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吩咐完,小黄门就利索地行礼,“是,小的这就去。”冯公公眯着眼歇了片刻。
    “公公,许婕妤来了。”
    “冯公公,陛下在吗?”女子叮叮当当的声音一传来,冯公公就睁开了眼,“老奴见过婕妤。”
    “冯公公不必多礼。”许婕妤示意宫女扶起了他。许婕妤比陛下年长一岁,是京城庆云伯许氏的嫡长女,兵部左侍郎的独女。京城四姓姚、李、万、许,互有嫁娶,盘根错节,这一代,却不约而同地想把女儿嫁进皇家。然而许婕妤入宫即封婕妤,三年过去了,无所出,品级也仍然未变。
    冯公公不敢多想,垂首问,“娘娘这会前来,可是有事通传?”
    许婕妤化了淡妆,饶是他不抬头,也能闻到隐隐的香气。“我观陛下宫宴上没有用什么东西,这会入夜怕是腹中饥饿。我在家中时常下厨,方才便做了些小点心,献给陛下,也讨个好兆头。”她手中果然拎着一个食盒。
    冯公公心里嗤笑,自从去岁广选后宫,宫里的娘娘都坐不住了,毕竟陛下至今无所出,后位空悬,谁都有点算计。许婕妤这会找个由头来,不过是想和陛下一起守岁罢了。尽管看透了,他仍然徐徐回答:“娘娘请稍等,容小的入内通传。”
    许婕妤只好乖乖等着,冯公公心里隐隐有一种报复的快感,不急不慢地进入暖阁,跪下。“怎么,饺子来了?”皇帝仍在批改奏折,头也不抬地问。
    冯公公回道:“回陛下,许婕妤请见。”
    皇帝手上的笔顿了顿,“她来有什么事?”
    “许婕妤说她做了点心,想献给陛下。”
    “点心?”皇帝又发出那种短促的笑声,“难为她今天还惦记着朕,找个由头回了吧。”冯公公领命,慢慢退出,皇帝却突然又叫住他:“大伴,朕不吃甜食。”
    “小的记得。”冯公公声音如同古井无波,“陛下自登基起,再未用过甜食。”
    御座上传来若有若无的幽幽叹息,“除了你,也只有他知道了。”
    冯公公知道那个“他”是谁,但是不敢出声。
    钟声敲起,皇帝颁布了新年第一道御令。“拟个旨,召他入京吧。”
    新年叶旷过得格外快活。
    不必去书院了,因为外头雪厚,叶思睿也不让周毅带他出外练功,只在屋里每日打打拳。元旦以后连临大字的功夫都省了。
    更有一年到头不见踪迹的叔叔和师父时时陪在身边。
    叶思睿和周毅忙着祭祀祖先及百神时,叶旷就和伙伴们往外头跑。雪虽然时下时停,但是外面已经积了厚厚的雪,可以随意扑打,更别提堆个雪人,打个雪仗这样的事情了。王嬷嬷和周毅劝过两次后,叶思睿便不拘着叶旷在家里了,许他出去玩,只是仍得裹得厚厚实实像个球一样,不准他穿单衣去练武。
    饶是如此,叶旷每天兴奋得像要飞起来。
    除夕夜摆夜宴,院子里烧着火盆,放着爆竹烟花,叶思睿一手边是周毅,另一边是叶旷,下手是王嬷嬷和茶茗。五人坐一小桌,饭菜却挨挨挤挤摆了一大桌。照例是要有余的。
    饭菜上完,爆竹烟花也点了,叶思睿便吩咐下人们自己摆一桌,径自吃酒玩耍去,不必管他们。叶思睿和周毅喝屠苏酒,茶茗也沾光倒了一杯。王嬷嬷和叶旷则只倒了浅浅一杯底。大家交相敬酒,行酒令,好不热闹。
    饭后,叶思睿提前给叶旷包了压岁钱,大家玩起了博戏、藏钩,热热闹闹。子时正,烟火声重新响起,久久不散,几人果然闹腾到夜深才睡下。
    元旦一早,叶思睿和叶旷又拜神像祭祖,忙完一遭,睡意全无,王嬷嬷就带着叶旷的下人给他拜年。叶旷推辞不收,拉扯半天,先由王嬷嬷和下人给叶旷磕头,叶旷再给王嬷嬷行礼百年。然后一行人到主屋去,给叶思睿和周毅拜年。周毅和叶思睿都给叶旷和王嬷嬷封了红包,丫鬟小厮们也各自有赏钱。早饭照例吃饺子,叶旷每咬一口都小心翼翼,叶思睿憋着笑。周毅不明就里。丫鬟小厮们嘻嘻哈哈等着看,最后周毅吃着吃着突然捂住嘴。叶思睿笑盈盈地问他:“可得了?”周毅果然吐出一个小金锞子。大家都拍手赞他好运。
    家里闹过后,叶思睿就得出去拜年了。周毅不喜热闹,留在屋里,叶思睿带着叶旷出去,先去安顺侯府,被侯爷强留着吃了一碗饺子。又去叶阜家、岑光霁家、马庐家。叶旷收了一大堆压岁钱,喜滋滋地拿回家让王嬷嬷给他攒起来。
    正月初四,叶思睿依先前所言,和周毅一起带着叶旷去逛庙会。庙会人很多,周毅和叶思睿不得不一人一边抓住叶旷的手走。往年叶思睿忙于科考,或是耽于政务,还从来没有去过。相比之下,周毅反而显得更为熟练,带他们穿过摆摊吆喝的小贩,挤到里面看杂耍。
    趁着叶旷兴奋地抓着一把铜子给赏钱时,叶思睿问:“你从前还逛过庙会?”
    沈棠之死的案子被叶阜草草了结,看似没有影响什么,但是他二人回来时,周毅的那句话,还有叶思睿的反应,两人彼此都难以忘怀。虽然因为忙着过年,并没有显出什么,但是心里还是略有芥蒂。
    “小时候也和师兄来逛过,不过是很多年前了。”周毅回答。
    叶思睿又想起周毅那个名为夏天舒的师兄。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戏班子的人对叶旷千恩万谢,两个汉子□□着上身,敲着锣转了一圈,专门又给他耍了个花样,喊着:“谢谢这位出手大方的小爷!”
    叶旷激动的脸红扑扑的,有点不好意思地跑了出来。叶思睿弯下腰抱住他。“怎么,过瘾吗?”
    叶旷点点头又摇摇头,“睿叔,他们真不容易,这么冷的天,还要不穿衣服表演,而且我给他们那么一点点钱,就让他们激动的不行。看来养家糊口真的很不容易。”
    叶思睿没料想到他居然能想到这一层,摸了摸他的头巾,想说什么,又摸了摸。叶旷嫌虎头帽太稚气,今日出来死活不肯戴,改成了头巾。
    周毅说:“他们还不是最辛苦的。”
    叶旷果然仰起脸问:“那谁是最辛苦的?”
    “自然是农民。”
    叶旷傻傻地问:“为什么?农民冬天也得不穿衣服出来表演吗?”
    叶思睿说:“你难道没有学过悯农两首?”
    “当然学过。”叶阜不解地说:“可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说他们辛苦。”
    叶思睿思考着措辞,“春季播种,秋季收获,三季都要在田地里忙活,春秋也就罢了,夏季头顶烈日,汗流不止,是否辛苦?”
    叶旷懵懵懂懂地点点头。周毅突然接着他的话问:“按照朝廷定价,一两银子可以买四石米。刚刚那些人给你表演一场杂耍,你撒出去的就有几百钱了,农民辛苦一年,一亩地不过收一两石米,还不算赋税,你说说谁更辛苦?”
    叶旷不会计算这么复杂的东西,只是听起来就咋舌,“为何粮食这么便宜?”
    往后就越说越深了。叶思睿束手无策,周毅不慌不忙地抛出问题:“谋生不过士农工商四样,若是想入仕,必先考科举,读书是不是很花银子?”
    叶旷茫茫然看向叶思睿,点点头。
    “百工都是手艺人,学一门手艺是不是也要花银子?”
    这一次叶旷很快地点头。
    “经商更不用说了,商人要把货物卖出去,首先要买货物,买货物要不要花银子?”
    叶旷半张着小嘴,周毅总结道:“但是给别人当佃户种地只要卖力就好,若是有祖传的土地,也不必花银子,而种地收入又少,儿子孙子读不起书,学不起手艺,又买不到货物,还是只能种地。”
    叶旷不由感慨:“那也太惨了!”叶思睿在一旁听着,目光严峻。
    三人正逛的起劲,人山人海中突然传来一个女子尖锐的嚎哭:“虎子?虎子你去哪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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