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坦然。
    胤禛心知温凉是难得的珍宝,当宝物真的熠熠生辉时,胤禛却只想着把这宝物藏起来。
    无法遏制的控制欲及恋慕时常会冲撞在一起,最后化为隐秘的柔和。
    此刻温凉半垂着头靠在胤禛怀里,正认真地数着胤禛的手指。左手数完了数右手,右手数完了数左手,最后用一种得知了头等大事的沉稳语气说道,“爷有十根手指,同某一样。”
    胤禛哭笑不得,知道温凉是真的喝酒了,这种混合着懵懂的天真模样总是让人无法克制地动摇起来。
    胤禛叹了口气,他这是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总不能乘虚而入。
    “先生,我带你去休息吧。”
    胤禛正打算带着温凉起身,额头顶着胤禛下颌的温凉却摇摇头,然后从腰间把玉坠给拽下来。
    这枚玉坠是胤禛当初赠给温凉的那枚,那根绳子上已经有着磨损的痕迹,只是玉坠的模样依旧如故,还是那般温润。
    温凉的指尖在玉坠上摩挲了两下,轻声道,“某带着它……”他眯着眼睛似乎在脑海里思索着什么,就在胤禛以为他睡着的时候,温凉又道,“五百三十六日。”
    温凉的声音近乎嘟哝,那微弱的声音振动通过两人胸背相抵间传来,又悄悄地落入胤禛的耳中。
    胤禛怔然,他低头看着被温凉握在掌心的玉坠,心中顿时如同燃烧着焰火,打着旋儿把所有的狐疑都烧得一干二净。
    胤禛从来都知道温凉是个迟钝的人,在情感一途上他懂得太少也得到太少,此前以为,哪怕能成为他的挚友,便是一项巨大的突破。
    然他从来不曾留意过温凉这不经意间小小的举动。
    这枚玉坠,是胤禛在康熙四十二年赠予温凉的那枚,温凉偶尔会带着它,然自从温凉出京后,胤禛便没有多加关注。
    胤禛收紧了抱着温凉的胳膊,轻声道,“原来先生这么早便喜欢我?”
    温凉花了好半天的时间才记得要怎么蹙眉,然后拧着眉心的小疙瘩说道,“某不知道。”声音柔软而不自知,听起来没有半分冷意。
    胤禛总是很喜欢这个时候的温凉,这个时候的他总是很乖顺。
    只是时辰太晚了,胤禛也不打算乘人之危,他横抱起温凉,“先生,我们去休息。”那诱哄的语气让温凉又咕哝起来,“不睡,不困。”
    胤禛失笑,要是眼下有个画师把如今的场面画下来,不知明日的温先生可否会承认此事。只依着胤禛的独占心,怕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有那般场面了。
    他们原本是在暖阁喝酒,胤禛担忧温凉着凉,便用着披风包裹着温凉,温凉蜷缩在胤禛的怀里,手里拎着玉坠一晃一晃,“先生总是很直接,难道不担心我误了先生?”
    胤禛此语算得上自言自语,也没打算得到回答。
    醉酒后老实温顺,清醒时坦诚认真,给予胤禛的惊喜总是无止境。
    温凉伸手揉了揉眼,似乎很是困倦,他靠在胤禛的心口说道,“以某的能耐,”温凉停顿半晌,似乎思绪又飘走了,又好半会才说道,“爷若是欺负某,某自当能让爷后悔。”温凉说完打了个小小的酒嗝,捂着嘴弯弯眼,似乎觉得很有趣。
    胤禛闻言,只是轻笑。那些许振动随着相接处的地方被温凉所感知,然只是让温凉更加迷糊了,他往下缩了缩,连着脑袋都缩入了卷着的披风内,半阖着眼睛似乎是安静入睡了。
    他知道温凉做得到。
    胤禛很想摸摸温凉,然此刻他腾不开手来,身后跟着的侍从都安静无声,暖阁到庭院内的人都被苏培盛肃清干净,飒飒作响的风声拂过,静谧深沉的夜色中有些看不清路,然胤禛的步伐异常坚定,没有丝毫的停顿。
    温凉被胤禛抱着入屋时,整个人已经睡着了。被闷在披风里半晌,温凉的面容微红,眼角被酒意逼得有些更加红润。胤禛粗粝的拇指摩挲了两下温凉的眼角,反倒是摩擦得更加发红。
    胤禛收回手看着温凉,弯下腰给温凉褪去靴子,换下外衫,又亲自拧了手帕给他擦拭了手脸,这才坐在床榻边看着安然入睡的温凉。
    胤禛很少看到温凉这般恬静的时候,然而每每都是令人舒心的时候。
    ……
    温凉清醒时,天光大亮,他躺在床上感受着眩晕的感觉,难得有种不打算起身的错觉。好半晌他从床榻上坐起身来时,温凉轻嗅着自个儿身上的味道,几乎没有任何酒臭味。
    绿意在温凉刚换完衣裳时刚好敲了敲门,“进来吧。”
    绿意端着早膳和醒酒汤进来,身后又跟着端着铜盆手帕等物的侍女。温凉净脸漱口后才觉得好了些,在勉强吃了点东西垫肚子后又喝了醒酒汤,这才说道,“眼下是什么时辰了?”
    这屋内没有计时工具,天色又不怎么好,温凉还真看不出来什么时辰。
    绿意道,“接近午时了。”
    温凉看着外头的天色有点讶然,他竟然一觉睡到了这时辰?
    绿意道,“皇上已经知道王爷昨晚和先生斗酒的事情,让先生好生休息便是。”
    “皇上和爷都回去了?”
    “是的。”
    胤禛给温凉留下的口信,若是温凉想继续在圆明园待着也没有任何的问题,若是想回去,园林内有马车在等候。
    温凉自然是打算回去,在休息片刻后,便乘车回了雍亲王府,也刚好在这个时候和回来的弘晖打了个照面。
    弘晖自从温凉去了江南后便很少和温凉接触,回来后因为弘晖日益忙碌的功课,也少有能在府内闲逛的时候,能遇到温凉,弘晖很是高兴。
    自从胤禛越发强势后,弘晖在上书房的位置便水涨船高,若非弘晖早前便知道这等大起大落并非好事,显然早便迷失其中。
    弘晖长大后,也没跟以前那般粘着温凉,虽高兴得见温凉,然也只是同温凉打了个招呼便匆忙赶去书楼,他还有许多功课未完成。
    这个小插曲温凉并没有放在心上,往小院而去后,便悄然把此事抛在脑后,继而沉浸在手头的事务中来。
    康熙帝四十八年,万寿节的家宴在圆明园举行,当夜圆明园内自是张灯结彩,伴着悠扬的歌舞声进行,难得其乐融融的模样,果真让人惬意。
    康熙帝对胤禛的重视越发落在有心人的眼中。
    康熙四十八年四月,帝欲巡视塞外,彼时点有太子胤禛等七位阿哥随行。
    胤禛原本不打算带着温凉离开,他的身份特殊,留在京城内反倒毕竟安稳,然康熙帝出乎意料的点了温凉的名头,便是让胤禛也无可奈何。
    温凉似乎猜到了康熙帝的心思,对这次的事情并没有排斥,也开始了天天被康熙帝提溜去下棋的生活。
    康熙帝有段时间是打算容忍下对温凉的恩宠,不要让其显得太过奇特。温凉也的确感受到了这点,然后来康熙帝似乎是反倒有种和朝臣对着干的想法,他们不想让康熙做什么,康熙便偏生要做些什么来,导致温凉的地位越发奇特起来。
    温凉猜测,康熙帝许是把一部分对自个儿孩子的宠爱转移到了温凉身上。康熙帝的岁数越发大了,早不是年轻的时候可以肆意妄为,不论他偏宠哪个皇子,都会惹来麻烦。
    然温凉不一样。
    温凉的身份导致了康熙帝无论多么宠爱温凉,温凉都不可能动摇到什么东西,更甚者,温凉在康熙帝看来便是子侄辈。
    温凉咽下一个哈欠,眯着眼看康熙帝的动作,然后道,“皇上,若是这么下去,我们可以下到下一个落脚点。”这般温吞的话,猴年马月才能下完,这盘棋可是从上午便开始了。
    康熙帝乐呵呵地说道,“温凉,不要着急,这下棋可是个磨性子的东西。”
    温凉抿唇,才不是,康熙帝只是想逼出温凉的能耐来。
    温凉的确不想认真下棋,那样子太累,也很是伤神。如果温凉不认真的话,以康熙帝的能耐,自然也是认真不起来,如此皆大欢喜。
    既如此,温凉也没有继续认真的打算。
    这盘棋,他们还真的从上一个落脚点下到了下一个落脚点都不曾结束。
    梁九功从外面探出头来,道,“万岁爷,您……”
    “滚。”
    梁九功老老实实地把头拔出滚了,好半晌康熙帝才从宽大的御驾上出来,门外是几个大臣待等候着,眼见着康熙帝总算是出来了,他们本来打算同康熙帝说话,这看着康熙帝有点脸黑的模样,又有点踌躇不前了。
    温凉施然然从里面出来,在康熙帝身后站定,“皇上输了。”
    “住嘴。”康熙帝瞪了他一眼,白白让这小子钻了空子。
    哒哒的马蹄声传来,胤禛的身影眨眼间出现在他们面前,他迅速翻身下马,轻声道,“皇阿玛,胤祄身体不适。”
    康熙帝此处出行带着最小的阿哥便是十八阿哥,这位小阿哥虽然是汉人之子,然康熙帝却很是宠爱,这两年外出都几乎把他带在身边。因为年纪太小,胤禛也时常关顾着,没想到昨夜便骤然起了高烧,随行的侍从不知,到了早上才惊慌失措地来寻。
    康熙帝闻言大怒,立刻赶往胤祄处。
    温凉若有所思地跟在后面,胤祄,十八阿哥……他记得当初十八阿哥便是一废太子的直接原因,历史上废除重立太子的时间都要晚点,一废太子是在康熙四十七年。
    胤祄活到了康熙四十八年,躲过了热河暴毙的事情,难道眨眼间又要栽倒在今年的出行上?
    古往今来,总是把查无缘由或不知道死亡原因的死亡称为暴毙,除开暗杀外,绝大多数都是病死,也是缘于医术尚未发达,无法得知确切病因。
    十八阿哥在历史上便是如此。
    此刻他们距离塞外巡视的帷帐只有两日的路程,胤祄的病情有些严重,然在随行御医的汤药下勉强压了下来,尚未出事。
    然恰恰在营地驻扎当夜,闹出了件大事。
    第八十五章
    温凉听到帐篷外混乱的声响时,正好从外面刚回来。
    “怎么回事?”绿意出去询问情况, 却被外面守着的侍卫恭敬却强制地请回来。
    温凉阻止了绿意打算再出去的举动, 他的营帐距离中间的皇帐很近, 外面守着的侍卫定然知道温凉的身份,如此都不能够探知一二,证明闹出来的事情很大。
    温凉猜得没错,这命令是康熙帝亲自下的。
    皇帐内, 康熙帝神色莫测地看着跪在下面的两人, 身上的气势隐约不知是何感受,却让下面跪着的两人面色煞白。
    康熙帝摆手让营帐内的人都出去, 此夜说了什么,无人得知。
    温凉直到翌日才知, 胤祥被禁足了。
    温凉当即便去寻了胤禛, 然发生了什么事情, 胤禛也是不知道。
    昨夜发生的事情,除了康熙帝和胤祥外,其他人并不知晓。康熙帝禁足了胤祥, 也不允许旁人去看望。
    温凉凝眉,道,“昨夜闹出的动静这么大, 不可能只有十三爷一人的缘由,爷知道昨夜太子的踪迹吗?”
    昨夜驻扎后,温凉随同康熙帝去看望了十八阿哥后,便再也没有从营帐出去过。
    胤禛道, “太子昨夜随同皇阿玛在胤祄的帐篷内待了半个时辰,彼此间似乎发生了争吵,随后太子离开,之后的事情……”他皱眉,在营帐内来回踱步。
    这一次胤祯并没有随同出行,若不是这样,依着胤祥和胤祯两人形影不离的习惯,这一次应当能够知道些什么。
    胤禛在队伍里还是有些人手,派人仔细查探后,便知道了胤礽昨夜的动向。
    从胤祄的帐篷离开后,胤礽便在自个儿的帐篷内待着。然而昨夜他的确是在半夜的时候曾经出来过,然那个时候太子殿下把所有跟着的人都屏退了,因此也没有人知道他去向。
    温凉道,“此事定然与太子殿下有关。昨夜在康熙帝营帐内的人不是一人,而是两人!”
    胤祥昨夜是从康熙帝的营帐内被押出来的,在外面守着的侍卫都知道,后来胤祥的营帐被围起来后,胤禛也从某种渠道得知胤祥如今的情况。
    然其他的事情一概都不知道,连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也无人得知。康熙帝眼下正在气头上,也没有人敢去康熙帝面前刺探一二。
    好在康熙帝并没有因此而迁怒其他人,只是沉默了些,大半的时间都泡在胤祄的营帐内。胤祄的情况不好不坏,御医也不能下个定论,只能先用药吊着。
    塞北的风光粗犷,与中原腹地别有一般风味。草原青青,微风吹过的时候含着青涩的味道。然这一路的风光,几乎没什么人有心情去欣赏。
    胤祥被囚禁,胤祄生病不起,太子也几乎在众人眼前消失,从不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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