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信。”
    “上辈子,我曾经嫁给过你。”楚瑜低哑出声,顾楚生另一只手也用上,抓着她的手腕,不肯放手:“那你这辈子,也嫁给我。”
    “那时候你不喜欢我。”楚瑜终于有些疲惫,她慢慢放缓了动作,艰涩出声:“我做了很多,我给你的私奔信你没要,所以我自己偷偷去找你。我找到了你,陪你待在昆阳,那时候你特别穷,”楚瑜抬眼看他,眼里含着眼泪,顾楚生愣在那里,看着楚瑜抬起眼,看向窗外:“你住的地方,下雨会漏雨,你拿了木盆接着,我夜里睡不着,你抱着我,合着雨滴声给我唱歌,同我说,你听这雨声,是不是也很好听?”
    “我觉得特别好听。”
    楚瑜破涕而笑,顾楚生忍不住也笑了,沙哑道:“然后呢?”
    “所以那时候,我就想,你喜欢我。你只是脾气不好,你还是喜欢我的。”
    “所以我为你做了很多……很多很多……”楚瑜含着笑,却仍旧是忍不住,泪落如雨。
    她说起那些年,他就静静听着。
    他从来没有听过她说那些年,他记忆里那些年,她就是那副鲜衣怒马的模样,后来便只是一个病恹恹的模样。他第一次从她的角度,这么认真去听她那时候的喜怒哀乐。
    原来那个厮杀在战场上的姑娘,也会在心里忐忑不安;原来她嘲讽着他无能时,也不过是自己难过到极点时疯狂的反扑。
    他突然想,如果当年他没那么年少,如果楚瑜像现在一样,能用这样平静的姿态同他说所有的一切,是不是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我花了一辈子,”楚瑜沙哑开口:“我用了长月的命、用了我楚家的败落,去求这一份感情,你曾经得到过的,顾楚生,”她语调平淡:“可是,是你不要。”
    “你不是爱我,”楚瑜目光落到顾楚生握着他的手上:“你只是执着。你得到的时候,你就不觉得我那么好了。”
    “那么,”顾楚生沙哑出声:“如果你说的这一辈子,真的存在,看着如今的我,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楚瑜没说话,顾楚生盯着她:“我这样坏,我害死了长月,我害了你一辈子,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外面冷雨凄凄,楚瑜看着面前青年,他已经是她记忆里顾楚生的模样了,眼神气度,分毫不差。他也走到了内阁大学士的位置,甚至比上辈子,还要快一些。
    她静静看着他,许久后,终于道:“上辈子的事,其实错多在我。长月是楚锦打死的,你当时并不知道。而路是我选的,你不喜欢我而已。最重要的是,上辈子的事,我不牵扯到这辈子,这辈子,你什么都没做。”
    顾楚生捏起拳头,楚瑜神色坦然:“你虽然数次打算加害于卫家,最后却都收了手。你虽然总是打算作恶,最后却都停下。而这些年,赵玥作恶,卫韫征伐,你在后方调整户部,惩治贪官,鼓励商贸,才勉强维持住大楚的平衡。顾楚生,你所作所为我看在眼里,其实你没有你想象中坏。”
    “我有。”
    顾楚生咬牙:“我比你想象更坏,我不作恶,只是舍不得你。”
    她不知道他的上辈子,在她死后,走到了怎样的程度。他本就是头恶兽,她是缰绳。她活着时,他怕她看不起,她死后,他就走在不归路上,为所欲为。
    然而听他的话,楚瑜还是忍不住笑了。她看着面前人强撑的模样,轻声道:“顾楚生,其实哪怕上辈子,你都没你想象中坏,我会喜欢你,不是白白喜欢的。”
    顾楚生愣愣看着她,楚瑜叹息出声,她站起身来,从旁边取了伞,轻声道:”以后别做傻事了,顾楚生,人的原谅有限度,你若再这样下去,或许有一天,“她轻轻歪头:“我真的会杀了你呢?”
    顾楚生没说话,他看着女子弯眉轻笑的模样,他突然意识到,这大概是最后一次了。他已经拼尽全力,如果还留不住她,那大概是真的,再也留不住。
    他颤抖着身子,不知从哪里,突然有了勇气。
    他撑着自己站起来,猛地叫出她的名字:“楚瑜!”
    楚瑜顿住脚步,听见身后人沙哑开口:“哪怕上辈子,我也是喜欢你的。”
    楚瑜猛地回头,呆呆看着面前人。顾楚生艰难笑开,他惨白着脸,抬起手,放在自己胸口。
    “上辈子,我第一次见你,”他眼泪落下来,沙哑出声:“我就,特别、特别、喜欢你。”
    “可是我不懂,”他慢慢走上前来:“我看不起这样的自己,我特别讨厌你高高在上的样子,我觉得你不该喜欢我这样的人,你该喜欢卫珺,甚至是卫韫。你喜欢我,就是瞎了眼。”
    楚瑜不可思议看着他,看着他走到面前,看着他看着她:“所以你说错了,”他艰难出声:“哪怕得到你,我也喜欢你。我喜欢你这件事,不是十年,二十年,是从我上辈子的十二岁,到这辈子。你让我放手,我也想放,可我放不开。你让我不忘初心,可是我的初心是你,我没忘。”
    顾楚生慢慢跪下,仰头看着她。
    “阿瑜,”他沙哑出声:“对不起。”
    说着,他颤抖着伸出手来,握住她的手:“我求求你……回来吧……”
    “上辈子,这辈子……”他猛地嚎啕出声来:“我输不起了。我真的,输不起了。”
    楚瑜呆呆看着他,脑中思绪纷乱。
    片刻后,一个声音从长廊尽头平淡又冷静传来。
    他声音如这夜雨,平稳中带着彻骨的冷意。
    “阿瑜,”楚瑜和顾楚生同时寻声看去,长廊尽头,男子白衣长衫,手执六十四骨节竹伞,神色安稳从容。他静静看着楚瑜,灯火跳跃在他隐忍的目光里,那琉璃一样漂亮的眼里,有无数情绪翻滚,可他没有表现,没有纵容,他克制着所有情绪,抬起手,平静出声:“到我身边来。”
    作者有话要说:  卫韫成长得真的比谁都快啊。
    第126章 (8.27)
    【阅读背景音乐:万讃歌(自己选择去网易云打开,不一定合适每个人口味)】
    楚瑜脑子有些发懵, 她呆呆看着长廊尽头的卫韫, 他什么都没说, 就只是静静站在那里, 目光无悲无喜,然而身子却隐隐发颤。
    顾楚生握着她的手,在她提步前一秒,他猛地意识到了什么,他紧紧握住她,沙哑出声:“阿瑜,你别走, 你不要离开我。”
    楚瑜没说话, 她低下头去, 看着顾楚生满是祈求的脸。
    好久后,她才终于回过神来,艰涩道:“你怎么敢?”
    怎么敢说出来?怎么敢告诉她?
    难道他以为,所有的伤害, 一句对不起就可以解决。
    所有的痛苦, 跪一下就能烟消云散。
    她颤抖着身子,眼泪几欲滚落而出,她想将她的手抽出去,而他却固执不放,他知道她要做什么,然而他不能让他做。
    他输光了所有底牌, 他尝试了所有可能,她如果走了,他真的毫无办法。
    于是他只能笨拙去拉她,她痛苦想要抽手,他反复出声:“我错了,我真的错了,阿瑜,我不会再犯了。我知道你要什么,我知道怎么爱你,我比任何人都能更好的对你,阿瑜……”
    “放开。”楚瑜声音颤抖,她已经极力克制,可那些爆炸开来的情绪,却仍旧回荡在她的心里。她眼泪扑簌而落,而那个一贯姿态从容的青年,却仿佛已经放下了所有自尊,他纠缠不放,痛苦出声:“我不放,我不能放!”
    雨声开始变大,灯火之下,那两人都狼狈不堪。
    卫韫站在不远处,他静静看着他们,他觉得自己站的很近,可两个人却怎么看都觉得这么遥远。他们好像有一个无形的世界,将他隔离开来。
    他早已经遣退了下人,清退了周边所有暗卫眼线,整个庭院里就他们三个人,他一贯被别人夸赞有勇有谋,他面对千军万马从容有余,却在这一刻觉得,自己仿佛是失了方寸。
    他不知道要做什么,于是他除了站着,竟然什么都做不了。
    他看着那两人,体会着他们之间那些澎湃的情绪,好久后,他终于才开口:“顾大人,够了。”
    顾楚生愣了愣,他看见卫韫收起伞,走到他们两人身边。
    卫韫抬起手,轻轻搭落在顾楚生手上。
    “顾大人,”他平静开口:“凡事都有界线,你已经走到了那一步,走不过去,就该放手回头。”
    顾楚生没说话,他静静看着卫韫。
    “她是,”顾楚生艰难开口:“她是我顾府大夫人。”
    卫韫垂下眼眸,他握着顾楚生的手,他没用力,却是道:“烦您放手。”
    “她是我同床共枕十二年,进了我顾家祖坟,和我合葬在一起的顾大夫人。”
    “烦请放手。”
    “卫韫,”顾楚生终于感受到了手腕上传来的力度,疼得他发颤,可他固执着没有放手,他盯着卫韫,一字一句:“她是我妻子。”
    卫韫捏着他的手微微一松,他睫毛颤了颤,而后他又控制住力道,将顾楚生的手从楚瑜身上一点一点试图拖下来。
    顾楚生疯狂挣扎起来,卫韫没动,他拳打脚踢,卫韫没有还手,他只是将他的手一点一点抽出来。
    如同他的感情,一分一分,生拉硬拽,从那个人生命里拖了出去。
    顾楚生悸动嚎哭,卫韫平稳自持。顾楚生终于抑制不住,嘶吼出声。
    “你算个什么东西?!卫韫,她是你嫂子,上辈子,她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这辈子,她是你大哥明媒正娶的妻子,你什么身份,在这里管我同她的事?”
    卫韫没说话,他将楚瑜护在身后,看着被他推开的顾楚生,平静道:“顾大人,回去吧,该做什么,便去做什么。”
    顾楚生坐在地上,喘息着看着他们,卫韫看着顾楚生的样子,眼里带了怜悯,但却也不知是怜悯他,还是怜悯自己。
    “回去吧,”他沙哑开口:“您是内阁大学士,这天下还有许多事等着您,有许多百姓仰仗您。不要在这里纠缠一个妇人,不成体统。”
    听到这话,顾楚生低低笑了。
    “卫韫……我真没想到,这辈子能从你口里,听到体统两个字。”
    卫韫双手拢在袖间,听着风雨声,听着他道:“卫韫,上辈子,我就顾着体统,顾着太多人,她死的那天,我坐在灵堂,还批阅文书。”
    “可你知道么,”顾楚生声音夹杂在雨里,慢慢低下去:“然后你就会发现,你被打磨了少年锐气,少了那份世人最爱的鲜活风流后,所有人只会离你越来越远。爱你的人越来越少,路越走越窄。最后你被人供在祭坛上,活得像一座牌位。”
    “你以为我为什么输给你?”顾楚生笑起来,他撑着自己,慢慢站起来,他盯着他,狂笑出声:“我不是输给你卫韫,我是输给了时间,输给了我自己。我走了太多路了……”他沙哑出声:“她最爱的干净我没有,勇气我没有,纯粹我没有。”
    “她最爱我的时候……”顾楚生沙哑出声,他看着楚瑜,眼里带着茫然:“她最爱我的时候……”
    也是他少年时。
    他红衣金冠,意气风发。他任昆阳县令,带百姓避难;他以文臣之身,穿梭于战场。
    她最爱他的时候,是他驾马而来,光明坦荡;是他扶着粮草而来,哪怕全身伤痕累累,也要抬头同她说:“你别管我,把粮草护好。”
    “卫韫,”他声音低下去:“你走了这条路,注定护不好她。你只会蹉跎她,不如放手。”
    听到这话,卫韫慢慢笑了。
    “顾楚生,”他笑容里全是苦涩:“她从来不是我的,你想要,该问她愿不愿意,而不是让我放手。”
    “你与我最大的不同,”他看着顾楚生,艰涩道:“那便是,你爱着一个人,你觉得你们是双方的,所以没有了自己。我爱一个人,却从不觉得,她属于我,或者我属于她。”
    “我是卫韫,是镇国候,是如今的平王,我有我的责任,有我要走的路。她也一样。”
    楚瑜听着他的话,慢慢抬起头来,仰望着身侧青年。
    风雨吹进来,他面色沉静泰然,他克制着情绪,与她和顾楚生那失态的模样截然不同。他从风雨中走来,早已被雨水湿了衣衫,却未曾影响他半分。他看着顾楚生,声音平稳从容:“她是楚瑜,是卫家大夫人,是一品诰命,也是军中北凤将军。她的人生远不止你我,她不属于谁,她爱谁,不爱谁,我管不了;她要留在卫家,还是要跟你去华京,或者云游天下,我也管不了。”
    “你让我放手,”卫韫艰难笑了:“又何从谈起?”
    “你从没给过她一份感情应该有的样子,”卫韫静静看着顾楚生:“你没让她在一份感情里学会张扬自立,没有让她感受过感情会是她最好的壁垒,时至今日,你也没能明白,谈好一份感情,得先做好一个人。所以,别纠缠了。”
    他弯下腰,拿起旁边的伞,淡道:“回去吧,先当好顾楚生,再来爱一个人。”
    说完,他抬起手,握住楚瑜的手。
    他的手很暖,在那温度涌过来的那一刻,她感觉自己仿佛是淹没在深水里的人,被人骤然打捞起来。
    如果顾楚生的爱是将她拖下去窒息的沼泽,这个人就犹如小船一般,拖着她走向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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