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皱巴巴的面孔一松。
    “我可以按你们一直要求的那样把他放回去,甚至亲自把他送回恭州。但我无法确定他是否已经向公安反水,是否为投靠警方而彻底背叛了我们整个集团。所以为了证明这一点,我必须要让他做一件事情。”
    “什么事?”老人下意识询问。
    黑桃k向他一笑,但什么也没有说,转身俯在江停耳边顿了顿。
    “没有那么容易,”他轻轻地道,“你回不去了。”
    江停黑布之下的面孔一动,下一秒只听黑桃k带着笑意问道:
    “你还记得‘铆钉’吗?”
    江停蓦然抬头,犹如听到什么咒语般整个人僵在了那里——
    但黑桃k再也没多说什么,微笑直起身,看着他向阿杰打了个手势,转身离开了房间。
    ·
    那是1月9号,距离1009塑料厂那惊天爆炸过去了整整三个月,没有人知道边境线上的这座小城中发生了怎样生死一线的交锋。
    几个小时后,江停被蒙着眼睛带上了车。第二天他下车时终于睁开眼睛,眼前是恭州与建宁交界处灰白的苍穹,不远处旷野上矗立着一栋破旧宅院——
    “铆钉”正在黑暗处,等待着他的到来。
    所有背叛、阴谋与鲜血,漫天而起的大火,天旋地转的车祸,沉浮诡谲的谋杀……都从江停枪口中射出的那颗子弹开始,然后令所有人都猝不及防地,迅速归于了漫长的沉睡。
    整整一千多个日夜,没有人以为他还能苏醒。
    直至某天凌晨,建宁市某病房中,江停毫无预兆地睁开了眼睛。
    “市公安局刑侦支队严峫,让开别堵着现场,给我俩鞋套——你叫什么名字?”
    “陆成江。”
    “你对这个案子抱着异乎寻常的关注和参与度,为什么?”
    ……
    从江阳县回到建宁的那个深夜,昏暗热闹的夜市排档里,江停在严峫的注视中喝了最后那口啤酒。
    “你可以怀疑其他任何事,但只有这点毋庸置疑……新型毒品的名字叫做‘蓝金’,严峫,这世上最想消灭它的人是我。”
    第130章
    北风更大起来了, 将远处山顶上的树梢吹得向一边倾斜。厉风呜咽和枯叶摩擦的沙沙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空地上却人人静气屏声, 只听见老头胸腔中破风箱般的喘息。
    “……所以你现在就相信他了是吗,闻劭?”波叔终于发着抖质问:“你相信他真不是警方派来骗你、接近你的,啊?”
    黑桃k却笑起来反问:“重要么?”
    老头显然没理解他的意思, 两只手死死地互相攥着,皱纹都被拉变了形:“你自己考虑清楚,你的人头在警方那里可是值天价的!不管江队长在1009的爆炸里干过什么, 也不管警方眼里他犯过多少罪, 只要拿你去当投名状,警方还是会接纳他!说不定还要给他升官进爵!所以你可考虑好, 红心q的投诚还值不值得你相信!”
    江停目光微微闪动,但没有出声。
    黑桃k叹了口气, 脸上似乎有种“你怎么还不懂”的无奈。但他想了想之后又没直接反驳老头,而是突然转向江停, 垂着视线细细端详他冰雪封住一般的面孔,然后问:“你怎么看?”
    江停说:“担心得有道理。”
    “那你觉得,我怎么看?”
    老头情绪相当不稳, 没有立刻咂摸出黑桃k这打哑谜一般的意思。不过其实不仅是他, 在场也没几个人意识到这番话外之音到底是什么。
    江停显然是明白的,但他只平淡地一摇头:“你怎么看对我来说不重要。”
    黑桃k有点遗憾的样子。
    “事实就是我已经没有退路了,即便拿你的项上人头回到恭州,那些跟你有联系的人也不会放过我,吕局那头老狐狸更不可能为我说话。”江停顿了顿, 他视线一直垂落在面前那一小块干涸的血红色草地上,此刻却终于抬起了眼睛:“不过,虽然我投诚的原因对你来说不重要,但至少我可以证明自己不是警方派来的卧底。”
    “……噢?”黑桃k感兴趣了:“你想怎么证明?”
    咔哒一声轻响传来。
    身经百战的保镖同时绷紧,只听江停手里那把枪上了膛。
    保镖立刻向前走了几步,却被黑桃k一摆手制止了。众目睽睽之下,江停缓缓抬起枪口,那瞬间黑桃k眼角余光瞥向严峫,似乎有点意外。
    阿杰则向严峫那边猛一扭头,毫不掩饰流露出了嗜血的期待。
    气氛一时变得极其紧张,只见严峫下颔线紧紧绷了起来,瞳孔随着那枪口抬起的高度一分分缩紧——
    “抱歉了,”江停低声道,然后抬手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
    枪声响起,不远处躲在保镖身后的齐思浩毫无防备地凸了眼。
    “……”他难以置信望向腹部那个汩汩冒血的枪口,简直怀疑自己是在做梦。但迅速流失的生命如此清晰真实,几秒钟后他终于踉跄摔倒,几声急促倒气之后就再也不动了。
    没人想到他竟然这么快动手,周遭都一片死寂。
    严峫直直盯着尸体,此刻的感觉和齐思浩临死前非常相似——就这么动手了?
    他杀人了?
    不是制止正在进行中的犯罪,不是对付负隅顽抗的犯罪分子,而是对一名现役警察?!
    尽管齐思浩偷窃缴获毒品,合伙参与贩毒,甚至偷偷摸摸地往黑桃k那边靠——但他毕竟还挂着警方的名头。江停这一枪扣响,就等于彻底斩断了他回到正常社会的最后一丝退路!
    “当初你让我杀铆钉,不就是为了这个目的么。”江停淡淡道,“我杀了恭州刑侦支队长,应该能证明我不是公安局派来的了吧。”
    黑桃k久久凝视齐思浩那尚自新鲜的尸体,很少有人敢直视他的脸,因此也就没人发现这个闻名南亚的大毒枭眼底竟然闪动着堪称是亢奋的光芒。他终于长长抽了口气,扭头笑起来,在江停耳边小声说:“果然不管过去多少年,你都是我最喜欢的那个样子,从来没有变过……”
    江停头略向后一仰,说:“是么,我还能让你更满意一点。”
    他侧身避开黑桃k,再次举枪——波叔感觉到不妙,但江停的枪法是根本不容人反应的,霎时只听砰!砰!砰!
    波叔失声:“住手!”
    子弹打光,江停一边扔掉空枪一边走上前几步,经过阿杰身边时顺手夺过了离他最近那名手下的枪。然而阿杰并不傻,当时就似乎悟出了什么,想伸手阻止,但没来得及动作就只见黑桃k一摇头,明显是示意他不要管的意思。
    砰砰砰砰砰!
    波叔那几个被制住的手下根本不能反抗,每发子弹倒下一个,每具尸体都正中额头,枪声停止时成排全部死了个干净!
    弹壳叮当抨击一地,江停终于站住了脚步。
    波叔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人转瞬折损殆尽,整个人都软倒在了地上,紧接着就只见那尚带硝烟的枪口对准了自己。
    “我不仅在公安那里无法回头,也不想再回到吴吞手下,继续当牛做马为他卖命 。”江停面对着面色如土的波叔,话却是对黑桃k说的:“索性今天把后路全部斩断干净,以后也没那么多猜疑了。”
    “等、等等!”波叔脱口而出:“闻劭!他今天这么对别人,明天也能照样对——”
    砰!
    江停一个干净利落的点射,波叔眉心中弹,向后翻倒在地。
    “……”
    荒芜的空地上转眼多出了十具尸体,一模一样的弹孔暴露在空气中,鲜血似乎还微微冒着热气。这帮杀人如麻的毒贩都有点发憷,近处的几名保镖不约而同别开了视线,有一两个还不引人注意地向后挪了几寸。
    ——他今天这么对别人,明天也能照样这么对你。
    波叔未出口的咆哮仿佛还回荡在半空中,人就已经死不瞑目地躺在了地面上。
    这个老人好歹在草花a身边叱咤了大半辈子,黑桃k似乎微有不忍,摇头一叹,冲保镖招了招手:“抬车上去吧,待会再找地方埋了。”
    手下立刻应声。
    江停再也不看尸体一眼,刚转过身,突然只听背后传来:“等等!”
    是阿杰。
    “你这就完事了?”阿杰阴森森看着江停后脑勺,说:“还剩下一个吧?”
    江停头也不回:“剩你么?”
    阿杰没搭理这话中的针刺,扬了扬下巴:“你要是下不了手,我也可以亲自帮你。”然后他哼笑了声,“只是可能就没你自己动手那么干净痛快了。”
    ——随着他示意的方向望去,严峫从刚才到现在一直被人用枪指着,连半步都挪动不了,僵立在几米远的地方。
    “你是真的一个活口不想留啊。”江停终于挑眉望向阿杰,说:“但你考虑清楚,要是所有人都死在了山谷里,出去后齐思浩可就不是我杀的了,这样也没关系?”
    阿杰冷冷道:“这不就是你刚才抢先把老头那帮人都灭口了的原因吗?”
    他这揭穿得堪称毫不留情,也的确如此。假使波叔手下任何一个人逃出去被警方抓到,都能成为江停杀死在职刑警的人证;但现在所有人都死了,除了严峫之外,再也没有任何一张嘴能证明齐思浩不是死在他们这帮毒贩手上。
    谁也不好说江停刚才一口气枪杀了老头八九个马仔是什么动机,单纯杀起了兴停不下来?或者就是抱着这样隐秘的心机?
    黑桃k似乎对严峫的死活无可不可,所以还是不发声,看好戏般瞅着这一幕。只见江停向严峫一指,问阿杰:“你是真的想让他死啊?”
    阿杰反问:“舍不得?”
    “你也太小瞧我了。”江停点着头笑起来,眼底闪动着讥诮:“他现在死在这里,我就是他这辈子唯一的至爱。但要是放他活着出去,他以前有多爱我,以后就会有多恨我。日后再相见时,已是生死仇敌,你说我是希望记住一个至死不渝的爱人,还是希望留下一个想要我命的敌人呢?”
    阿杰完全没想到这个,霎时一呆。
    不远处黑桃k那看戏似的神情渐渐消失了。
    江停静等了几秒,倏而又一笑,唇角弧度越发加深:“——所以即便没人提,你以为今天我会让他活着离开这里?”
    江停在阿杰如瞪怪物般的目光里转身就走,干净利索毫不拖泥带水,径直来到严峫面前,低声呵斥旁人:“走开!”
    可能因为他刚才眼都不眨杀了八九个马仔的原因,拿枪指着严峫的那几个人都下意识有点气怯,互相对视片刻后,纷纷小心翼翼地垂下枪口往后退了几步,留出了丈许见方的空地来。
    ——是不是真的已经没有任何逃出去的办法了?
    真的完全丝毫办法都想不出来了?!
    严峫脑子里仿佛有无数道声音在尖叫嘶嚎,身体却像灌了铅似的无计可施。
    他眼珠微微战栗,眼眶满是红丝,像从没见过江停似的看着他走来。直至两人只隔着几厘米距离,连彼此鼻端的呼吸都清晰可闻之后,江停才站定脚步,略微抬头凝视眼前这张俊朗又狼狈的脸。
    “对不起,”他终于吐出这三个字。
    严峫恍若不闻。
    紧接着江停问:“你还记得我们一起去医院探望申晓奇的那次吗?”
    “……”
    什么?严峫乱糟糟的脑海中下意识掠过疑惑。
    一起去医院探望申晓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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