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长的那个眉头皱起:“兄弟,钱都给了,再闹事就过分了啊。”
    他们身后不远,丁玉蝶和宗杭两个,正蹑手蹑脚翻上船舷。
    中年汉子说:“谁还真不知道好歹啊,就是开个玩笑,这就走了,来来来,大伙儿挪屁股,谢谢老板给钱花,欢迎常来啊。”
    扑通水响,大概是拿了钱得意,有人忘形地往水里跳。
    年轻的水抖子低声骂了句:“地痞流氓。”
    ***
    比起丁玉蝶这边的“跌宕起伏”,易飒反而相对“安稳”。
    下了水之后,她在船底做了个仿的“半跏趺坐”,依旧是竖悬水中,一只脚的足背勾住另一条腿的腘窝。
    这个姿势,又叫“秤砣坐”,如同船底下吊了个秤砣,等同于对外散发信号:这一片,现在是我“镇”的,路过的行个方便,我走了,您再来。
    她阖上眼睛,凝神去听。
    丁碛这样的绝户,你给他相对安静的环境和准备时间,他的听力都能远超常人,更别提易飒这样的水鬼了。
    她仔细分辨来自四面八方的声音。
    船上有电机响,但这声音被偌大水域吸附导引,渐成背景音,七嘴八舌的吵嚷如同打在塑料膜上的水滴,渗不下来。
    水下就要清静多了。
    状态渐渐入巷,身周的湖水浸入肌肤,像是与全身感官相连,把你的感官末梢向外推远,让你能敏锐察觉到微小的异动——这是典型的“以静制动”,当你能和所处的环境圆融地合为一体时,水流有异样你会知道,鱼来了你也会知道。
    也不知过了多久,易飒眼睫轻动。
    右后侧方向,好像有点不对。
    水下本来就黑,又是晚上,眼里头有亮子也看不了多远,易飒翻起手掌,向那个方向“推水”。
    这“推水”类似于投石问路,很讲究手法力道,反复绵密,藉由水的导引,可以把“力”推过去:如果那头是鱼,它不会管你推什么,我行我素;如果那头是误入的渔人,被突兀而来的力道一推,动作难免慌乱,她这里会有感知;而如果那头是三姓的人,那就更好办了,他会反推回来。
    但怪的是,推完一道,那头毫无反应。
    也就是说:有人,但人家不准备和你打交道。
    这就蹊跷了,易飒有点紧张,拔了乌鬼匕首在手。
    她直觉那人还在,虽然没靠近,但也没走。
    能在水下待这么久,可不是抖子或者八腿能做到的……
    易飒想过去看,又暗自嘱咐自己忍住:当务之急是接应宗杭和丁玉蝶,可别冒冒失失被引开,待会误了大事。
    正心念不定时,上头扑通两声,是丁玉蝶和宗杭下来了。
    看来还算顺利,易飒心里一喜,迅速上浮,浮至两人身边时,一个滚翻,复又掉头朝下,和丁玉蝶一左一右、各挟宗杭一条胳膊,迅速下沉。
    这是之前商量好的,为了防止有人下水来追——八腿和抖子沉不了水鬼那么深,所以先沉底的话,成功逃脱的胜算更大。
    沉得深度差不多了之后,改为迅速平游,越深处越黑,亮子也最多只能看到身周两三米,易飒给丁玉蝶打了个水鬼招,先伸出两根手指向下,做了个倒“v”,然后手呈蛇头向往前,又弯曲成爪状向后,这意思是:有情况,你带路,我断后。
    丁玉蝶抽出匕首,拽上宗杭开路。
    易飒刻意落下段距离,有时倒游,有时回头去看,都没发现什么异样,只是在最后上浮时,出于谨慎,又回了次头。
    她看到,视线尽头,湖底暗处,似乎有隐约的黑影,像僵直的老树。
    ***
    终于扒上湖岸。
    虽说习惯了能在水里呼吸,但那和呼吸新鲜空气毕竟还是不一样的,丁玉蝶一屁股坐倒,大口喘个不停。
    易飒催他:“快走啊。”
    丁玉蝶有气无力:“不行了,我得缓缓,腿都软了。”
    看这情形,就跟在船上经历了生死搏击似的,易飒有点纳闷,想问宗杭,忍住了。
    毕竟上次分开时的场景,不是什么让人愉悦的回忆,虽然人救回来了,但她还没想好拿什么脸来对着他。
    愧疚吗?不可能,她是个坏人,为什么要愧疚?
    但既然是坏人,一走了之多干脆,又为什么要回来救他呢?
    她说不清楚,态度也还没摆正,索性晾着宗杭,不看他,权当他不存在。
    她留意了一下湖上的动静,又催丁玉蝶:“赶紧走吧,坐这儿算什么事,回到旅馆之后好好歇着不行吗?”
    丁玉蝶气了,想来想去,就数易飒可恨。
    他腾一下跳起来:“我就不该信你的话,你知道在船上都发生了什么事吗?”
    发生了什么了?
    易飒从头到脚把丁玉蝶打量了一遍。
    除了湿身之外,没见有伤啊。
    “严刑拷打了?”
    丁玉蝶咬牙切齿:“过程多不容易我就不说了,关键是我把姜孝广给打了,打了你懂吗?这种熟人、长辈,搁着你,你能下得去手?”
    易飒说:“……能啊。”
    我靠!答这么干脆。
    丁玉蝶被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末了拿手指头点她:“很好,易飒,我今天算认识你了,原来我以前根本不了解你。”
    这不废话吗,几年见一趟的交情,谈什么了解。
    “我以后要跟你保持距离……”
    那就保持呗,手指头点什么点,信不信一发狠,伸手给你拗了?
    “你完了!”丁玉蝶说,“一个女人,不善良。”
    他怒气冲冲,抬脚就走,走得横冲直撞。
    终于肯走了,易飒翻了个白眼跟上,才跟了没两步,丁玉蝶忽然掉头:“你答应过会跟我一起下湖的,这个不能赖。”
    不等她答腔,又掉头走了。
    易飒鼻子里嗤了一声,信步跟上去。
    没招呼宗杭,也没看他,只是走着走着,下意识放慢了步子。
    他这脑子,也不知道能不能反应过来要跟上。
    宗杭先是眼睁睁看两人吵,自己插不上话,又眼睁睁看两人一前一后走掉,都没招呼他。
    尤其是易飒,从头到尾,看都没看他一眼。
    这是什么意思?让他爱去哪去哪吗?
    宗杭原地站了会,小跑着跟上来。
    管它呢。
    他就要跟着。
    第56章
    丁玉蝶住的农家小旅馆,属于不挂牌非法经营单位,主人家带个小院子,房间常年空一间,咬咬牙能再腾出一间——一块厚纸箱板上拿红漆刷了“住宿”两个字,放门口就是旅馆,不放门口就是农家小院,闲人免进。
    所以出再多钱,也就两间房了,床都凑不齐,店主抱了卷凉席出来。
    丁玉蝶已经入住了,有床,不用给他。
    易飒是个女的,这年头,基本都知道女士优先,也不能给她。
    所以他把凉席塞给了宗杭:“你们自己分配一下,看着办吧。”
    领完凉席,丁玉蝶和易飒都已经进房了,照例没招呼他。
    宗杭抱着凉席想了会。
    常理来说,应该男人跟男人住。
    他过来找丁玉蝶。
    丁玉蝶开了门,只开半扇,气好像还没消,板一张扑克脸:“我从来不跟别人住一间房的,你去找她,你们在船上不就一起住了吗?现在来挤我算怎么回事?”
    然后砰一声关门。
    宗杭又拖着凉席来找易飒。
    她倒是没关门,洗手间里水声哗哗的,应该是先冲澡了,宗杭站在门口,犹豫着该不该进。
    凉席直挺挺杵在手边,跟他难兄难弟,对影成双。
    易飒洗好出来了,她是中短发,方便打理,冲凉向来很快。
    她拿毛巾揉着头发,屋里走来走去,还是没看他。
    宗杭迟疑了一下,试探性地抱着凉席往里走,凉席很宽,卷成筒了还是长,一头拖在地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他一边走一边偷眼看易飒。
    人都进来了,她肯定知道,没让他走,那就是……默许了吧?
    宗杭把凉席拖进来,找了块空地铺开,铺得小心翼翼,生怕她忽然一嗓子在他头顶炸开:“我同意你进来了吗你在这铺?”
    易飒还在忙,包里翻了一阵之后,又出去了,没多久进来,甩了套衣服拖鞋过来:“洗澡去!”
    宗杭心头一块大石落地,抱起衣服,想谢谢她,抬头看到她后脑勺,话又咽回去了。
    他洗得也飞快,因为电压不稳,水又时大时小,给人一种分秒就要罢工的紧迫感。
    洗完了展开衣服看。
    应该是朝店主要来的干净衣服,棕色带花的老头衫,宗必胜穿了都嫌老气,还有带条纹的肥裤衩,地摊上十块钱一条的那种,太过追求凉快,对着太阳透光,一条裤管里头能插三条腿。
    反正穿上了,不伦不类就是了。
    他推门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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