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你不是想到处走走,想去哪里去哪里吗?”
    他微笑着道,“以后没人能拦着您了。”
    楚王有些诧异,本以为儿子会暴跳如雷,很难哄好,没想到儿子一点都不生气。不仅不生气,现在还如此通情达理!
    高兴之余,又有些落寞,儿子这是不要他这个老爹啦?
    一旁的傅云英将楚王那乍惊乍喜、似悲伤似惆怅的神情尽收眼底。
    这都是您自己作的。
    她暗暗想。
    朱和昶不懂老爹在想什么,看一眼傅云英,道:“爹,我现在是皇帝,我晓得自己要承担的责任是什么。知道您活着,我真高兴,您想去哪里玩,就去哪里玩罢,什么时候您玩累了,想我了,记得回京师来看我。我册封您做道长,给您在京师附近建一座道观,这样,您随时都能进宫见我。”
    他都想好了,老爹爱自由,那就给老爹自由。
    他会努力去学习做一个好皇帝。
    楚王眼眶发热,拍拍儿子的肩膀。
    刺激儿子还是有成效的,他的宝儿长大了。
    ……
    带上张道长一行人,队伍继续朝北走。
    朱和昶派吉祥把傅云英叫上自己乘坐的马车。
    他的马车非常宽敞,和一间房子差不多大,太监宫女们跪在地上煮茶伺候,旁边小漆几上摆满精致果点。
    楚王这会儿坐在角落里闭目沉思,他是朱和昶请来讲道的“归鹤道长”。
    朱和昶屏退宫女,只留下吉祥一个人伺候。
    他亲自端起一杯茶递到傅云英手里,道:“云哥,叫你过来,是想和你商量封后的事。”
    傅云英接过茶,没有喝,“小爷属意谁?”
    上次选秀,朝廷也给朱和昶选了一位世子妃,只那世子妃年纪还小,本应该今年成亲,但楚王“过世”,朱和昶要守孝,亲事还没办。那位世子妃是一位千户之女,是家中独女。唯一的独女要远嫁到湖广,家中颇为忧虑。谁知这位准女婿走了大运,成了皇帝,自家闺女也可能从世子妃一跃成为皇后,千户家接到了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欣喜若狂。
    世子妃娘家姓孔。
    朱和昶没见过孔氏。因为要继承皇位,他不必严格守孝,内阁大臣已经紧锣密鼓安排选秀,为他选妃。
    “孔氏是选秀选出来的,让她当世子妃没什么……”朱和昶喝口茶,轻声道,“可我现在成了皇帝,我想先见见她,再做决定。”
    喜不喜欢不重要,但不能让他讨厌,免得和先帝一样闹得帝后不和。他到时候要一口气娶一位皇后,纳四位妃子,五个女子中,总得有一个是他喜欢的吧?
    就选那个不讨厌的当皇后。
    傅云英道:“选秀出来的女子,个个秀外慧中、温柔贤淑,小爷会找到喜欢的。”
    选秀出来的后妃,出身都不高,朱和昶的后宫不会影响到前朝,至少短时间内不会。他还未正式娶亲,有选择的机会。
    朱和昶笑道:“你呢?你还没娶亲,你要是看上谁家小娘子了,只管告诉我,我帮你做媒。”
    傅云英淡淡一笑。
    朱和昶以为她害羞,也一笑。
    角落里,楚王撩起眼皮,朝她眨眨眼睛。
    傅云英假装没看见,取出自己身上带的账本,递到朱和昶面前,道:“这些是沈阁老坏了事以后,沈党官员贿赂的记录。从内阁到地方,牵涉其中的官员,有四五百人之多,还不包括那些低级官员。”
    凡是找上门给她送礼的,她都让袁三记下名字官职和所送礼金的数额,一个都不少。
    朱和昶翻开,随意看几眼,“我听说审理沈党案子的是那个湖广出身的崔侍郎?”
    傅云英点点头。
    “他也曾是沈党一员?”
    “是。所以才把案子交给他。”
    朱和昶唔一声,问:“这案子还要查下去吗?”
    傅云英垂目道:“以微臣愚见,等到了京师,小爷可以下旨了结此案。”
    沈介溪并不是大奸大恶之徒,掌权多年,也做了不少实事,如今沈党骨干都已经被崔南轩料理得差不多了。
    黑锅让崔南轩背,该轮到朱和昶施恩于沈党了。
    朱和昶皱起眉,看着她,道:“这里只有我们几个人,你别一口一个微臣了。”
    傅云英面不改色,道:“还是谨慎点,不改口的话,万一哪一次当着其他人的面说漏嘴了呢?您自然不会计较,其他人未必会放过微臣的错处。”
    朱和昶想了想,点点头。
    他现在根基太浅,不能因为自己的任性害了云哥。
    “小爷,您看这些金银如何处置?”
    傅云英问。
    那些官员平时哭穷,其实家中一个比一个富有,都是搜刮来的民脂民膏,区区一个侍郎,竟然能拿出百万两银子来保命,而户部却屡屡以国库没钱为由驳回皇帝的敕令。
    这些钱没法入库,只能私下里处理。
    朱和昶不缺钱,闻言想也不想,道:“他们送你的,你收着罢!”
    傅云英摇摇头。
    朱和昶忙道:“那就先收起来,用来赈灾。”
    那些钱来路不明,赏给云哥,不是侮辱云哥么?给云哥的赏赐还是从自己私库里拨吧。
    他下定主意,又道:“方长史年事已高,我想打发他回武昌府。”
    傅云英惊讶扬眉。
    马车走得很稳,外面锦衣卫仪仗队手中执旗,坐在马车里,能听见南风扯动旗帜猎猎作响。
    朱和昶歪在矮几上,坐姿懒散,慢慢道:“不过眼下不宜调动人手,等到了京城再说。”
    方长史是老爹的人,行事傲慢,故意激怒他,应该是老爹指使的,老爹想让他明白该狠心的时候得狠心。
    老爹多虑了,他的善心,只给自己在意的人。
    傅云英猜出楚王的安排,所以只惩戒小太监,暂时没有动方长史。
    朱和昶自己提出来也好,如此一来,日后他想起方长史的好,又后悔了,不会迁怒到其他人身上。
    接下来,傅云英拿出一早准备好的册子,从内阁大臣讲起,细细将京师的局势、六部官员之间盘根错节的姻亲关系和党派学派讲给朱和昶听。
    朱和昶前些天听京中内官讲过这些,知道个大概,但哪些大臣和另外的大臣是亲戚,谁家侄子娶了另一家媳妇的外甥女这之类七拐八拐的关系他就不清楚了。
    傅云英记性好,怕他听不明白,画了简单的名姓谱给他看。
    朱和昶翻开册子,笑着问:“这是专给我画的?画得真好!”
    想起那本灯谜册,有些感慨。
    云哥大概不知道,他站在灯下从容答题的时候,当真是风采过人,像镀了一层温润的光泽。
    傅云英扫朱和昶一眼,他的重点永远是歪的。
    上京途中,傅云英一天之内三五次被朱和昶宣去议事,一谈至少就是半个时辰。方长史渐渐退居幕后,不再管事,改由她主持。
    众人见识到新君对她的倚重,愈加卖力巴结奉承她。
    几日后,銮驾抵达京师郊外。
    李昌一行人翘首以盼,早就在官道外等候多时。
    “二爷早就盼着了,让小的把这个交给您。”
    傅云英接过李昌递过来的信,打开细看,嘴角一挑。
    内阁大臣们商议过后,认为朱和昶奉遗诏即位,此时还算不上皇帝,不能从正门入宫,而应该以太子的礼仪,从东门进。
    霍明锦提醒她做好被群臣为难的准备。
    她告诉朱和昶这个消息。
    此时为避人耳目,楚王已经和张道长一起离开了。
    朱和昶皱眉道:“按理来说大臣们也没有错……不过这东门,我走不得,是不是?”
    傅云英点点头。
    礼仪规矩表面上看只是繁冗仪式中的一道程序罢了,其实不然,它背后代表的含义至关重要。
    以太子的身份入宫,还是以皇帝的身份入宫,不仅是身份上的转变,还昭示朱和昶和群臣之间的关系。
    他是皇帝,内阁大臣是臣子,还没入宫就先被臣子压一头,以后还怎么驱使群臣效忠自己?
    霍明锦并不在接驾的行列之中,他选择置身事外。
    傅云英早就知道他不会插手朱和昶和群臣之间的角力,他无须讨好朱和昶,也无意和群臣作对,只需作壁上观,两方都得拉拢他。
    霍明锦冷静而自信的态度让她放下心来,她就怕他为了她失去理智,和群臣交恶。
    朱和昶命銮驾原地停下歇息。
    大臣们在东门前等候,苦等了几个时辰,等不到新君身影。
    礼部官员找到几位内阁大臣,向他们禀报,朱和昶坚持要从正门入宫,不然就不进城。
    他说得很含蓄,其实吉祥的原话是:不让我们小爷从正门入,那大家就一拍两散,我们打道回府啦!
    王阁老脸色微沉。
    新君年纪不大,倒是不好糊弄。
    满朝文武都在东门前等,本以为这个天真的藩王会迫于压力服软。
    礼部官员急得团团转,他们负责迎圣驾入宫,但下命令的是内阁大臣,他们没法违抗阁老,又不敢得罪新君,偏偏不得不夹在中间受气,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当真是憋屈!
    王阁老问汪玫:“傅云此刻是不是在新君身侧?”
    汪玫答是。
    王阁老把姚文达叫到跟前,“新君年幼,难免意气用事,你过去劝劝新君。傅云深受新君信任,你曾教导过他,有半师之名,若见不到新君,从傅云那里入手。”
    姚文达并未教过傅云英,不过因为傅云章的关系,大家都把她当成姚文达的半个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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