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你到现在都可以好好学习,”许星洲开心地用纸巾捏着司康饼, 对姚阿姨说:“我说实话, 能做出这种决定, 一定是因为有很坚实的后盾。否则在二十岁出头的年纪,就要面对很大的压力了。”
    姚阿姨一愣:“……嗯?”
    许星洲说:“我觉得, 二十岁出头就是一个脱离家庭的年纪。”
    “二十岁出头就要考虑赚钱养家的事情,”许星洲说:“要知道学费是从哪里来的,自己管自己,以往被父母保护的壁垒被打破, 自己得知道要养活自己要多少钱;要明白收煤气和收水电费的人要隔着防盗门,变得有顾虑, 被骗过,一切的选择都开始变得谨小慎微,在意外界的眼光。”
    姚阿姨点了点头。
    许星洲莞尔道:“所以您能做出这样疯狂的决定,是因为您在这时候,也拥有了家庭的后盾。”
    “……是,”姚阿姨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本身就很喜欢学一些杂七杂八的……从刚结婚的时候开始,他就很支持我,哪怕我想出国游学,他都没有说过半个不字。”
    然后姚阿姨又说:“星洲,你看样子比我儿子年纪还小,怎么好像经历过那些事情?”
    许星洲想了想,说:“……阿姨,我从小,身边就没有父母。”
    她说着小小地啃了一口司康饼,葡萄干配着坚实柔软的、浸透黄油的面包,简直是幸福的味道。
    “我父母离婚之后,没有人要我,”许星洲平静而认真地道:“所以我和我奶奶一起长大,两个人相依为命,我奶奶非常爱我。但是在我初中的时候,连我奶奶都去世了。”
    姚阿姨似乎愣住了。
    然后许星洲在清澄的天光之中,温和笑道:“——我花了很久,才走出来。”
    “可是我还是走出了死胡同。我在很多人的帮助下学会了怎么读煤气表,学会了怎么洗衣服,明白一个人在一个地方生活到底要花多少钱,”许星洲望着远处滔滔的江水说。
    “——我不敢说我已经被现实搓躏过。”
    “可是我知道,无论是我向往的未来,还是阿姨你正在前往的未来,”许星洲笑着去叉了一块红丝绒:“——都是需要跨越现实的壁垒的。”
    许星洲将红丝绒蛋糕放在自己的盘子里,说:“但是,阿姨,正是我们有这样的未来可以向往,生活才会这么美好。”
    姚阿姨沉默了许久,道:“……你说得对。”
    然后她伸出了手,温柔地在许星洲的额头上轻轻揉了揉。
    江风吹过粼粼长河,白鸽沿风穿长江。餐桌上的百合花盛开,许星洲被风吹起了头发,额间是姚阿姨温暖柔软的手掌,她中指的婚戒硌在女孩的发间。
    ——许星洲依稀之间有种朦胧的感觉:这件事曾经发生过。
    可是许星洲还没来得及深思,姚阿姨就收回了手,温柔笑道:“快吃吧,阿姨觉得心情不好的时候,吃甜点最有效果了。”
    阳光破穿云层,落在许星洲面前的蛋糕上。许星洲对着姚阿姨甜甜地一笑,用叉子叉了一小块,放进了嘴里。
    红丝绒奶味香浓,入口即化。
    江上水雾潮湿,许星洲刚想赞扬一下蛋糕,姚阿姨就开了口。
    “星洲,”姚阿姨一边切司康饼一边揶揄道:“你别看我老公很省心,可是都是表面光鲜。”
    许星洲:“诶?”
    姚阿姨促狭地道:“……我还有个不省心的儿子呢。”
    姚阿姨与许星洲聊了一下午的家常。
    按她的话来说,她就是完全没有赚钱养家的压力,所以想干嘛就干嘛。
    “——我老公啊?他在他们公司地位还挺高的,”姚阿姨笑道:“公司财政条件也好,从来不拖欠工资,家里条件还不错,他又挺宠我,阿姨想做什么都好说。”
    许星洲闻言羡慕之情溢于言表:“阿姨你真的是人生赢家剧本!我男朋友就不行!他对我特别抠!”
    姚阿姨促狭地道:“啊——这样啊,男人抠可不行。”
    姚阿姨又严谨地说:“回头阿姨就教你怎么对付男人,保证顺得服服帖帖。这都是有方法的。”
    许星洲:“……”
    人家真的什么都会!十九岁少不经事的许星洲,简直想把姚阿姨当成人生导师……
    这也太厉害了吧!
    “可是,之前有姐姐也主动教我来着,结果我学了半天也学不会。”许星洲坦白完挠了挠头,又有点羡慕地问:“阿姨,能不能偷偷问一下,在上海得赚到多少才能随心所欲呀?”
    姚阿姨思考了一会儿,给许星洲比划了一个数字……
    许星洲:“……”
    许星洲看到数字眼前冒圈圈:“这、这都是几位数……”
    姚阿姨喝了口咖啡,笃定地说:“不难的。阿姨保证,教会你。”
    许星洲怎么想都觉得自己整不服秦渡,秦师兄蔫坏蔫坏的,而且总有种如果许星洲不工作的话会钢刀架颈逼她出去工作的意思……许星洲考虑了一会儿,又觉得秦渡的新鲜劲儿也过了,还是觉得自己搞不过他。
    于是许星洲理智地说:“算了,阿姨,我觉得我不是个能和男朋友谈地位的条件。”
    姚阿姨:“……”
    姚阿姨难以理解地说:“星洲?你……”
    许星洲不忍心往下细说,又急忙转移话题道:“阿姨,你为什么复习考博,从来不看必考书目呀?”
    姚阿姨一愣:“啊?”
    “就是……”许星洲觉得自己转移话题转移得太明显了,有点不太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就是,阿姨我觉得……考博的话,不是都有专业参考书目吗,一般也不会超过十本的,就觉得你每天都在看一些和考试没有关系的书……”
    姚阿姨笑道:“嗯?”
    姚阿姨说:“我复习的没什么针对性是吗?”
    许星洲肃然地点了点头。
    “——这个问题呢。”姚阿姨温柔地解释道:“是功利与否的问题。如果让我去背必考书目的话,其实我说背也就背下来了,想过考试也简单。”
    许星洲:“对呀,我们考试也都是这样的……”
    “不止你们,所有人考试的时候都是这样的,”姚阿姨笑道:“为了考试成绩,大家去背重点,不在意到底有没有学会,只要成绩出来好看就好了。这是一件极其功利性的事情——阿姨复习也是很功利的,但是功利的点和你们不同。”
    许星洲:“诶?”
    “阿姨认为,考上博之前复习的重点,”姚阿姨喝了口咖啡道:“——在于学会自己想学的东西。阿姨享受‘学会’这件事,而不是‘成绩’。就好像我们来这里吃下午茶,是阿姨为了让你高兴起来,而不是为了拍照发朋友圈一样。”
    许星洲笑了起来,接了那句话:“——我明白了,也好像我出去旅游,出去攀岩,是为了享受它本身的乐趣,而不是为了在谈话间多一项谈资一样。”
    ——这才是剥去了所有外在诱惑的、对知识和未知的,最赤诚的追求。
    许星洲太喜欢姚阿姨了,这个阿姨身上几乎有着许星洲所有崇拜的特质,她温柔而知性,却又能开得起玩笑,谈吐间涵养得当,不谙世事却又对世间看得通通透透,犹如历经一切的赤子。
    姚阿姨看着许星洲的眼神,也笑了起来,随手摘了自己的金边眼镜,揉了揉眉心。
    “你怎么这么可爱呀?”姚阿姨开玩笑地在许星洲头顶摸了摸:“搞得阿姨都想把儿子丢掉了。”
    许星洲只觉得这个动作和秦渡都有点像,可是许星洲接着就告诉自己,应该是自己的错觉。
    世界哪能这么小呢?哪能因为一个小动作就怀疑她可能是秦师兄的亲戚呢?
    何况许星洲想起秦渡的家里,还是挺害怕的……
    ……她知道秦渡的妈妈曾经在自己发病时见过自己,而秦师兄甚至从来没就那次见面表过态,只让许星洲别多想,其余的由他来负责。这句话的意思显然是——他妈妈对许星洲不是很满意。
    许星洲对自己的家庭和自己的精神状态,其实还是充满了自卑。
    谁会拥有姚阿姨这样的家人呢,许星洲有点羡慕地想。
    ——不如说,谁到底能幸运致斯,拥有姚阿姨这样的家庭呢。
    包容又温暖,智慧而柔情万丈,却又能放手,令每个人自由
    …………
    ……
    那天下午,许星洲下班后背着自己的教材跑到siiz中心去等秦渡下班。
    那时候,保安轮班的三个大叔和前台的四五个小姐姐都认识她了。
    许星洲这种小太阳性格跑到哪里都招人喜欢,前台小姐姐们甚至还偷偷挖资本主义墙角,把拿来招待来宾的芝麻小饼干塞给实习生的女朋友吃。
    “大学真好呀,”前台小姐姐又给许星洲抓了两把水果硬糖:“天天来接下班,真羡慕你男朋友哦。”
    许星洲想起秦渡夜不归宿,又道:“可是,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前台小姐姐嘀嘀咕咕:“话不能这么说,我觉得你男朋友也很好啦,长得好帅。”
    许星洲纠结地思考片刻,诚实地说:“是的吧,我后来又想了很久,要不是长得帅,我也上不了他的贼船。”
    前台姐姐哈哈大笑,把那两把硬糖装进小纸袋里,塞给了许星洲。
    许星洲:“姐姐,这么多糖!会长蛀牙的……”
    前台姐姐说:“可以去分给幼儿园小朋友……”
    前台小姐姐话还没说完,就眼尖地看见电梯口走出来了一行人——那些人显然掌握着生杀大权,因为她立刻把许星洲往咨询台后一拽,掩盖了自己翘班和小姑娘聊天的事实。
    许星洲毛都被前台姐姐拽飞了,在咨询台后躲着,好奇地看着那一行人,大多西装革履,其中为首的中年男人极为成熟有韵味,穿着剪裁合体的藏蓝衬衫和缃色领带,身材棱角分明,领带夹银光一闪。
    许星洲暗戳戳地问:“姐姐,那都是什么人呀?”
    “——世中的董事们。”前台姐姐小声说:“今天开董事会,应该刚开完,现在秦董事长送他们出门……”
    董事们!是你!是传说中的董事会!
    许星洲立即好奇地探出头,没看清为首的秦董事长得究竟怎样,只看到他送那群人出去了。
    大理石地板映着夕阳如火,晃得许星洲眼花,许星洲也不敢明目张胆地看秦董事……
    ……万一秦渡爸爸调查过自己怎么办,一眼认出来岂不是非常尴尬,会不会找人把自己轰出去?不对应该不会轰出去……
    许星洲没什么想嫁豪门的想法,但是特别怕收到两千万支票……
    ……和秦师兄谈恋爱真的太可怕了!许星洲想起小时候看的流星花园,耙了耙自己的长发,觉得自己都被吓掉了几根毛。
    前台小姐姐又偷偷告诉她:“我之前听说我们公司最年轻的董事……也就是总裁他亲儿子,就是你们f大在读,长得还挺帅。”
    许星洲说:“我其实认识他,他平时挺抠门的……”
    前台小姐姐嘀嘀咕咕:“也抠门吗,那大概率是家族遗传……”
    许星洲在背后diss了半天夜不归宿秦师兄,终于心理平衡了些许,随后看了一眼表。
    日薄西山,钢筋结构在大理石地板上投出花纹,石英表指向五点五十,秦渡下班的时间还算准时,一般五点多就出来了。
    前台小姐姐一愣:“你男朋友今天怎么这么慢?这都快六点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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