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静静跟着他,路过大雨的地方,他撑着伞,将伞倾斜下来,遮住大雨。他们走到屋中,他让人准备了姜茶,又给她拿了衣服,垂下眼眸道:“先换了吧,别受寒。”
    楚瑜低低应声,他的神态太平和,平和得让她也随之安定下去。
    她换好了衣服,晚月端了姜汤上来,楚瑜抱着碗,卫韫拿了帕子,就站在她身后,轻轻擦拭着她的头发。
    她慢慢镇定下来,在温暖中找回那一份理智,身后人动作轻柔小心,等将她的头发擦干后,他从她手里拿过喝了的碗,低声道:“先睡吧,我还有许多事,先回去了。”
    “小七,”楚瑜终于开口:“你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卫韫背对着她,好久后,他终于道:“改日吧。”
    楚瑜低低应了声,卫韫往外走了几步,又顿住了步子。
    “阿瑜,”他声音沙哑,楚瑜抬起头来,看着他的背影,听他道:“我也会难过的。”
    哪怕他做得再好,假装得再淡定,再从容。
    可是人毕竟是人。
    楚瑜呆呆看着他,面前青年转过身来,他艰难笑了笑,沙哑着声道:“你能不能过来,”他仿佛少年时一样,可是这句话,他说得那么难,那么慢,他说:“你能不能走过来,抱抱我?”
    让我知道,这份感情,不是我一个人在努力。
    让我明白,这份感情,会有所回应。
    楚瑜看着他,对方等了片刻,没有等到什么,卫韫低头轻笑,似有恢复了平时那沉稳从容的模样,他转过身去,温和道:“无事了,我先回去了。”
    然而话刚说完,他便被人猛地从身后扑来,死死抱在了怀里。
    楚瑜在他背后,用额头抵住他,她的温度从他身后传递而来,卫韫呆呆看着门外摇晃的灯火,也不知道怎么的,眼泪就落下来了。
    楚瑜在他背后抱着他,卫韫没敢回头,没敢眨眼,他沙哑着声音,慢慢开口。
    “我不知道怎么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阿瑜,”他沙哑出声:“其实顾楚生说得对,人都爱少年,我有时候会想,十五岁那年在北狄,你背着我走过万水千山,那时候我觉得世界特别美好。那时候卫秋卫夏还会和我闹着玩,沈无双话也比现在多,母亲面对我也不会忐忑不安,那时候你还会抱着我,叫我小七。”
    “可现在呢,我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了。”
    “卫秋卫夏很少同我说笑,沈无双也开始变得恭恭敬敬,母亲有话就在心里,从来不同我说,便就是你……”
    卫韫看着摇曳的灯笼,沙哑出声:“也变了。”
    “我自问没做错什么,我努力护着每一个人,我学会克制、忍耐、包容、果断,”卫韫慢慢闭上眼睛,声音中带着隐约的哭腔:“可每个人都还是离我越来越远,敬而不爱,赏而不亲。可我做错了什么呢?”
    卫韫声音颤抖,他似是有些克制不住,在楚瑜怀里,慢慢佝偻下身子,他抬起手,捂住自己的脸,猛地爆哭出声:“我只是长大了而已。”
    他只是长大了而已。
    一个人长大后,他说的每一句话都会变得怀有深意,他的每一个动机都会被视为包含野心。
    他已经很努力了,他努力想去让身边每个人过好,他努力想要拥抱住身后这个人,她所有担忧的惶恐的不安的,他都在为她解决,可世界还是没有变成他想要的样子。
    可他做错了什么呢?
    她曾把自己最美好的给了顾楚生,她能放下所有夜雨私奔去找顾楚生,她能带着绝不回头的勇气去爱那个不会爱的人,然后顾楚生做错了,跪地祈求,还能得到她的心软心疼。
    他小心翼翼去给她所有美好,他为她向赵玥求了一品诰命、北凤将军的位置,他为追赶上她努力成长,想要为她遮风避雨。她不够喜欢他,他就等着她,可她还是越走越远,他不知道怎么留住她,他甚至不敢像顾楚生一样开口强求留住她。
    因为他知道,如果他留她,她就会留下来。
    于是他什么都不敢说,他就只能在这个雨夜里,在她怀里,握着她的手,嚎啕大哭。
    他许多年没这么哭过,楚瑜死死抱紧他,尖锐的疼痛涌上来,她咬紧牙关。
    她第一次这样真切的感受到,卫韫比她想象里,过得更难更苦。
    只是有些人从不将伤口展示给人看,于是哪怕发脓发烂,别人也以为他云淡风轻。
    她想起五年前在沙尘,卫韫泡在沈无双给的药水里,他挣扎痛哭,抱着她叫她,嫂嫂,我疼。
    年少时他尚能说出这样的话,长大后他却是连“我疼”两个字都再说不出来,反而只是问她,我哪里做的不好?
    没有哪里做的不好。
    楚瑜咬着牙关,她听着他的哭声,想起自己年少来。
    她不公平。
    哪怕他从没开口,可她却清楚意识到,这份感情,她太不公平。她把顾楚生所有给过她的伤口留给卫韫,顾楚生拘束她,她就以顾家大夫人的姿态活在卫家,却忘记了当年卫韫从北狄回来,给赵玥的三个条件里,就为她求了军职;顾楚生辜负她,她就忐忑不安,等待着卫韫有一日的辜负,却没看到卫韫将这份感情放在心里五年,从未褪色半分。
    她把最好的自己给了做错事的顾楚生,却将最不好的自己交给了什么都没做错的卫韫。
    一份感情无论如何都会有磨难,痛苦与甘甜相伴相随,包容与自由相偎相依。卫韫为她努力铺好了所有路,她却连走上去的勇气都没有。
    她深吸一口气,收紧了手臂。
    她突然想,如果回到十五岁那年,如果她没有嫁给过顾楚生,没有经历岁月磋磨,在最美好的岁月里,她遇见这个人,她会做什么?
    当这个念头闪出来,她便低下头去,狠狠啃咬在这个人唇上。
    哭声和眼泪交织在这个吻里,她将卫韫压在身下,将手指滑进他的手里,十指扣在一起。
    她从未这样放纵亲吻过他,没带半点技巧,莽撞又热情。卫韫在她身下,慢慢握紧她的手。
    “卫韫,”楚瑜直起身子,认真看着他:“我和你坦白,我活过一辈子了。”
    “我方才,听见了。”
    卫韫看着坐在身上的人,他绷紧了身子,他有些害怕她要说出口的话,楚瑜静静凝视着身下的人,平静道:“我嫁过人,有过孩子。”
    “我知道。”
    卫韫垂下眼眸,不自觉握紧了和她交扣的十指,然而又似乎想到什么,慢慢松开。
    楚瑜俯下身去,头发垂落在他身边,她静静看着他,温和道:“我以前,对你不好。”
    “没有……”卫韫沙哑出声:“是我求的太多。”
    “你应该求的,”楚瑜抬起手来,覆在他面容上,神色温柔:“我曾经有过很好的样子,我那时候很勇敢,你想要的,作为恋人,我该给你。可是我给了别人,没有给你。”
    “别说了!”卫韫似乎有些难堪,他想要起身来,楚瑜抬起手,猛地将他压下去,她看着他,神色郑重。
    “所以卫韫,”她的目光落在他的眼里,交织纠缠,她静静看着他,平静道:“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卫韫愣了愣,她似乎没有明白,楚瑜抬起手来,将发簪从自己头发上取下。青丝如瀑而落,她眼里还带着水汽,然而眼角眉梢却都是笑意。
    “如果是我十五岁,我看上你,”她抬起手,取下自己的腰带,卫韫呆呆看着,看她衣衫散开,俯下身来:“你若喜欢我,那么便是今朝有酒今朝醉,你看好不好?”
    卫韫没说话,他目光转向旁边,张了张口,似要说什么,楚瑜抬手落入他发间,温柔出声:“你喜不喜欢我?”
    “喜欢。”这一声喜欢来得毫不迟疑,却带着哭腔和委屈,楚瑜轻声笑了。她低下头,含住他的唇,温柔道:“那就够了。”
    那就够了。
    雨打秋叶,长廊带寒,他们拥抱、亲吻,从地面到床上,酣畅淋漓。
    当高潮骤然来临时,他死死抱住她,尽数埋没在她身体里。
    他颤抖着身子,死死抱紧她。
    他拥抱着她,他感受着她,他那一瞬间突然发现,哪怕这一刻她说她要走,他也不害怕。
    因为他知道,这时候的楚瑜,是真的爱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  一定是大姨妈来得太汹涌让我哭得停不下来。
    这一章明明不虐的啊。
    但是写到卫韫顿住步子,和楚瑜说你能不能来抱抱我,哭着说“我只是长大了”的时候,想起卫韫当年白马银枪杀七将,少年英雄,鲜衣怒马意气风发,这大概真的是卫韫一生最好的时候,可是的确也不能再有。因为人长大啊,就学会将伤口藏在心里,学会忍耐,学会稳重,学会哪怕想要痛哭流涕,也要坐在高堂之上,批下每一封文书。因为没有人会去问你背后怎么了,大家只会问,王爷,下一步做什么。
    啊……不行了,我的眼泪不值钱……
    不管怎么讲,我永远爱卫小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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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小七真的没有想过要拘束阿瑜,当年他和赵玥谈判时候第二个条件,就是封楚瑜为一品诰命,追加凤陵城一战的军功,给予军职。
    从很多年前到现在,卫韫都想给楚瑜一片天。只是所有女人习惯了被拘束,楚瑜当上卫家大夫人,就想想着要当大夫人;柳雪阳、蒋纯,每一个女人都自以为是给了自己枷锁。
    擦干眼泪,马上就要打仗了!!走起吧干巴爹!!!
    第127章 (8.28)
    那一晚很长。
    楚瑜记忆里,他们好像肆无忌惮做了一次又一次。最极端那一刻来临的时候, 他们会死死拥抱在一起, 灭顶快感冲刷而来, 他们一起喘息, 拥吻,感觉气息和身体纠缠,好像要将对方融入自己身体里。
    这是人类表达爱情最原始的方式,如果你爱着这个人,你会想要拼命与他交织相容,你会不顾一切试图接纳他,缠绕他。
    没有任何技巧, 青年最简单的律动, 也能让人感觉喜悦欢愉。
    等做完之后, 他们头抵着头靠在一起,听着外面雨声。
    楚瑜慢慢给他说着上辈子的事,每一件,她所记得的, 她都说得很详细。
    “所以上辈子, 你没嫁给我哥哥。”
    “嗯。”楚瑜拥着他,小声开口:“你那时候一定很讨厌我吧。”
    “后来我见你的时候,”楚瑜有些不好意思:“你都好凶。”
    卫韫低低笑起来,楚瑜皱眉:“你笑什么?”
    “听见说我欺负你,”卫韫叹了口气,翻过身子, 平摊着看着床顶,一只手枕在脑后,笑着道:“我感觉,大仇得报,也算欣慰。”
    “什么大仇?”
    楚瑜用手支撑起自己的头,侧着身子看着他,卫韫迎上她的目光,含笑道:“这辈子你老欺负我,我又不能欺负你,想想原来是上辈子欺负过了,心里也就舒服许多。”
    听得这话,楚瑜用手推他,不高兴道:“喂,你胆子大了。”
    “不大不大,”卫韫赶忙握着她的手,低头亲了亲:“大夫人面前,我胆小的很。”
    “卫怀瑜,”楚瑜瞧着他,悠悠道:“没看出来,你挺能屈能伸的。”
    卫韫笑:“那是夫人教得好。”
    楚瑜一时接不上话,她半天没想明白,卫家人好像个个都是宁折不弯的铮铮铁汉,怎么就出来一个卫韫,鬼精鬼精的。
    她思索了片刻,卫韫将头轻轻靠在她胸前,温柔出声:“阿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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