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握着他的手轻轻滑过眉稍眼角,少年的指尖微微有些涩意。
    人死后总是会害怕自己变丑的。
    吴裙顿了顿又道:“万一我以后长的没有冰棺里好看,你也要一眼认出我来。”
    狄飞惊轻轻笑了笑:
    “好。”
    这雪渐渐停了下来。
    那冰棺也沉入了河底,渡口像来时一样平静。
    狄飞惊等了三年。
    那艳鬼终于又回来了。
    雪山之上:
    吴裙伸手接住飘落的雪花,看它在掌心凝成冰晶,不由有些惆怅。
    她记起来了,那少年叫狄飞惊啊。
    十二月五日。
    徽宗病重。
    这几日各地名医俱来宫中就诊却都束手无策。
    朝堂已成蔡京和傅宗书二分天下之势。
    苏梦枕知道这时候徽宗不能死,这岌岌可危的北宋已经不能失去一个掌权者了,即使他昏庸无能。
    天色昏沉,披着青袍披风的病容青年慢慢踏入了宫中。
    可那琉璃高瓦上却坐着一个少年。
    一个安静地,低着头的俊秀少年。
    “狄飞惊。”
    苏梦枕淡淡道。
    狄飞惊叹了口气:“我不希望你来。”
    他的语气依旧很温和,像是不经事的少年,可就是那样一个少年,做出了弑君祭天之事。
    苏梦枕轻咳了声:“你知道我会来。”
    他面色苍白,艳鬼记忆渐渐苏醒,他却病的越发严重了。
    养鬼本就是以命换命。
    “你为何要杀了她?”
    白衣少年低垂着眼问。
    苏梦枕指尖微顿,拢着青袍的指节泛了些白色:
    “因为她不死,宋金合盟便不会断。”
    他语气淡淡,听不出情绪来。
    狄飞惊笑了笑:“那你为何要引她成艳鬼?”
    这殿外台阶上已落了层白雪,巍峨宫墙因帝王病重显得有些颓败。
    这是苏梦枕衷心耿耿的地方。
    过了许久,那病容公子缓缓道:“她曾告诉我她不想死。”
    “我终归是骗了她。”
    他已咳的不行,衣襟上也沾了血色。
    狄飞惊静静地看着檐下落雪:“她在那里睡了三年。”
    他的眸光很安静,只是轻声问道:
    “你知道那渡口的河水有多冷吗?”
    第84章
    雪依旧静静地下着。
    吴裙等了很久, 才见一个穿着白衣的少年自雪中而来。
    那少年那样温柔安静,可他脚下却俱是鲜血,一滴滴染红了雪地。
    艳鬼指尖顿了顿,忽然有些想笑, 可她没有笑,她只是沉默着看着那少年一步一步跋涉而来。
    雪顺着眉眼滑落,像是春寒料峭,好看的惊人。
    那白衣少年已走到了窗前。
    门上的符咒锁得了艳鬼却锁不了人, 可他却没有进去, 只是安静地在窗外站着。
    吴裙微微柔和了眼神, 轻轻替他拂过衣领落雪。
    她的眼神很动人, 像是经年古画里的仕女一般温隽疏秀。
    “苏梦枕死了。”
    狄飞惊忽然道。
    艳鬼拂着落雪的手顿了顿,眉眼清淡:“我知道。”
    她的身体已近透明,落在肩头的手比窗外的雪还冷, 可却依旧美的惊人。
    她快要消散了。
    鬼死后又会去哪儿呢?
    白衣少年紧握着的掌心已血迹斑斑。
    还魂之术之所以有违天理便是因为它要以真龙之气续命,以天子之命换阴间人的命。而养鬼人的心头血便是药引,若是没了药引,一切都会前功尽弃。
    狄飞惊等了很久。
    他甚至算到了苏梦枕不会给他最后一滴血, 于是他想要杀了他。
    他是第三个人,本也该死。
    可他却没算到,那吊着一口气的帝王会在此刻驾崩。
    这风雪天气竟也雷鸣电闪。
    米有桥手中端着的药碗猛然碎在地上,颤抖着伸出手指来。
    那面色青白的帝王却已然没气了。
    雪地里人影交缠。
    狄飞惊一身所学皆出自雷损, 可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比雷损更年轻, 也更狠心。
    那披着青袍的公子嘴角已溢出鲜血来, 袖中婉转多情的小刀却瞬息而发。
    养鬼本就反噬,艳鬼的记忆苏醒,他便一日不如一日。
    苏梦枕咳嗽了声,面色已是惨白。
    狄飞惊也受伤了。
    可他的手却已插入了男人心脏。
    雪静静地落着。
    似也掩盖了马蹄声。
    “在来之前我给方应看递了封信。”
    苏梦枕忽然道。
    那白衣少年依旧很安静,他的手已握住了那跳动的心脏。直到苏梦枕说出最后一句话:
    “我服了□□,心头血已是没用了。”
    他声音艰涩,比这冬日里的雪还要冷。
    那是他唯一爱过的姑娘,他曾以心头血喂养她,可也是他――亲手断了她的生路。
    那马蹄已越过宫墙,踏雪而来。
    狄飞惊唇角缓缓留下血丝来。
    远处忽然传来丧钟长鸣之声,米有桥凄声道:
    “陛下,驾崩了。”
    雪静静落在青袍公子孤寒眉眼之上,那丧钟之声一遍一遍在耳边回响。
    苏梦枕扯了扯嘴角,想笑又笑不出来,眼中竟已有血泪。
    徽宗死了。
    多可笑。
    他慢慢闭上了眼,胸口血洞里不停往外流着血,染红了青袍与雪地。
    苏梦枕忽然又想起那日初见,她穿着婉转的宫裙站在船上,静静地看着落雪。
    她看了许久,才转过头来告诉他:‘我不想死。’
    他知道她在害怕。
    渡口的河水很冷啊。
    青色披风已被埋在了雪里。
    方应看在宫门处停了下来。
    他没有说话,狄飞惊也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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