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棠抿嘴笑了笑,她都不用问就猜得出来,那刘氏今日训斥了姚云杏,无非就是给自己看的,到了晚上自然要再去安慰一番,想来这世上总有一些人面若菩萨心藏恶魔,人前笑的开了花儿,背后指不定怎么给你下绊子,真真是……人心叵测,倒不如这些鬼魂,喜欢谁就帮帮谁,讨厌谁就治治谁,起码是坦坦荡荡。
    “季先生,谢谢你……”
    季疏朗这才不笑了,“诶呦,你可别谢我,我治那毒妇也不是因为你,不过是天生厌烦这等奸诈阴险之辈,顺便教训教训她罢了。”
    “嗯,好,季先生是大侠风范!且是个酷爱雅音的斯文侠者。”
    季疏朗摆了摆手,“大侠倒不必,我也不过是个痴鬼,想想我那次奏琴忘了转世投胎,也是一桩幸事,我季疏朗生前死后都只痴迷韵律,唯一的念想也就是这,若是投了轮回井,忘了这独一份儿的念想,那我活着可有什么意思?倒不如做个孤魂野鬼!”
    云棠捂嘴偷笑,“爽快!只是不知季先生那琴可有些眉目了?若是有用的上云棠的地方,您尽管吱声儿。”
    季疏朗点了点头,“那倒不必了,叫你帮忙怕再给你惹出些麻烦,这事我自己就可,只是不知那刺史家的老太太把琴藏在了什么地方!”
    “疏朗,子虚他们可回了?”
    “诶呦,谷爷,子虚倒也罢了,那乌有你不知是什么人?一天能办完的事儿他能给你拖上三天,既然去了南诏,那么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多招人稀罕,估么着没有个七八天是回不来了。”
    谷夏也没吱声,算是默认,季疏朗还惦记着他那剑南雷氏的好琴,也没再多留,顺走了桌子上两块桂花糕,嗖地一声从窗子跳出去了。
    ***
    次日一早,云棠从房间里醒来,瞧着窗外霪雨霏霏的天气,轻轻地叹了口气,最后一天的假,明日还要当值,今晚就要回宫了。
    想起那老妖婆子就气的牙痒痒,白白浪费了那么多时间,不过想起了昨日季疏朗说的,还是有些期待,不知那老太太被墙皮砸了脑袋,今早是个什么形容,忙简单的收拾收拾,往正院儿去了。
    到了正堂,刘氏正扶着额头,脑袋瓜子果然缠了一圈儿的纱布。
    云棠装作不知,赶紧走了过去,“奶奶,你这脑袋……是怎么了啊?”
    刘氏见人来了,赶紧拉住云棠手腕,“棠儿,可别提了,昨个晚上出门方便,卡了个跟头,这不就这样了,人老了,不中用了!”
    云棠赶紧安慰,又装模作样给老太太吹了吹,只在心里头寻思,她昨个儿去找了云杏,自然不能告诉自己,也不知那姚云杏被砸成了什么鬼样儿,又找什么借口圆过去,难不成都是去个茅厕的工夫摔着了?
    “人都说你憨厚老实,我瞧着你也有些心眼子!”谷夏见她在这边装模作样,就觉得好笑。
    云棠在心里头答复,“嗨!谁还没些心眼子?不过是看想不想用罢了,若是这人好,我也必然好好的待他,不藏心思,不留心眼儿,可对那些恶心人的,我也不想当好人了……”
    谷夏嗯了一声,颇为赞许,“这话儿就对了,姚大人可终于能叫人放心了,好人才会感恩,恶人只会蹬鼻子上脸,你对他越好,他越压着你。”
    嗯……可这话,怎么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意思?
    这边儿云棠正跟刘氏虚情假意着呢,谁知那头屋外一阵喧哗,不管是下人还是她的那些婶子大娘的,全都是慌慌张张,不一会儿就有小厮喘着粗气跑进屋来,手指着门外,“老夫人,老夫人,老夫人……”跑的太忙,话都说不全了。
    刘氏一拍茶桌儿,“没出息的玩意儿!什么事儿吓成这样?”
    那小厮顺了顺气儿,“老夫人,宫里头……来人啦!说要接二小姐回去!”
    先问出口的是云棠,“宫里头要接我回去?”出宫时候的车夫就在姚府住着呢,还有谁来接她?
    小厮咽了口唾沫,“他他他……自己说……他是宫里头的六皇子,老夫人,您快出去瞧瞧吧!”
    刘氏刚还嫌弃别人没出息,一听这话儿,立马就瞪大了眼睛,“你你你……说是谁?”
    “六六六……六皇子!”
    “走……快出去接驾……”站的一猛,险些晕厥过去,忙拉住云棠,这才站稳了脚儿,这才想起自己这孙女儿,那宫里头的人,可说是来接她的!
    “棠儿,你跟奶奶说,那六皇子你可认得?”一双颤颤巍巍的手拉着云棠,眼里满是差异和难以置信。
    云棠也吓得不轻,他他他,不是跟他说清楚了么?他来做什么?接她?“我……算是认识吧……”
    这档口谷夏又说话了,“怎么?姚大人怕了?”
    云棠一急,“你闭嘴!”
    那头刘氏不知道她怎么来了这么一下,“你说谁?”
    云棠面色一赧,“没没没,我说奶奶您别急,别崴到了脚!”
    ***
    一老一小到了门外,姚府里的其他人早已齐齐站在一边儿,大声不敢出,只有姚禧恭恭敬敬陪着笑,把李连往院儿里引着。
    今日李连穿着个墨绿的袍子,头上戴着月白的玉冠,笑的那叫一个如沐春风。
    “殿下,您怎么来了?”
    李连还没说话呢,却被姚庸呼和一声儿,“云棠,见到皇子还不行礼!”
    云棠正惊着呢,早忘了什么行礼,这才附身作揖,“下官姚云棠见过殿下!”
    李连却不领,呲牙一笑,直接把云棠拽了起来,“云棠,你我之间不必多礼……”
    姚禧低眉顺眼陪着李连,一听这话微抬了头,“殿下跟下官的孙女儿……关系不错?”
    李连却不理他,只一个劲儿瞧着云棠儿,“云棠,怎么不说一声就回家了?你早说,我好叫人送你,说起送你,我还给家里人带了礼物。”又回头瞧瞧身后的小宦,“小螃蟹,去把礼物带出来,给姚大人的家里人!”
    那小宦听话,赶紧叫了赶车的马夫,俩人一齐从车上卸下来大包小包的礼物,瞧见这架势,姚庸到现在还没反应过来,拉过自己的女儿,“棠儿……这是……”
    云棠不知道怎么解释,只得冲着自家爹爹苦笑一声,不知道这六皇子还会出些什么幺蛾子……
    李连四处瞅了瞅,又转过头望着云棠,“云棠,哪位是家中伯父伯母?”
    云棠是真想问问他这是作的哪出儿,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不好发作,只得拉了拉姚庸,“回殿下,这是家父家母……”
    李连却是恭敬一拜,“见过伯父伯母,后生给二老带了礼物,小螃蟹,呈上来!”
    那叫小螃蟹的太监一脸的喜庆,笑嘻嘻的呈上来个两尺多长的锦盒儿,把盒盖那么一开,人群中顿时一阵哗然。
    ☆、接你回宫(二)
    姚庸盯着盒子里的东西,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殿下……这是?”
    李连笑吟吟上前,一副彬彬有礼的嘴脸,“伯父,这是福州送来的荔枝,可以开胃健脾的,春日易厌食,今日恰巧来拜会,特带来给二老尝尝。”
    此语一出,人群更加哗然,众人的目光又纷纷投向那两尺多长的锦盒,锦盒里头躺着的是一小捆泛着暗红的细枝,细枝上又挂着颗颗胭脂色的果实,颗颗饱满圆润,果皮上犹带着盈盈的水珠儿。
    姚庸本就对李连这声声“伯父”叫的心神不宁,再得了他送的这等稀罕物什,更加坐立难安,“殿下,您能亲自驾到此地,已是我姚府的荣幸,怎还能叫您带来如此珍贵的礼物?”
    李连忙扶住又要拜下去的姚庸,满脸的恭敬谨慎,仿若一般的后辈对待长辈,“晚辈虽还未独立设府,可父皇已经赐了表字,伯父无需再称殿下,只唤我表字不器便好!”
    直唤表字,这是极亲极近之人才可如此,且这人可是皇子,姚庸顶着家里人投来的目光,只得尴尬地笑笑,“当今圣上……可真是博学多才,君子不器,真乃寄托了对殿下的殷切期望……”人家是皇子,准你叫表字那是瞧得起你,你却不能真就巴巴地叫上了,人家叫你伯父你就真是伯父了?这岂非跟当今圣上攀兄道弟?
    这边姚庸一脸的忐忑,那边众人更是神色各异,有惊诧的,有嫉妒的,有怀疑的,更有对云棠刮目相看的。
    不过所有的这些人,或多或少都在心里藏着一丝的不满,这六皇子也忒不会办事了些,既然来了姚府,自然就要顾及到一家之主的体面,这姚府里当家的自然就是姚禧,这倒好,就算你是冲着云棠来的,可也不能把正经的老爷凉在一边儿,对那姚庸却是又搀扶又聊天儿,还若无旁人的送了盒儿荔枝,这也太明显了些。
    不过这不懂事儿的可是皇上的亲生儿子,谁还能说些什么?
    李芳菲站在一旁,瞧着自己的丈夫尴尬地瞧着那盒儿荔枝,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往挤出个大大方方的笑容上前,一双雪白的手腕将锦盒接了过来,“殿下跟小女云棠交好,今日还特带来礼物,这等稀罕物什咱们还是第一次见,既然殿下赐给咱们姚府,那就好好带下去洗了,各屋儿分一分,也算托了殿下的福尝尝鲜儿!”语中说的是赐给姚府的东西,自然也就免了几分的尴尬,又忙叫下人接过锦盒带下去收拾,这才又回头跟李连致谢。
    李连似是没听出什么异样,只是冲着李芳菲礼貌微笑,又进正堂喝杯茶水攀谈了几句,这才要告辞回宫,当然,得带着云棠。
    姚庸李芳菲夫妻两个虽是极舍不得,可毕竟不敢多说什么,只得叫丫鬟收拾好了云棠的东西,亲眼瞧着女儿上了马车,往宫里头去了。
    ***
    而这头云棠正端坐在马车里头,正疑惑着李连此行来的目的,却见车帘儿忽地被人掀开,李连呲牙笑了一笑,径直钻进马车坐在了云棠的对面。
    从姚府出来的时候两人是分乘两轿的,就算民风再过开放,可毕竟男女有别,同乘一车就有些说不过了,如今李连这么一来,直把云棠吓圆了眼睛。
    “殿下,您这是做什么?”
    李连瞧着她那皱眉瞪眼的模样就觉好笑,仔细瞧着,那两弯细眉之上被皱出了两只小坑儿,因着皮肤本就白皙,真真可爱至极。
    李连噗嗤一笑,“你是问我跑上你的马车,还是问我到你家来捣乱?”
    云棠更气,她怎么就认识了这么个无赖?不过他和她到底地位不同,还是谨慎行事的好,“殿下,我不是已与你说好了?你今日这么一来,到底是什么意思?”
    李连嘴角上扬的厉害,“什么意思?自然是接你回宫……”
    云棠甚是无奈,遇上这样的人,打不得说不得,本就身份特殊,再加上那张厚脸皮……“殿下,您今日特来接我,下官实在是受宠若惊,可日后……还希望您万万不要如此了,这……与您身份不符,况且……”
    李连知道她心里头想着什么,“况且,还那么不通人情世故,那一盒荔枝送的,叫你父母在姚府更加成了众矢之的?”见她不再出声,知是自己猜对了,又抿嘴含笑,“可你该是不知,这世上的人可不都是你想的那般,事实是,在有些人面前,你越过谦卑他就越想要压你一头,时间久了,那些人成了习惯,非但不会对你更加友善,反而会蹬鼻子上脸,贪婪成性……”
    他这话说的极为认真,云棠瞧了瞧李连的脸面,又连忙低头,不觉暗暗心惊,她果真不会看人,本以为这李连是个缺心眼儿的纨绔,今日才知这宫里头长大的人没有一个省油的灯……可听他这语气,该是对自己的家庭了如指掌的,他住在宫里头,又是怎么知道这岐州姚府的琐事呢?
    而且……他今日突然造访,还帮了自己,这到底是因为什么呢?难不成他还对自己有什么心思?自己背上的伤疤,他真个不在乎?
    云棠轻轻地抬头,“殿下……您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您今日来,到底是所谓何事?”
    李连腿长,这轿子毕竟是女官儿做的轿子,两人面对面坐着就有些狭小,之前他一直是把脚放在一边,这时候又不得劲儿,还没答她的话,先换了个姿势翘着二郎腿,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膝盖又重重地磕了下云棠的,他那膝盖硬的很,把她撞的生疼,云棠到底没敢吱声儿,悄悄往一边儿挪了自己的,等着他回答自己。
    李连终是摆好了姿势,这才摸了摸下巴,“姚大人,你可不要想多,我今日是找岐州的刺史有事,又想起你该是在家,这才顺便来接你回去,不过你放心,我李连可不是那等胡搅蛮缠之人,既然姚大人看不上我,我也早死了那条心,只不过实在是欣赏姚大人的性子,又不舍得错过了这么一个有趣的人儿,如果旁的关系不能有,姚大人可否愿与李连做个朋友?”
    朋友?云棠仔细瞧了瞧对面这人的眉眼,实在是看不出是真是假,堂堂的六皇子,竟然要与自己做朋友?
    可如果是假,他还能图自己什么?笼络人心?自己的祖父不过是个岐州的长史,连朝堂都上不了,而自己呢,九品的看门儿小官,他是脑子进了水才来笼络自己,若是还图着之前的念想?自己也把丑陋的一面给他看了,若是他还惦记着自己的这副皮囊,说出大天她也不信……除了这些,他还能图自己什么?
    难不成,是真的想和自己交朋友?可自己与他毕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与他交朋友,真的靠谱么?
    “殿下身边青年才俊如此众多,为何……”
    “我说了,是觉得你有趣,那些个死读书的有何意思?就算不去死读书,也爱搞那些骈散诗文,我又不会,还不如跟你聊天儿来的实在。”
    “可我……哪里又是实在,不过是有些傻气,连人都看不准,殿下不过是觉得新鲜,等再过两年,我也不过和其他人一样……”
    李连笑了,瞧着她说话时候腮边若隐若现的酒窝儿,渐渐的就有些痴迷,忙收回了目光,“你说你外公喜好老庄,说来我也研读了不少,虽不敢说精通,可也算有些造诣,庄子有一句说的好,古之人,外化而内不化,今之人,内化而外不化。”
    顿了一顿,又接着说来,“虽说我俩并无太多的交集,可我总有一种预感,你和我是一样的,大概是灵魂上的契合总是容易被感知,我从你的眼神中体会的到……能活于这纷杂的世上,聪明也好,痴傻也好,王公也好,平民也罢,我只求别为别的改变了自己,所以语冰,可愿忽视你我的身份地位,只求在这世上能不必孤身一人,给我一次机会,我们相伴而行?”
    语冰?亲密的友人之间才可互称表字……古之人,外化而内不化,这果真也是云棠坚守的东西,他又是如何知道?难道真是因为契合?也不知怎的,她竟有一瞬想要答应,可理智还是将她拉了回来,“殿下,是真的想和我做朋友?”
    李连目光点点,嘴角含笑,微微点了点头,“钟期既遇,奏流水以何惭?”
    云棠被那冉冉的目光迷惑住了,竟一时忍不住拒绝,等到反应回来自己已经鬼使神差的点了头,这才发现后悔已经晚了,可再去看着那双清澈明朗的眸子,又突然鼓足了勇气,他的一切都比自己更加优越,他这样的人,还能图自己什么呢?做个朋友……倒也好……
    李连眯起眼睛笑了,笑的竟有些像个孩子,“语冰,日后就唤我不器罢!君子不器才可语冰语海,看你我二人这表字,都是这般的有缘呢……”
    “不器……”
    “语冰……”
    作者有话要说:  小棠儿啊,亲妈告诉你,千万别信他,其实都是套路……套路……套路……
    ☆、南山公主
    这次云棠回到宫来,得了两个不得了的消息,一个是周司闱到了二十五岁,早就提出了要离宫,现下上面终于同意了,而荣大人作为六个典闱里头最精明能干的,自然就补了上去,此为荣大人升官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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