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思睿微微一笑,“提刑按察使司按察使,朱大人。”
    说完,他也不管奏折如何,骑着马施施然回状元楼了。见到夏天舒和马庐,只说折子已经递上去了。夏天舒反应淡漠,马庐面露忧色,他佯装不知。
    晚些时候,叶思睿的房门被敲响。叶思睿快步走过去开了门,一个穿着华美,面白无须的小子上上下下打量他,尖着嗓子问:“你就是提刑按察使司佥事叶思睿?”
    叶思睿恭敬称是。
    “陛下叫咱家传您入宫!”
    夏天舒与叶思睿同住,这时大步走来。马庐就住在对面,听到声响也来叩门。内宦面露愠色。叶思睿客气地说:“劳烦公公稍作片刻,我换一身衣裳。”
    夏天舒开了门,马庐一见是宫中传令的内宦,就知道事情成功了一半,立刻回避出去。夏天舒却如木桩子一般杵着不动。内宦瞪了他一眼,又尖声尖气地说:“叶大人从未面见天颜,想必还不懂规矩……”
    茶茗服侍叶思睿入内换衣,叶思睿敷衍着说:“请公公指点。”
    内宦得意地瞪了夏天舒一眼,拖着声音说:“这首先么……叶大人得先学会约束下人。”
    叶思睿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觐见的礼仪本官已经知晓,不劳公公费心了。”他缓步走出来,身穿小杂花纹的青袍朝服,展角随着他头部摆动微微发颤。“公公请。”
    内宦咬牙切齿地随他下楼,叫他坐上专用的轿子。叶思睿心知肚明,待自己回来后,他少不了在皇帝面前说上几句。但是那又如何呢?
    轿子形制普通,不引人注目。抬入宫门,就要下轿步行了。叶思睿眼观鼻,鼻观心地专心走路,丝毫没有分神打量这座富丽堂皇的宫城。
    内宦将他带到暖阁,暖阁外面服侍的宦官问他:“是叶思睿大人?”
    叶思睿打量他的服色,恭敬地拱手,“正是,劳烦公公通报一声。”
    “不敢当,陛下正在等着您呢。”那位宦官抿嘴一笑,引他入内。
    皇帝陛下加冠不过两三年,正值壮年。此刻他独自在暖阁里埋头批奏折,只穿一件纹龙的盘领窄袖袍,翼善冠上嵌着金二龙戏珠,明亮的烛光下,是一张俊朗出尘,已脱青涩的脸。
    叶思睿情不自禁地直视龙颜,听到宦官咳嗽,才垂下眼,跪拜。“臣提刑按察使司佥事叶思睿见过陛下,陛下万岁!”然后起身垂手侍立,挑不出一丝错处。
    皇帝这才抬起头,冲引叶思睿进来的宦官说:“辛苦冯大伴了,去门口看着吧,无关紧要的人一概回了。”
    冯太监唱喏,缓步退出。大门再一次合拢,皇帝终于看向低眉垂手的叶思睿。“叶大人,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第83章 科场舞弊(一)
    叶思睿恭敬地从怀里取出汤良工奏报并县水患实情的奏折, “回陛下,江北州知州汤良工去世前有遗折上书陛下,未来得及奏报朝廷。”
    皇帝倚在御座上, 神色慵懒。“念。”
    叶思睿捧起奏折一字一句读了起来。读完后依旧垂手侍立, 暖阁里安静如斯。良久,皇帝换了个坐姿, “汤良工是个老实人,爱卿是怎么入了他的青眼, 叫他三天两头上折子为你说情的?”
    这话含着危险的讯息, 叶思睿神色不变, “陛下说的是,汤大人是老实人,本本分分办事, 自然就能得他赏识。”
    “本本分分办事,嗯?”皇帝意味不明地用指节叩着御座的扶手。“他是怎么死的?”
    叶思睿跪地,朗声道:“臣提刑按察使司佥事叶思睿斗胆弹劾江北州知州李骧包庇佐贰官贪污,勾结金剪会余党残害汤良工大人, 又欲焚其遗折,蒙蔽陛下双眼!实属罪该万死!”
    他跪在地上,心里却不如刚刚忐忑。终于说出了口。
    “金剪会, 嗯?”皇帝又发出了危险的尾音,“李骧也是胆子大了……”他的声音断断续续,似乎在思索什么,好半天才意识到叶思睿还跪着, “起来吧叶大人,你千里迢迢入京来见朕,就是为了告诉朕,如今江北州上上下下都烂透了?”
    “李骧大人曾任东安县知县,臣任东安县知县期间曾上疏弹劾他包庇佐贰官拐卖稚童,有知情不报之罪。”
    “朕知道了。”皇帝不耐烦地说。
    这场弹劾中陛下的反应出乎叶思睿的意料。这就算完了么?
    “你还有什么事么?”
    叶思睿深吸一口气,“并县水患,县丞孔泰平无恶不作,荼毒百姓,臣已尽数上报,然而孔大人无法无天,乃是买通了上官,臣请严刑拷打,追根问底,治罪官员。县令施子玉空有治水才能,可另选他址,修建水坝,造福百姓。”
    皇帝听完他的话,轻蔑地说:“朕知道了,孔泰平算个什么?可施子玉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吃穿用度,只怕比朕还要讲究!世家大族都是这个德行吗?”
    叶思睿听得心惊胆战,原来皇帝打的是这个主意?
    皇帝话头一转,又用慵懒的嗓音说:“叶大人若是奏报完毕,朕这里却有你的一桩事。”他从几案上正批改的公文中挑出几本,语气也渐渐沉了下来,“今年直隶乡试,主考官本是赵榕,乡试前爆出漏题一事,朕换了姚奕做主考官,勒令他们重新出题,甚至科考延期。”皇帝连连咳嗽几声,叶思睿想起自己听说科举延期时的满腹狐疑,心中默然。
    “然而揭榜后试子一片哗然,璞县中举十一人,是史上从未有过的。其余地方的试子议论纷纷,指责姚奕私自泄题。在京城几次抗议,后来连国子监学生也搅和进去,跟着上书。”皇帝的语气也十分疲惫。“最后一个璞县试子在状元楼自缢了。你在状元楼住,没有听说这件事吗?”
    叶思睿摇摇头,因为中举把人逼死,这事情听起来就有些骇人听闻了。
    “试子平息了,这事情还没有结束,赵榕和姚奕到底有没有罪,这些中举的人究竟是不是有真才实学,朕需要给天下读书人一个交代。”
    叶思睿知道他想要自己做什么了,却觉得这个担子太重,自己实在接不得。“陛下容禀,并非微臣推诿,只是两位大人都是礼部专员,位高权重,微臣人微言轻,如何能查这起案子?” 姚奕是礼部尚书兼内阁大学士,姚家又是京城的名门望族,姻亲血脉盘根错综。赵榕是礼部右侍郎,苏州人氏,先帝在位时的状元,门生弟子满朝遍野。叶思睿何德何能,去查这两位科考舞弊?
    “此事就得你去查,其他人朕派谁去都不合适。”皇帝的声音虽然仍然十分疲惫,却饱含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叶思睿心知肚明,这二位都是权倾朝野的人物,南北党的中流砥柱,陛下若想搞清案情,就得选个两党之间不偏不倚的人物,且不说这样的人并不多,查案的人稍有不慎,就会沦为众矢之的,除了自己恐怕也没人愿意接过这个担子。想清楚了他就重新跪下,“微臣接旨。”
    皇帝点点头,“李骧的事情你就不必操心了,专心查明这起案子,告诉朕是谁在朝廷和学子之间挑拨离间。”他连连冷笑几声。“朕已经跟朱大人打过招呼,你直接拿着文书去提刑按察使司报道便是。”
    叶思睿叩头领旨,口呼万岁告退。
    他退出暖阁。冯公公就在暖阁外弓腰看门,见他出来了,脸上聚成一个笑,“叶大人出来了,咱家叫人送您出去。”
    带叶思睿来的那个宦官面露不豫之色,插嘴道:“冯公公,他不过是个从五品……”
    “闭嘴!”冯公公声音尖锐喝止了他,“咱家和叶大人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喝退了那个宦官,他又叫来另一个小黄门送叶思睿出宫。
    叶思睿出宫后已经是华灯初上的时候。虽然不像入宫时有轿子一路接送,但小黄门还是恭敬地为他备了一匹马。叶思睿骑着马一路回状元楼。此次入京,原本的目的没有达到,反而又惹了是非。也罢,只当是为天下学子讨一个公道了。他也考过乡试,见过那些穷苦人家的孩子是怎么拼命的。若是通过此事能给两党打击,倒也不错。
    回到张灯结彩的状元楼,叶思睿叫来店小二,“你家掌柜的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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