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三个字出来时候的声音实在是太寻常了,以至于摩迦竟然没有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可他就算是反应过来了,又能怎样?
    谢不臣的修为本来就高他一大截,更不用说今日身怀“利刃”,有备而来!
    摩迦甚至连更多的声音都无法发出,就被他一指点在了眉心上!
    霎时间,一股毒蛇般的黑气,便顺着他手臂与手指,爬到了指尖,透入了摩迦眉心祖窍处,直接将一切的神魂都摧毁!
    邪戾诡谲的气息,飞快地将摩迦整个人吞噬。
    仅仅是一眨眼的功夫,这个先前才为谢不臣开门的僧人,便没了半点生机,一层层黑气附着在其表面的皮肤上,脸上还凝固着极为不可置信的惊恐神情。
    从说出那一句回答,到出手杀人,时间短得就在电光石火之间。
    眼见着这人“噗通”地一声倒在地上,谢不臣那平静的神情都没有半点的变化,只是轻轻地一拂手,如同要将什么灰尘拂去一般,将这一具尸体扫入了屋内。
    他转身,方才开了的门便悄然合上,好似从未有人来过。
    这一排僧舍很长,与这个明月高挂的夜晚一般,长得没有尽头。
    谢不臣的身影,从摩迦的房前消失,下一瞬出现,便已经在另一间僧舍之内。
    每一次出手都迅疾而且精准,每一次的动作都行云流水,不管是眉眼,还是神态,都透着一种近乎于赏心悦目的残酷美感。
    有的人在沉睡,有的人在修炼,有的人认识,有的人不认识……
    但这些都与谢不臣没有什么关系。
    他只是在这暗夜里,如同鬼魅一般地靠近,然后屠杀。从头到尾都悄无声响,既没有让什么人发觉,也没有惊飞这雪域上任何难得的虫与鸟。
    高挂的明月光芒已经有些薄淡,意味着这一个夜晚再过不多久就将结束。
    谢不臣从这一排僧舍的东面入,从这一排僧舍的西面出,重新看到地面上那银霜似的月光时,便抬头来看了一眼。
    那光映入他眼底,竟是一派的闲适雅致。
    “唯愿,当歌对酒时,月光长照金樽里……”
    负手而行,谢不臣的脚步里,甚至带着一种难言的轻快,仿佛刚才并非去杀了许多人,而是一位贵公子,把酒赏花月下,微醺兴尽而归。
    明月依旧,他心不改。
    *
    次日里,见愁是被外面喧闹的声音吵醒的。
    难以想象,在这样危险的环境里,在她本不应该有睡意的一个晚上,她竟然睡去了。梦中还出现了昨夜见到过的那一名女子,还有个年纪很小的小姑娘。
    她喜欢雪域,喜欢圣殿,也喜欢圣湖。
    她像是这雪域中无数其他的小姑娘一样,向往着这最接近苍穹的一切,渴望得到真佛的点化。
    她时不时就从山下往山上跑,将自己摘的蓝翠雀放在佛前。
    直到有一天,她被僧人们赶了出去。
    小姑娘伤心极了,哭着从圣殿之中跑走,来到了圣湖边,眼泪珠子啪嗒啪嗒地朝着湖里面掉,溅起一片片的涟漪。
    于是那圣湖开了口,问她为什么哭。
    小姑娘吓了一跳,也不知道是谁在说话,连忙站起来朝着四周看,还怕怕地问到底是谁。
    圣湖说,我在你面前。
    那一刻的小姑娘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但没有半点的恐惧和害怕,只有一种惊喜与好奇,结结巴巴地问圣湖,是你在说话?
    圣湖回答她,是。
    小姑娘便像是遇到了神迹一般高兴极了,连忙问这个,问那个。
    也许圣湖以前从未与人说话,也许是对这个小姑娘格外地宽厚仁慈,即便她的问题很多,有时候还车轱辘一样地来回,但依旧好脾气地一一回答了。
    临走的时候,她开心又真诚地将先前被僧人们扔掉的蓝翠雀,放在了圣湖前,用那种充满了童真的声音说——
    “这种花叫蓝翠雀,长在圣山的山脚下,你一直在山顶,应该没有看过吧?”
    “我把它送给你。”
    ……
    随着岁月流逝,原本的小姑娘开始长大,有了渐渐开始成熟的身段,也有了好看而且娇俏的容颜。
    她依旧有着上山的习惯,而且每一次都会为圣湖带一束蓝翠雀。
    他们维持着相互间的交流,说一些山下的趣事,还有自己的心愿和打算。
    直到忽然有一天,已经长大的小姑娘,非常雀跃地告诉圣湖:“再过十天,我就可以成为明妃了!到时候,就可以天天看到你,跟你说话,给你摘蓝翠雀……”
    这一天,整片圣湖都只有水波声。
    它再也不说话了。
    蓝翠雀依旧时不时地送来,可再也不会奇妙地消失。
    小姑娘每一次来,只会看到上一次送的蓝翠雀放在湖岸边枯萎。
    她不明白,为什么圣湖忽然不跟自己说话了,也不知道这一片圣湖发生了什么样的变故。她只是一直地送着。
    不管经历过了多少的苦难,也不管后来的心境发生了怎样的变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见愁没有能在梦中看到故事的结局。但她想,这个故事的结局,她是看到了的。就在昨夜,就在六十年前的极域,就在那一名老妪的身上。
    “怎么回事啊?”
    “出大事了,快去看看!”
    “好吓人啊……”
    ……
    门外面,虽然压低了却依然能听清楚的议论声,让见愁从这一个梦境的思考中抽回了神思,眉头便微微皱了皱。
    她想起了昨夜查探上师殿时候做过的事情。
    是宏仁上师的死被人发现了吗?
    面上看不出任何的异样,见愁起身来打开了门,便看见走廊上不少人都出来了,桑央一脸害怕地在旁边听她们说着什么。
    听到开门声,几个人都回头来看她。
    桑央见到她则是连忙走到了她的身边:“恰果姐姐,你可算是出来了。真是要吓死我们了,你听说了吗?圣殿这里出事了。”
    “出事了?”
    见愁一副诧异模样,似乎不很明白桑央的话。
    也许是因为这一次的事情不小,众人这一会儿都忘了先前与见愁之间的隔阂,又仿佛是觉得所有人里面她看起来最稳重,有一种奇怪的安全感,便都凑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说着。
    “死了好多人!”
    “一位上师,还有好多位法师。现在就在东殿僧舍那边查呢,可吓人了!”
    “……”
    一位上师,还有好多位法师?
    见愁闻言一怔,只觉得这情况实在出乎意料:前者多半是昨夜那个倒霉的宏仁上师,是她自己做的,她一清二楚。可后者,是哪里来的?
    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她心里觉出了几分古怪。
    一般来说出了什么事情,圣殿都不会大张旗鼓,因为容易扰乱人心。可现在不仅传成了这样,就连这些还未正式成为明妃的姑娘们都知道了,还闹得人心惶惶……
    没有别的解释,唯一的可能是——
    这件事太大,压不住!
    心头忽地一跳,见愁看了看众人,也没说话,便直接走了出去。
    她们住的地方在圣殿的西面,要到东面去得走很长一段距离。但没想到,出来之后,竟然看到大殿前那一片覆盖着薄冰的广场上,不少的圣殿弟子都朝着东面去,显然是要去看个究竟。
    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几分惶惶不安。
    见愁未动声色,顺着人流的方向,很快就看到了那一片事发之地。
    一排东西向的僧舍,约莫数十间僧房,房门尽数被人打开。
    最中间的廊下站着三个面色冷肃的新密僧人,深红色的僧袍上透出一种森然的压抑,脖子上挂着的佛珠则静止不动。
    每个人的表情都有一种恐怖之感,他们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僧舍前面的空地上。
    这里原本是僧人们进出僧舍会经行的地方。
    此刻,却整整齐齐地排上了四十具已经没有了温度的僧人尸体!
    一色的红色僧袍,有的服帖,有的紧皱,各有些细微的差别;可相同的,却是那一身的死气,那微微发黑的面部!
    见愁一眼扫过去,眼皮便狠狠地一跳!
    曾在河滩上见过崖山昆吾两门弟子尸体的她,甚至昨夜亲手炮制了宏仁上师之死的她,如何能看不出这些人的死因来?!
    都是因为那奇诡的黑色气息!
    只不过,夺走宏仁上师性命的黑气是她所放,可眼前这些呢?
    纵使知道如今留在圣殿中的新密僧人只怕没一个是什么好东西,可如此切切实实地看到四十多具毫无生机尸体,在眼前整整齐齐地排开……
    见愁心底无法不为之震动。
    这里面有摩迦,也有一路上她见过的那些僧人,更有她完全不认识的僧人。
    一夜之间,四十条人命。
    这该是何等高明,又何等冷酷的手段?
    那一瞬间,见愁其实有想过,也许是少棘。
    可仅仅是下一刻,前日傅朝生临去极域之前说过的那些话,就回响在了耳边——彼时彼刻,少棘并不在雪域!
    杀人者,并非这一位凶戾的远古神祇。
    眸光微微闪烁间,她回忆起的,只有昨夜她杀宏仁上师之后,谢不臣赞赏她计谋时那若有所思的微妙神态……
    良久,她抬起了头来。
    视线越过了无数张暗藏着惊恐的面孔,就这般巧合又精准地,落在了那拥挤人群中一道平静的身影上。
    谢不臣站在人群的边缘,也与其他人一般朝着场中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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