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啦,我要去换衣服了,毕竟紫微可不会穿脏衣服。”
    男子提着身上一团糟的外衫缓缓走了出去,屋内又恢复了之前的寂静,也不知是过了多久,躺在床上的白心离睁开了双眼。
    他的神情非常清醒,就像是并没有经历长时间的昏睡。
    一开始,他并没有任何动作,一动不动的盯着头顶层层叠叠的薄纱帐,可是身上盖的被子却在大概是手腕的地方鼓出了一个包,这个包在被下迅速移动,很快就钻出了被角。
    竟是一只白白胖胖的鸽子。
    “咕咕咕。”
    获得了自由的鸽子抖了抖羽毛,左顾右盼了一下,小碎步跑到躺着的白心离身侧,低头用喙部啄了啄他的肩膀。
    白心离这坐起身来,久躺让身体酸痛不已,他掀开被子走下床塌,鸽子自觉的飞停上了他的肩膀,一人一鸽就这么在房间内摸索着,直到前者熟练的打开了位于屋角的偏窗。
    在外面的仙乐传入耳朵的时候,鸽子扑腾着翅膀落到了窗檐上,白心离抬手从袖子里拿出了一根跟头上一模一样的发带,递到了鸽子嘴边。
    “飞鹰。”他轻声唤道。
    “咕咕咕!”被叫了名字的鸽子豆大的眼黑看向他,并且低头衔住了他手心的发带。
    “走吧。”
    白心离推了推它,飞鹰扭了扭屁股,在青年的目送里它越飞越高,穿越亭台楼宇和成群结队,消失在了遥远的云层之中。
    而在飞鹰冲向的远方,阿恬正在西王母的山洞里大气都不敢多喘一口。
    “古有哪吒莲花塑身,今有白恬断肢重塑。”
    东王公一副江湖庸医的嘴脸,摇头晃脑之际竟然还唱了起来。
    “来来来,各种材料任你挑选,千万别客气,阿回和我别的没有,就是家当多!”
    阿恬看着摆在自己面前的莲藕、树枝、石头还有其他说不出名字的奇怪物品,第一次产生了掩面而逃的冲动。
    “木头的轻便,莲藕的保险,石头的耐用……哦哦,如果你乐意,我可以用昆仑玉来帮你恢复左手!”
    就在东王公越说越离谱的时候,青鸟从外衔来了果实,轻轻巧巧的扔到了门口堆积成山的蔬果里,然后落到一旁开始慢条斯理的梳理羽毛。鲜果的香气盈满了屋室,阿恬忍不住吸了一大口。
    然而,她并不是唯一一个被食物吸引的人,之间客串过一把拦路虎的白泽大爷慢悠悠的从外面逛了进来,对着西王母点了一下头算是行礼就大模大样的趴在了蔬果山下面。
    “别听他的,那个二半吊子恐怕会给你做个熊掌。”它一边啃鲜果一边不屑的说道。
    倪君明一听就不乐意了,“我是二半吊子,那你就知道怎么弄吗?”
    “笑话!这世间就没有我白泽大爷不知道的事!”
    “那你倒是别敢说不做啊!”
    “凭什么要大爷我帮你干活啊!”
    两个人竟然这么撇下干坐着的苦主你来我往的吵了起来。
    “白泽,”一旁老神在在的西王母出了声,“既然如此,我倒是想问你一件事。”
    她一开口,东王公和白泽霎时间噤声,一齐扭头看向这位一家之主。
    “紫微身上的道种到底有多少颗?”
    西王母如是问道。
    第137章
    “紫微身上的道种到底有多少颗?”
    西王母这个问题可谓是既不应景也不逢时, 立即就让洞穴里原本轻松到有些懒散的气氛紧张了起来。
    “我以为阿回你永远不会问我这个问题,”白泽抖了抖身上如雪的皮毛,两只前爪交叠, 把脑袋搁在了上面, “毕竟,你总是极力避免依赖我。”
    “全知全能的感觉会让人迷失自我, ”西王母冷静的回答,“可放着宝库不开也是愚昧之举。”
    “哈哈哈哈哈哈, ”白泽像是被她的回答逗乐了, “怎么说都是你在理呢, 真是有你的风格,无论如何都会不让自己落到下风,玄女要是学到了这一点就好了, 那样今日的情形就大不相同了吧?”
    被白泽忽视的东王公耸了耸肩,他拿起了小刀开始对着案几上的几样东西比划,阿恬发现只要提起九天玄女,倪君明就会表现出令人心惊的漠然, 这并非是对妻子门下女弟子的避嫌,而是丝毫不在乎后者死活的真实反应。
    东王公在漠视九天玄女,就像她只是西王母的一个随身摆件。
    说起来, 这倒跟他附身魏舍人时的表现很像,那时候他的所作所为实在是很难说清到底是在帮洛荔还是在害她越来越偏激。
    “所以你的答案是?”
    西王母的声音又把她的思绪从东王公身上扯了回来,阿恬偏过头就看到白泽冲她眨了眨眼,后者的瞳孔也是与毛发一样的银白色, 像是一眼就能把她看穿。
    “当然,阿回你毕竟才是昆仑之主,”白泽轻声说道,“其实这件事就算不问我,你心底也应该有数。”
    “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遁去其一,”西王母轻声说道,“除开流落凡间的四颗,梼杌身上有十颗,剩下三十有七,这些全部都集中于紫薇一身?不不不,颛顼怎么可能不防着点句芒?他可从来都不跟炎黄一脉一条心。”
    “你这不是很清楚吗,”白泽又拣了颗果子咬在嘴里,“道种从来不是个好东西,成为天道也不是什么好差事,只要稍微脑子清醒一点就不会据为己有,最终,道种也不过是沦为了颛顼控制属下的方法而已。”
    “对于那些不明真相的异兽,他用道种吊着他们的胃口,对于那些心怀鬼胎的下属,他用道种辖制他们的行为……但若是滥用这个法子,增加了重塑天道的难度不说,最后也逃不过离心离德的下场,虽然不太想承认,但颛顼是明君,他脑子清楚地很,不会一条路走到黑。”
    “你直接说他就是用这招对付他那个不孝子和句芒的就行了,”东王公嗤笑一声,一根惟妙惟肖的手指正在他手里成型,“数量多的道种会压制数量少的道种,谁会喜欢脖子上随时随地都被栓个狗链子?况且,拥有道种就意味着会有生命危险,那群家伙好不容易重获了现在的地位,才不会去随意冒险。”
    “也就是说,眼下拥有道种的只有我、句芒还有颛顼本人了,”阿恬完好的那只手敲了敲案几,上面摆放的莲藕和树枝都随着这个动作颤了颤,她的脸皱成了一团,“感觉不会是好消息啊……”
    “两颗,句芒身上有两颗,”白泽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溢出的果汁,“我得帮颛顼说一句,这两颗全部都是他为了表忠心自己吞噬的,可不是人家强迫的哦。”
    “三十四颗。”阿恬把令所有人动作都一顿的答案说出了口,她注视着只剩下光秃秃的左手,那些狰狞的伤口是她曾被压制的证明。
    “胜不了。”
    她平静的说道。
    “仅凭现在的我,完全胜不了。”
    “噗嗤,”东王公一下子就乐了,“你承认的还真干脆。”
    “示弱并不是屈辱的行为,”这不过是句调侃,可出乎意料的,少女郑重的回答了他,“了解自身远比逞强更重要,打肿脸充胖子也不过是白白送死而已。”
    “那你想如何?夹起尾巴先练它个几百年?”他饶有兴致的摸了摸下巴。
    “你是把我当傻瓜了吗?”阿恬注视着自己的左手,“我不会天真到以为自己努力的同时别人就不会努力,现在做不到的事情,没道理过几百年就能做到,我从证道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会面临怎样的绝境,现在只不过是更加直观而已。”
    “那你会死的,”男人轻松地说道,“就像勾陈,就像碧霞,甚至像我那个傻徒弟,成为天道回归路上的一具无名尸体。”
    “君明!”西王母突然厉声喊了丈夫的名字,“你说的太过火了。”
    “难道不是吗,阿回?”这是倪君明第一次反驳西王母,他少见的收敛了笑容,放下了手中刚成型的小指,“勾陈、碧霞、真武、木德……我们目睹了太多死亡,并且将一直目睹下去,这个丫头好歹喊我一声‘二大爷’,我不能看着她一无所知的踏上终途。”
    西王母没有接话,洞穴内的一时间沉默的令人窒息。
    而打破难堪的沉默的则是从屋外慌慌张张闯进来的白鹤童子。
    “娘娘!王公!”它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冲了进来,长长的鹤腿还差点绊倒自己,“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天兵天将……”喘了好几口气,它才把气顺匀,有几根羽毛从扑腾的翅膀上落了下来,“外面来了好多天兵天将把昆仑给围了!”
    这可真是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发展,阿恬从来不认为那位黑帝陛下会放过身怀道种又杀害了他儿子的自己,可就像是西王母一开始说的那样,正在假扮仙人的他们并不会太快的撕开这层遮羞布。
    比起顾虑重重的颛顼,这种以快打慢的方式倒是令她想起了另一个人,一个才分别不久的老冤家。
    “白泽,你跟我出去瞧瞧,”西王母当机立断,“君明,白道友的手……”
    “放心,肯定在你们撑不下去之前修好。”东王公又恢复了温和的模样。
    于是西王母拎起瑟瑟发抖的白鹤童子走出了山洞,而白泽则是慢腾腾的伸了个懒腰,才甩着尾巴跟了出去。
    “大拇哥、食指、中指、四指、小指,”在三人离开后,东王公数着初见雏形的手指们思索着什么,“老实说,这事我也是第一次干,接驳的时候可能会有点疼。”
    阿恬抿着嘴唇,好奇的望着他手上飞舞的刀片。
    “白恬,我方才说的不是玩笑话,”东王公头也不抬,“以你现在的状态,遇上了用着紫薇身体的颛顼,一照面就会被对方杀掉,我相信你心底也清楚。”
    “我知道多说其他的也没用,所以只给你一条建议,”他放下了手中的刀,吹开了雕刻品上的碎屑,“……若是事不可违,就干脆成全他吧。”
    “成全他?”阿恬迷惑的重复道。
    倪明君微一颔首,“是的,他强任他强,他想当紫薇就让他当紫薇,他想当天道就让他当天道,就算半路他反悔也没用,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阿恬当然明白,他这是在暗示她将体内的道种全部转移到颛顼的体内。
    五十颗道种齐聚之日,便是天道重现之时。
    “当然,我也不想糊弄你,这是一条死路,你拥有这十四颗道种的时间越长,它们就与你本身联系越紧密,这并不是身怀一两颗道种时可比拟的,恐怕你到时已经被视为了天道的一部分…也就是说……”
    “当道种融合的时候,我也会被融合掉,”少女说出了他未尽的话,“如果我将道种过给对方,即便白恬会死,颛顼会死……可天道能活!”
    天道能活。
    这四个字简简单单,但倪君明知道,当白恬说出这句话,她就已经听了进去。
    “我总是在做同样的事,”东王公还是没有抬头,“当初我也是这样,给了碧霞一个必死无疑的任务,明知道勾陈不会赞同,明知道她会拼死去完成……现在我又把一个必死无疑的任务交给了你……”
    “抱歉,我没法去指责阿回或者玄女,归根结底,我们只不过是一丘之貉。”
    “不。”
    阿恬制止了东王公接下来的话,她用完好的右手拿起了他刻好的手指,对着左手的伤口比划了一下。
    “你是个好人,二大爷,”她羞涩的笑了,“碧霞、勾陈都知道,而白恬……也知道。”
    “这可真是我听过的……最讥讽得赞美了。”东王公抬手捂住了脸,脖子上似乎有千斤重压,让他不敢去看少女的眼睛。
    “你明知道他心里窝着火,为什么还要将他留在这里?”白泽在走出山洞后不远不近的缀在了女仙的身后,“玄女是你的弟子不错,可勾陈、碧霞、真武是他的友人,木德更是他的弟子,你的弟子害死了他的友人和弟子,你们之间的矛盾只是隐而不发而已。”
    不小心听到这对仙界最尊贵的夫妇之间的隐秘的白鹤童子整只鸟都僵硬了。
    “有没有人说过你很烦,白泽?”
    西王母倒是没有在乎这点小事,她大步流星的攀爬上了之前的悬崖,如炬的目光穿透了厚实的云雾,直达云海之外。
    那是铺天盖地密密麻麻的黑点,而那飘扬的战旗则昭示着对方的来者不善。
    西王母挑了挑眉,她将白鹤童子随意的往后一扔,在后者的惊叫声中发出了响彻山林的厉啸。
    第138章
    熟悉的厉啸从遥远的山林中传来, 九天玄女摸了摸身上的盔甲,感受到身体微微的颤抖,就像是昆仑上奔走惊叫的走兽, 回应着昆仑之主的征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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