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思睿把腹中的气慢慢吐出,声音除了有一些嘶哑外,出奇的平静。“关于你去刺杀湘王的经过,你可还有什么没有告诉我的?”
    “我遇到了皇帝。”周毅想了想,才说。
    “他做了什么?”叶思睿像是早有预料地问。
    “他问我叫什么名字,我说我叫夏天舒。”周毅回答。
    毫无预兆,叶思睿瞪圆了双眼,歇斯底里地冲他咆哮道:“那你为何早不告诉我!”
    周毅什么话都没说,上去紧紧地抱住他,好在叶思睿并没有挣开,但也没有回抱,就像一个木桩子一样,毫无反应,任他抱着。
    周毅冰凉柔软的嘴唇压在叶思睿的前额上,“是我的错,你……你不要生气。”他艰难地解释着,“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他既然知道了我的名字,那就,那就……”
    那就是说,皇帝说的那一堆话统统是谎言,他肯定是用这件事来试探自己的了。
    叶思睿张了几次嘴,终于张开,只是发出一声叹息,“你又有什么错呢?”这段日子他叹的气,恐怕比过去一两年加起来还要多。“我们回去吧。”
    叶思睿径自走到树下解开马缰。周毅追上来帮他把袍子上的尘土掸干净。两人骑马回去。路上路过一家茶馆,叶思睿突然叫了一声停,拽进了缰绳,轻轻松松跳下马。“我有了些思路。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可是元德……”
    元德昨日回宫城去太医院询问了,因为回来太晚,宫城已经下了钥,叫人送了信,今天一准就回来了。可是,那个院正有没有带学生去,湘王究竟是怎么死的,乃至究竟是不是皇帝属意杀的湘王,这些又有什么要紧的呢?
    “叫他等着吧。”叶思睿牵着马往茶楼走去。
    周毅看着他把马交给茶楼的店小二,走进茶楼,自己也重新驱马前行,回状元楼。
    这茶馆装潢精致,各个座位间有画屏相隔,喝茶的人大都是凑近了窃窃私语,或是轻声谈笑,氛围宁静。叶思睿要了个靠窗的雅座,点了一壶上好的碧螺春。店小二今日终于见了一位大主顾,干脆地应了,不一会就催着人烧了滚滚的水上来,当着叶思睿的面把茶泡上,茶盏是青瓷釉的。
    第一批春茶还没长出来,这是陈年的茶。叶思睿看着清亮的茶汤,心中索然无味。
    店小二以为叶思睿在等人,泡好两杯茶后便知趣地退下了。叶思睿看着对面空着的座椅,更觉得心里五味杂陈。是他自己说要静静赶走了周毅的,如今他又有些后悔了。周毅虽不懂品茶,却能同他说说话。
    叶思睿倚在格子窗上,看着外面熙熙攘攘的打劫,随手捞起了茶碗,吹了吹,喝上一口,香气扑鼻,确实是正宗的洞庭湖碧螺春。这一壶茶可不便宜。
    刚想到这里叶思睿突然面上一僵,把手摸向怀里,摸索了半天,心里却早知道结果了:他没带银子。
    叶大少爷早先出门身边总是跟着个小厮,后来有了周毅,从来不需要自己掏腰包。周毅虽然拿这事调侃了几次,但叶思睿始终没往心里去。没往心里去,今日就遭殃了。
    他思索着楼下的那匹马是否抵得上一壶茶,又摸索着身上有没有什么值钱的物件,正急得一头汗,对面有人坐了下来。“叶大人。”
    叶思睿立刻抽出手来正襟危坐才看向对面,却微微吃了一惊。“朱大人怎么又闲情雅致到这里来?”
    朱荃穿着便装,隔着桌子,热切地看向他:“我是来找你的。”
    虽然明知道对方很可能是随自己而来,但见到他,叶思睿的第一个想法便是——解围的钱袋子来了。“找我何事?”既然朱荃穿着便装,态度又是难得的坦诚直白,他也不想像对待上司那般战战兢兢。
    朱荃也不似前几次见面那样打着官腔,对繁文缛节斤斤计较。他将面前那盏茶水拿起来啜饮,又做贼心虚一般左右打量过,才压低了声音问:“你究竟在查什么案子?”
    叶思睿直起身子看着他笑,“按察使大人打什么哑谜呢,下官何曾查过什么案子。”
    朱荃失望地摇摇头,“叶大人就别和我遮遮掩掩了,你先是去京卫指挥使,又去了北镇抚司,今日一早,还跑去找从前的羽林前卫指挥佥事,叶大人真意我别人都看不出来?”
    叶思睿身体后仰,靠坐着,“朱大人音信果然灵通,不知道有何见教?”
    朱荃将茶盏换到左手,右手食指轻轻蘸了水,在桌案上一笔一划写了个字,写完就撒开手,若无其事地接着喝茶。
    那个字端端正正,叶思睿看得清清楚楚,是个“王”。
    叶思睿作势饮茶,掩去表情,等他放下茶盏,朱荃已经不动声色将桌上的字抹去,仅余下一点水渍。周围的人还在专心致志谈笑风生,没有人察觉这里发生了什么。
    “朱大人果然料事如神。”叶思睿换了个称呼。
    “既然叶大人如此坦诚,我也就不绕弯子了,我此次来寻叶大人,全是因为这个字。”他手指轻轻一弹桌子,正是方才那个字所在的位置。
    叶思睿的指尖绕着光洁的青瓷釉面慢慢划着,“子奇位卑权微,如何就烦劳朱大人亲自前来啊。”
    朱荃正色道:“叶大人既然已经见过了故人,何必还遮遮掩掩呐?”
    “原来如此。”叶思睿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如明镜一般。“这么说,李骧和孔泰平也都是你们的人?”他突然冷笑道。
    “这……”朱荃面露难色,“他们从前不知道大人的身份,这才多有冒犯……”
    “仅仅是多有冒犯?”叶思睿喝了口茶压压火气,“这就是他们草菅人命,敛财□□的理由?”他入京面见皇帝,为的就是弹劾孔泰平和李骧,可是迄今李骧仍然安安稳稳坐在江北州知州的位子上,连孔泰平都还关在大牢里未受惩处,叫他如何不气!
    朱荃提起他们也有些不齿,但还是咬着牙说:“这些事情,我们也不是全都知晓,毕竟,底下总需要人……做这些脏活。”他含糊其辞,叶思睿也知道孔泰平贪的银子多半孝敬了上面的人,自己拿的不过是零头,现状就是这样,他也无计可施。
    朱荃见他终于放过那个话题,也跟着松了一口气。“叶大人若是不喜,这样的事情定不会再发生了。”他信誓旦旦保证着,叶思睿却分毫不信。
    “叶大人不必担心,有祝老翁鼎力支持,此事可成。”朱荃许是怕叶思睿因刚刚那两人迁怒,又连连保证。
    叶思睿又倒了一盏茶,慢慢地喝了,“今天便谈到这里吧,来日方长。”他丢下这句话,便放下茶盏,施施然地走下楼叫店小二牵马过来。
    总算是合情合理地赶在朱荃之前离开了,朱大人身上的银子应该付得起一壶茶钱吧?叶思睿毫无同情地想。
    第119章 118
    “你怎么样了?”周毅在状元楼的大厅里坐着, 一看见叶思睿就迎了上来。
    叶思睿这一日心情起起伏伏,看到周毅专门等着他,心里还是涌起一股暖意, “上去说吧。”他耳语道, 周毅便同他一起走上楼梯。
    叶思睿的手指,耳朵, 不时与身侧的人衣袍相拂。叶思睿心中叹息,倘若这并肩而行的时刻能持续的再久一点该多好。
    一进了屋, 周毅便用关切的目光看着他。叶思睿故作不见, “元德在哪里?叫他来见我吧。”
    茶茗一听吩咐, 便急匆匆地起身出门,一会就同小太监一起回来了。元德已经等了叶思睿大半个上午,终于见到他, 按捺着心中的激动,先令茶茗关好了门,便迫不及待地行礼,说道:“叶大人果然神机妙算, 小的把大人的话传去,问太医院里谁是先前那位的院正的学生,果然就找到了好几个, 小的又问他们湘王遇刺那一晚谁是跟着院正去的,果然有一位丘大人,如今已是御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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