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王阁老如此吩咐,姚文达答应下来。
    王阁老又吩咐随从将带伤出席典礼的崔南轩请过来,把刚才和姚文达说的话含笑重复了一遍,不过用词客气些。
    崔南轩俊秀的脸上没什么表情,道:“下官试试。”
    两个从来不对付的人同乘一辆马车。
    姚文达细细端详崔南轩,哼哼唧唧了几句,道:“你还真是不要命,沈党那些可都是你的旧相识,说判刑就判刑。”
    审理案子的差事推到他头上,他没有推托,接了,带着伤处置了一干人等,雷厉风行,毫不手软。
    不止沈党的人骂他,其他人也骂他,实在是太凉薄了,当年对岳家见死不救,现在对旧相识赶尽杀绝。
    崔南轩闭目沉思,不理会他。
    姚文达啰嗦了一通,还是忍不住问:“你的伤全好了?”
    崔南轩仍然不回应。
    姚文达吹胡子瞪眼睛,“我告诉你,你可别拿老师的身份给傅云脸色看,他不吃这一套的。他和他二哥不一样,也只有他二哥佩服你。”
    崔南轩睁开眼睛,眼底暗流汹涌,“那他吃哪一套?”
    姚文达哈一声,“你问了,我就老实告诉你,我傻吗?”
    崔南轩不说话了。
    马车到了郊外,远远可以听到旗帜、伞盖在风中飞扬的飒飒声。
    到了地方,姚文达直接去找傅云章,打算先从他口中套出点消息,比如新君的喜好、脾性什么的。
    吉祥告诉傅云英,崔侍郎要见她。
    她愣了一下,道:“那便见吧。”
    崔南轩绯红官袍底下缠着厚厚的纱布,脸色苍白,下了马车,被郊外的风一吹,仿佛随时要摔倒。
    但他走得很稳,不论发生什么,他从不动摇,一直都是如此。
    冷情冷性,对身边人狠,对自己也狠。
    傅云英屏退其他人,坐在临时搭建起来的帐篷里等崔南轩。
    她席地而坐,毡子上设一张矮桌,桌上一壶清茶,两只杯子。
    崔南轩掀帘走进帐篷,脚步声很轻。
    他走到她对面,幽黑眸子看着她,缓缓坐下。
    不等他开口,傅云英先说话了:“崔大人,你当年改革税赋,可有心得?”
    崔南轩眉头微动。
    傅云英接着道:“历来的改革者,如果没有君王的支持,所有抱负野心,不过空谈而已。就算有君王支持,改革也不可能在短短两三年、四五年内有成效,这期间必然会遭到其他人的阻挠,导致功亏一篑。又或者,朝堂动荡,那么之前的所有辛苦,只能付诸东流。”
    崔南轩沉默不语,眸光闪动。
    她也不需要崔南轩说话,继续说:“小爷欲整顿吏治,裁汰冗官,鼓励商贸,重新丈量土地……崔大人,你多年前曾主持税赋改革,因遭群臣反对,最后所有举措戛然而止……实在可惜。”
    话说到这里就够了,崔南轩这种人,眼里永远只有利益。
    时至今日,她还记得魏翰林那晚说的话,父亲叮嘱她,要她发誓……
    傅云英放下茶杯,转身往外走。
    “云英。”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柔的呼唤,崔南轩薄唇微启,慢慢吐出两个字。
    傅云英只当没听见,脚步没有迟疑,掀帘出去了。
    看着她从容离去的背影,崔南轩恍惚了片刻。
    一个男子,怎么会是她呢!
    吴同鹤什么都查不到。
    也许,他应该换一个思路。
    崔南轩闭一闭眼睛,将杯中凉茶一饮而尽。
    半个时辰后,姚文达和崔南轩返回东门。
    姚文达道:“新君不会改主意的。”
    崔南轩更干脆,直接领了自己的随从,带上拥护他的人,往正门方向走去。
    王阁老头疼不已,崔南轩不是最不爱出头的吗?怎么一转眼,就投靠新君了?
    连崔南轩都带头走了,其他摇摆不定的大臣忙跟上他的脚步。
    于是,礼部官员又忙起来了,将准备好的仪式从东门挪到正门前。
    这可是一项大工程,光是数千人的队伍换一个地方按次序站好,前前后后就费了一个时辰。
    这时候,群臣妥协了,朱和昶自然不必再摆架子,客客气气接见群臣,言语温和,谦逊有礼。
    仿佛执意要以君王身份入宫的人不是他。
    王阁老等人不动声色。
    其他品阶较低的朝臣面面相觑,互相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眼神。
    登基大典在奉天殿举行。
    雄壮巍峨的大殿,曾见证无数腥风血雨,如今,又以沉默肃穆的姿态,迎来一位新的君王。
    一切井然有序。
    执事官捧着冕服宝案上前,朱和昶披上衮服,戴好冠冕。
    百官站在阶下仰望着年轻的君王。
    礼官出列,唱道:“排班。”
    乐班奏起礼乐,声震云霄。
    群臣早就按品阶次序站好,下拜,群呼万岁。
    起身,再拜。
    再起身。
    再拜。
    等礼乐停下来,大臣上前奉玉玺。
    朱和昶受玺。
    百官于是又拜。
    这还没完,接下来还有鞠躬,拜兴,持笏,舞蹈,叩头,山呼万岁……
    直到出笏为止。
    一套完整的礼节下来,年老如姚文达这样的大臣,站都站不起来了,旁边的年轻官员忙帮忙搀扶。
    这还是精简过的礼仪,如果按照原本礼部制定的仪式来,一天下来还弄不完。
    以傅云英现在的品阶,没资格进正殿。
    朱和昶要她跟着自己进去,她摇摇头,坚持在外面广场上随礼。
    这里是紫禁城,到处都是别人的注目,不比在路上随便。
    响彻整座大殿的乐声传到外面广场上,庄重威严。
    从今天起,朱和昶就是皇帝了。
    她听到一片跪地之声,也跟着跪了下来。
    空旷的广场,数百名官员,一声咳嗽不闻,只有猎猎风声。
    窸窸窣窣的响动由远及近,又渐渐远去,大臣们簇拥着朱和昶去祭拜先帝。
    礼官一声嘹亮的唱喏,广场上的官员们站起身。
    远远传来惊讶的吸气声,众人交头接耳,不知在议论什么。
    傅云英正好奇,几名太监迎着无数道或惊诧或嫉妒的视线,走到她面前。
    “傅相公救驾有功,陛下御赐蟒袍。”
    广场静了一静。
    乐声停了。
    风声也停了。
    能容纳数万人的广场,一片黑压压的脑袋,所有人的目光都朝傅云英看过来。
    蟒袍是御赐袍服中最高级的一等。
    这下子可不是芒刺在背就能形容的,傅云英都快被各种视线烤熟了。
    这其中,也有几道眼神带着欣喜和羡慕,替她高兴。
    她抬起眼帘,看到不远处人群之外的傅云章,他望着她,目光平静而温和,带着淡淡的鼓励之意。
    吉祥捧着装蟒袍的漆案,笑眯眯看着她。
    傅云英跪接蟒袍,谢恩。
    第130章 密道
    登基之后,自然就是论功行赏。
    跟随朱和昶进京的随行官员全部都有赏赐,一个不落,其中方长史的赏赐尤为优厚。
    然后如王阁老等人,朱和昶也大方给予虚职,一个不够,给两个,什么太子太师,太子太傅,不要钱似的往大臣头上砸,反正只是奖赏老臣的头衔而已。
    大臣们的子孙,有功名的,升官,没功名的,赏金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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