鼎鼎的霍将军,现在的霍指挥使,竟然成了自己的侄女婿?
    那以后霍指挥使岂不是要称呼自己为四叔?
    傅四老爷晕头转向,像喝醉了酒。
    好半天后,他忽然想起霍指挥使的年纪。
    这大了十几岁呢!虽说老夫少妻一般来说丈夫会因为妻子年纪小而格外怜惜疼爱,但是霍指挥使是武将出身,又正当壮年,万一欺负英姐怎么办?家里的男人都打不过他啊!
    他眉头一皱,坐回椅子上,“英姐,这……你晓得这事?你自己愿意?还是霍指挥使强迫你答应的?”顿了一下,道,“你别怕,要是你不喜欢,四叔帮你把这事推了,大不了得罪霍指挥使,咱们可以躲得远远的,不能让你受委屈。”
    傅云英笑了笑。
    她这一笑,傅四老爷心里有了谱,她必定是愿意的。想那霍指挥使少年英雄,如今身居高位,生得英武不凡,又救过英姐,从家世上来说,还是自家高攀了。
    他这才想起问:“霍指挥使怎么晓得你是女儿身?以后……你们是怎么打算的?”
    英姐嫁给霍指挥使以后,还能和现在一样吗?
    “和以前一样。”傅云英道,“等到了京城,让他和您说罢。”
    她自然是计划好了的,不过得给霍明锦一个和四叔好好坐下来说说话的机会。
    傅四老爷点点头,确实得当面和霍明锦谈一谈,虽然心里还是畏惧这位武将的,但是作为英姐的叔叔,不能怕!
    担心路上再生波折,傅云英给傅四老爷安排了一个随队的差事,让他可以和他们一起走。
    当天上午,太医宣布朱和昶“痊愈”,銮驾启程。
    队伍很快就到了驿站,张道长和傅云章听到动静,出来迎。
    朱和昶斥退随行官员,迫不及待进了驿站,眼巴巴看着身旁的傅云英,小声问她:“我爹在哪儿?”
    傅云英给傅云章使了个眼色。
    傅云章会意,不动声色支开其他人。
    等只剩下朱和昶,傅云英道:“小爷在这里等着。”
    她走出大堂,找到驿站的驿丞特意给张道长布置的炼丹房,推门走进去。
    屋里几位道长闻声惊起,本想呵斥她,见她生得俊秀,气度不凡,呵斥转为微笑。
    “原来是傅师弟。”
    傅云英常去长春观,观里的小道童们都管她叫傅师弟。
    她和几位师兄见礼,师兄们还礼不迭。
    “有几个疑问,想找这位师兄请教。”
    招呼过后,傅云英直接上前,朝一位面白无须的道兄作揖。
    那道兄吃了一惊。
    傅云英不等他客气或是推拒,一把攥住他的手,含笑道:“师兄随我来。”
    不由分说,将道兄扯出炼丹房。
    她力气大,道兄挣扎了几下,仍被她攥得紧紧的,忍不住笑了,在她耳畔低语:“你这把子力气还挺像个男人的。”
    傅云英面无表情,扫他一眼,“王爷,您还是想想怎么朝小爷解释吧。”
    道兄脸色骤变。
    这位道兄,自然就是楚王了。
    他常常微服去市井游玩,扮过卖糖葫芦的小贩,扮过沿街讨饭的乞丐,甚至连女人都假扮过,扮一个道人难不了他,不过信手拈来而已。
    被傅云英认出来,他不见惊慌,反而觉得好玩,想问她是怎么认出自己的。
    但想到儿子就在大堂里等着见自己,楚王双腿直哆嗦,“啪嗒”一下,瘫坐在地上,耍赖道:“我已经死了!”
    傅云英居高临下,语气平静,“楚王,小爷等着呢。”
    楚王心惊胆战,抖了几下,抱住她的腿,“我不管,我都死了!我要是被人发现了,宝儿的皇位就保不住了!你敢出卖我,我就告诉宝儿你是个漂亮小娘子!让宝儿娶你!你就没法和你那个霍将军双宿双栖啦!”
    傅云英眼皮直跳。
    楚王看不到她的表情,继续撒泼:“我死了!我死了!我不认识你,你快放开我!”
    他一开始想用自己的死刺激儿子,当看到儿子以为自己重病天天守在病床前的时候,他觉得蛮好玩,宝儿真是孝顺啊,瞧瞧,眼睛都哭肿了,这下子知道老爹有多重要了吧?谁叫你天天往外跑,都不晓得多陪陪老爹。
    等他真的按照计划“死”在儿子跟前了,听着儿子撕心裂肺的哭声,楚王心里酸酸的,差点忍不住起来安慰儿子。
    后来他狠下心,决定好好磨炼儿子,不然等到了京师,儿子傻乎乎的,怎么和那群老狐狸周旋呢?
    这一磨炼,时间拖得越长,楚王越不敢和儿子相认,儿子心性单纯,也固执,要是知道最为敬爱的老爹骗了他,一怒之下,很可能和他断绝父子关系!
    还是拖着吧……
    越拖越久,越拖越不敢说出真相,楚王现在只想等一切尘埃落定,再以得道高人的身份出现在儿子身边,骗儿子说自己被张道长救活了。
    说不定儿子就信了!
    反正现在不能去见宝儿,宝儿生起气来很难哄的……
    楚王抱着傅云英的腿,哼哼唧唧道:“得饶人处且饶人,傅大人,傅姑娘,傅姑奶奶,你帮我一回,我记得你的人情……”
    没想到堂堂楚王,脸皮竟然如此之厚。不讲道理的时候,竟然和市井泼皮一样。
    傅云英忍了又忍,撕开楚王紧紧扒在官袍上的手,拉他起来,推着他进了正堂。
    楚王两手张开,两腿踩在门槛上,堵住房门,还想抵抗。
    奈何年纪大了,身娇肉贵,比不得傅云英年轻矫健。
    一个往里推。
    一个死死扒着门不放。
    “爹!”
    僵持中,一声饱含惊喜、孺慕的叫声响起,像是要哭了似的,尾音发颤。
    楚王愣住了。
    朱和昶从正堂跑了过来,眼里闪烁着泪光,直往楚王身上扑,“爹!”
    楚王叹口气,一瞬间,身上的吊儿郎当之气消失得干干净净。
    “爹!”
    朱和昶又叫了一声,怕人听见,声音很低,像是从他心底里喊出来似的。
    一如他刚开始学会叫爹爹时,圆乎乎的小胖子,望着眼前锦衣华服的父亲,那一声声天真无邪的呼唤。
    他并不生气,一点都不,只要老爹还活着,他是不是故意做戏,他瞒着自己……什么都可以原谅,只要他还活着。
    楚王鼻尖发酸,搂着儿子,温声细语安抚他。
    傅云英站在门外守着,等里面说话的声音停下来了,才走进去。
    楚王和朱和昶坐在地上铺的竹席上说话,旁边几上刚刚斟的茶已经冷了。
    “我离了武昌府后,一直跟着张道长学炼丹。”楚王道。
    他坐姿端正,一身道袍,光看样子确实很像道人。
    出乎傅云英和楚王的意料,朱和昶脸色如常,神情自然是欢喜的,但并没有要求楚王和他一道进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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