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天生就无法适应某一种场合。哪怕她多了一段记忆,情商一如既往的低。
    苏杏来到路中间,不由自主地望向那延伸至松溪的乡间小路,心神微悸。本想夜行绕村子一圈,但身后那么多人还是算了,免得白姨又胡思乱想。
    等今晚大家都睡了她再出来,给树上喷上药,然后把四只汪都带上。
    说不定是最后一次了。
    这里的环境真好,真怀念当初只有她一个人住的情形。
    她边想边往家里走,瘦削的身影在夜色当中显得有些单薄。而不远处的树荫下,不知何时回到的柏少华眸色清淡看着她满身落寞地回家,没过多久,围墙那边传来一声懊恼轻呼:
    “完了,忘了给你们带夜宵……其实我也没怎么吃,不如这样,我先泡面吃,晚些时候带你们去打猎好不好?不吭声就是同意了,真乖。”欺负狗不懂说人话,说罢心安理得独享泡面大餐。
    围墙外的人垂下眼睑淡然一笑,拄着拐杖往热闹的人群里走。
    “咦?少华?回来得正好,美味的烤肉,来一份吧?”
    “好。”
    待宴会散去,卓文鼎师徒俩回苏宅取走行李和工作物品。苏宅只有一个女孩住,两个男人不方便留宿,尤其是这种关头。所以卓文鼎找陆易、安德谈了一下,在休闲居腾出一间双人房给师徒俩住下……
    第166章
    第二天,卓文鼎师徒俩很早就出去了,说是出去买早餐顺便走走。
    接到休闲居的电话回来时,发现苏宅门口已经站了很多人。
    一个憔悴的中年男人愁苦地跪在院门前,旁边有几个人对着他和宅子拍照。旁边有个老妇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地拍打院门,一边向旁人哭诉着侄子的苦楚。
    旁边还有一群人在起哄嚷着要苏宅里的人出来,宅里除了狗叫再无人声。
    “……婶子,你别哭了。”白姨和几位妇人在旁边劝着两人,“周定康,你呆着干什么?还不过来扶起你婶婆?她若有个三长两短你这辈子过意得去吗?”
    老妇哭天抢地甩开她的手,“不关他事,是我不想活了。造孽啊!堂堂七尺男儿居然被人逼得下跪,是我这做长辈的无能不如一头撞死算了。”作势撞向围墙,被白姨几人拉住了。
    “哎呀,婶子,这事没那么严重,您先起来……”
    “造孽啊!可怜的孩子,家里已经这么难了为什么你们有钱人就是不肯放过他?天哪!怪我没用啊……”老妇坐在地上捶胸顿足,涕泪交加狼狈不堪。
    围观者有梅林村、下棠村的,更多的是云岭村民。不管外边怎么闹,苏宅里一点动静都没有,苏杏此刻正门窗紧闭,戴上耳机心无旁骛地继续码着字。
    把麻烦委托给别人,外边的动静对她的影响不大。
    看着周家这番动作,看着紧闭不开的院门,卓文鼎一向明朗的眼神逐渐变得深沉,后牙槽动了动,偕同小杨一起往这边来。
    “白姨,朱阿姨,你们放开她。”
    白姨朱姨等人一愣,抬头见是卓文鼎师徒,有些犹豫。
    “这……”
    卓文鼎扬手制止她们的不安,居高临下俯视跪在原地一动不动像木头人的周定康,“不管这位阿婆是死是伤,终归是周家人自己的事,万一牵扯起来有什么冲撞连累你们几位就不好了。”
    几位妇人一听,诶?对哦,忙放手任凭老妇重新扑向院门哭嚎。
    卓文鼎瞧一眼在场的几位对着自己猛拍照的人,朝小杨眼色示意了下。小杨立即过去向他们询问身份以及证明,那几个人傲气地给他看工作证,小杨马上拍下来。
    “哎,你干嘛?”对方察觉他的意图顿时很不悦,收回工作证,“我们是记者,有新闻采访权。”
    卓文鼎嘴角翘了下,皮笑肉不笑道:“你们有采访权,我们有监督权。我当事人是一名普通民众,拥有公民姓名权、肖像权和名誉权,一旦发现有歪曲事实诬蔑我当事人名声的报道,我至少得知道是哪间报社好追究责任吧?”
    众记被说得哑口无言,只好冷漠看着小杨拍下他们的工作证,然后继续跟拍。
    其中一人忍不住问道:“既然已经证明我们的身份,这位先生是不是应该请苏小姐出来接受采访?”
    卓文鼎看傻子似的瞥他一眼,“苏小姐全权委托我,有什么可以问我。”
    “那请问先生你是怎么看待这件事情的呢?苏小姐这么做是否过分了些?”
    卓文鼎扫一眼在场气愤的人群,忽而一笑,“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要先请问一下周先生。”他蹲下身来,凝视生无可恋的某人,“周先生,在正式起诉之前,我们是否可以私下里谈谈?谈不拢再打官司也不晚。”
    周定康一动不动,看得卓文鼎心冷,面也冷。
    “谈个屁啊谈,要谈就把里边的人请出来一起谈!你算个什么东西?别以为是律师我们会怕你,今天不说出个道道来我管你是天皇老子也休想离开。”替周定康抱不平的其中一人嚷得口沫横飞。
    “是呀!叫她出来!”
    群情汹涌起来。
    卓文鼎瞅了周定康一眼,见他神情木然不为所动,心下一叹彻底死心了,站起身来。
    周定康这一跪跪得好啊!把他儿子最后的一线生机给跪没了。本想事情和解之后他再找那丫头说说情,或许能打动她也不一定,如今是不可能了。
    面对众人的喝骂,卓文鼎态度冷淡。
    身后的小杨紧紧跟着他,手里拿着摄像机一直跟拍。
    “这位小哥好大的口气,周家庄好大的威风,”卓文鼎语气微嘲,目光冷然观望全场,“仗着人多欺负人少,仗着嗓门大拳头硬就能逼人妥协吵赢法律?你们眼里还有没有国法了?”
    一个粗糙汉子一甩手,“少跟我们扯些有的没的,我们读书少不识字,只认得一个理!你把人叫出来大家当面说清楚!”
    “好,那我就跟你们说理。”卓文鼎态度凛然,“我想问一问周先生,前天是否不请自来?”
    周定康不应。
    卓文鼎不理他,继续问:“我当事人交了两年房租,如今才住一年你是否就带人前来看房子?她拒绝你们入门是否说过你们可以悔约,一切按照合同来办理?”
    “你不同意就罢了,第二天是否找人前来砸门谩骂诬蔑我当事人的名声?”
    “我当事人出来的时候,是否有人袭击过她?”
    “你是否出面解释道歉或者表过态?”
    “我当事人一年前搬到这儿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今天我去村市逛了一圈,与她相关的传闻污秽不堪几乎没有一条正面评价,却没几个人能说出她的模样!是否从一开始就有人试图散播谣言逼走她?”
    “成群结队一窝蜂地过来堵她门口这叫讲理?把老弱病残叫过来寻死觅活是在讲理?”卓文鼎眼里仿佛在冒火,手往院门里一指,“我当事人今年十九岁,她才十九岁!跟你们女儿差不多年纪!一群身强力壮的大叔大妈跑到人家门口叫骂没吓死她已经够大胆了,谁敢跟你们讲理?!”
    说到这里,他冷笑两下,放弃庄严肃穆的形象松开领口的扣子,解开袖扣撸起来。
    “我看你们是想打出一个理吧?好,我卓某人站这儿不动给你们打,皱一下眉头算你们赢。打准点,”他指指自己的脑门,“朝这儿打,一锄头我就完了。顺便让全国人民看看,让那高副省长看看他极力推崇的最具发展潜力的乡镇到底养着一群什么样的刁民!”
    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气愤填膺,“动手啊,别怂啊你们。”律师的严谨没有了,此刻的他一身社会哥的气势。
    第167章
    而小杨自始至终跟拍着,手不抖气不促,十分的淡定。
    卓文鼎的怒斥声震荡人心,连戴着耳机的小女人也听见了一点点。她忧心地取下耳塞,来到面对院门的阳台往外边看。
    事情闹到这一步,她不后悔。
    无论是何玲,何小飞,还是余薇,她们给她添堵那是人品问题。而今天的闹剧是原则性问题,面对一股歪风邪气,人们就该勇于面对并且让世人看个清楚明白。
    弱,不等于有理,不等于有优势理直气壮地欺负别人。
    如果她自顾不暇那肯定得憋着,如果她仍醉心学术当然没精力管那么多。如今既空闲,手中又有资源,就得让某些人明白她的便宜不是那么好占的。
    “喵。”
    低头一看,小吉正仰起小脑袋看着她,一双瞳眸圆圆的特别可爱。
    她弯下身抱起它,“不怕,卓大状很本事的。”
    是啊,记忆中人人都说他很能干。
    尽管如此,她还是下了楼来到凉亭里坐着,耐心倾听外边的动静。
    院门外,围观的群众反而静默下来,那些叫嚣要打要杀要讲理的人瞪着他,愣是没人敢上前。
    一来因为他气势逼人,视死如归的人总比外强中干的人有底气。二来,大家顾忌他最后那段话。附近几个村子谁不想发财?尤其看到余、云两家风生水起天天鲍鱼燕窝的,哪个不眼馋羡慕?
    坊间早有传说省领导有意提携本地乡镇,如果被他们搅黄了不但要面对政府的压力,乡亲父老的怒火绝对比他们今天做的更厉害,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气氛的突然凝结,老妇不敢哭了,不安地左右张望期盼有人给她一点提示。
    周定康紧闭双目,垂落身侧的手握紧拳头,微抖,鼻尖处渗出汗珠来。
    就在气氛紧张化不开时,忽然人群外传来一阵掌声,一把清悦女声传了进来,“好,说得好,难怪大家说卓大状是真正的人民公仆,果然是有着金刚铸的脖子。”
    而且总能捏住别人的七寸。
    众人纷纷回头,耶?不知何时路边停着两辆气势不凡的车子。大家身后也不知何时摆着多部摄像工具,长枪短炮的背后各站着一名表情严肃的年轻人,他们正在认真录拍刚才发生的种种。
    嚯,好大的阵仗!
    吃瓜群众迅速闪开一边避过摄像机,看热闹可以,别把自己给拍进去丢人现眼。无论周家占不占理,一群大人欺负一名十九岁的女孩哪怕说破天也是没理。
    自从声名鹊起,苏杏极少在人前露面,人们只从流言中猜测她的性情却没人知道她的情况。
    如果她真是十九岁……躲远点儿吧,这脸丢不起。
    卓文鼎闻声已知来者是谁,对他来说,这个才是真正的麻烦。调整一下呼吸,平复语气,哈哈两声,刚才的疾言厉色顿时化成和风细雨。
    “原来是常小姐,久仰大名。怎么,你也来凑热闹?”
    常在欣,热点追踪的美女名记,姣美饱满的脸庞透着一丝不苟的严厉。时尚干练的无袖浅灰小套装让她添了一丝女人味,梳着蓬松发髻,姿态优雅,举止得体大方。
    “凑巧而已,”她不卑不亢过来与卓文鼎握了一下手,声音脆亮,“从省城高速经过顺路过来看看传说中极具发展潜力的乡镇,查了一下才发现这里藏着不少问题。”
    “比如,前年一辆载着桔子的货车倾翻遭当地居民哄抢。去年一辆运送猪仔的货车也是这种情况,当地居民和前来阻止的警方对抗甚至大打出手伤了不少人还没追责。最后一桩更过分,就今年年初的事,一对年轻人开车经过乡镇由于路滑发生车祸,待急救人员到达时伤患全部财物被盗一直到现在还没有线索,我正好向大家问问情况……”
    她话说到这儿,围观的除了云岭村村民,其他人一哄而散速度离开了村子。包括周家那些人见势不妙马上离开弃老妇于不顾,留下她瑟瑟发抖和周定康作伴。
    与忐忑不安的周家人相反,卓文鼎这回是真的松了口气,原来是自己人。
    周定康此刻是骑虎难下,悔不该听人唆摆自讨苦吃。
    有人跟他说只要姓苏的走了马上有人出钱买下这栋宅子,按照市场价一分不少,太诱人了。之前那么多人给过姓苏的难堪,她都一声不吭地吞了,没想到这次态度强硬,而且后台还不少。
    怎么办?事情闹大了若是惊动那些大力支持本地发展的高层领导,很有可能连累各村乡亲永无翻身之日。到时候别说他遭殃,一家老小恐怕永无宁日。
    正在六神无主,周定康忽然灵机一动向婶婆使了一下眼色。在老妇不解的眼神之下,他身子晃了晃,卟通地倒下了。
    老妇一声惊叫:“定康,你怎么了?!天哪……”哭喊声终于打破现场尴尬的静默。
    卓文鼎:“……”
    常在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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