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濯道:“这人像的技法,有些像一个人。”
    陈琦扬眉,将她请进书房后问道:“像谁?”
    胡濯又看了一次,肯定道:“像山野闲人,她的人像画的最妙,几代无有出其右者,这技法我觉不会认错。”
    陈琦道:“惭愧,我于画知之甚少,不知这山野闲人是何许人。”
    胡濯这才反应过来,道:“此人原名岳瑾,曾在辰州做过官,后来因洪波之乱被免。传闻岳瑾观人无数,得出一种新的技法,以千人之貌融于一人,世女请看,这画中的女子虽只是一人,但这五官神态,总能在许多人身上找到,或是鼻子相似,或是嘴巴相似,而且越看越像,这便是岳瑾的得意所在了,也是寻常画者难以企及之处。”
    陈琦垂下眼,胡濯手中拿着的这张画,正是刑部加急送入京中封存的证物,在贺州时的一干命案,皆与这幅画脱不了干系。因涉及神院,便送到了她这里。
    陈琦想了想,进了里间书架上取了一副古画,那是从金帐得来的阿月来神像,她交予胡濯道:“那便请胡大人再看看这个。”
    第182章 元伊
    信鸽扑棱棱飞入黔南郡府衙, 捕快抓住鸽脚取下一只小圆筒, 旋即快步穿过院落, 送到正在屋中看卷宗的原随案上。
    捕快低声道:“大人, 是京中来的消息。”
    原随捏碎外头蜡壳,抽出一张纸条来, 读完后喃喃道:“果真如此,这真是……”
    捕快不敢说话, 只听她似乎极轻地叹了口气, 却是不再言语了。
    .
    许是大雨已过, 近来几日难得现晴,清平与今嬛白天在府衙坐着, 晚上在护卫们的保护下回到行馆歇息, 约莫黔南郡如今流言四起,到处都不大太平。府衙高墙重门,尚且还有些威慑力, 权暂做栖身之所,以防行馆中的旧事重演。
    这日今嬛在府衙后屋中看公函, 清平则在她旁侧屋里翻阅黔南郡郡志, 每任郡长都会对郡志稍稍修改, 若是触及一些不能言说的辛秘,都要酌情增减,都是官员在任时必做的一件要务。
    清平翻了翻最近几年新修的郡志,将庆嘉年间的细分出来,果真发现此卷最薄, 许多事几乎一笔带过,含糊了事。
    她便有些明了,看来洪波之乱的确是件有损朝廷脸面的事,历任郡长似乎都避开不谈,更有甚者一字不增也罢,反而还削去许多,叫后人更是如雾里看花。
    照例礼部与工部需各写折子一并上奏朝廷,今嬛拿着折子过来询问之时,恰逢清平被衙役请去见原随,因李宴仍在行馆中病着,屋中只得一个随从,见了今嬛道:“大人来的不巧,方才我们大人被原大人请去说话了,不过她离去前已经吩咐小的了,若是今大人来访,就说折子就在桌案上,请大人阅后自便。”
    今嬛踏进屋中,果然看到桌上放着一封奏折,她打开来细细看过,见一切无误,且礼部红印已盖,就干脆收起带走,准备交予书令官送到长安。只是桌上卷宗太多,她走动时衣袖不慎一带,哗啦啦散了一地。随从闻声忙进来捡起,道:“大人去忙就是,这里小的自会打理。”
    今嬛蹲地与她一道捡起卷宗,却见黄卷中露出一角红来,她伸手去取,大红绸封鲜明亮眼,待打开一看,竟是封婚书。随从见了笑道:“这是我们大人的婚书,不知怎地在此处放着。”
    朝中四品及以上官员婚嫁皆需上报朝中,如礼部侍中这等要职更是如此,婚书需递呈吏部,再送至御前交圣上过目。今嬛早已成家,见到这婚书忽地想起如今家中夫郎幼女,心生想念之余,不免有时光飞逝的感慨。转念又思及清平年轻人面薄,定然是不好意思去递呈婚书,何况闽州邵家声名显赫,传出去的确有攀附之嫌。
    今嬛与清平相处有些时日,知晓她并非追名逐利之徒。且全然无什么帝党心腹的派头,凡事亲力亲为,到底是实心做事的人,只是后院家宅中还缺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她见上头签名俱在,当即念动,将婚书一并收入怀中,与那随从道:“既然如此,那本部也一道将这婚书送上去就是,也省的李大人回京还要再跑一趟吏部。”
    工部侍中代圣上巡视辰州河道,其奏折直达御前,不必再经由六部之手,也免去了许多繁琐的流程。她自是一片好意,想促成这桩美事。那随从哪里知道清平与邵洺不过是虚凰假凤、装模作样罢了,闻言叩谢道:“那小的代我们大人先谢过大人了。”
    今嬛微微一笑,她自觉所为成人之美,不由身心舒畅之感,当下拿着着折子出门去寻书令,嘱咐她多备几批快马,好赶紧送到长安。
    .
    原随在房中来回踱步,清平轻叩桌案道:“不知原大人请我过来所谓何事?”
    原随停了脚步,在堂中站立,回头与她对视良方开口道:“李大人可知岳瑾是何人?”
    清平道:“不知。”
    原随坐回椅子上,道:“《庆嘉异志》一书经查证是为贺州人士吴易所著,而岳瑾便是她的至交好友,两人曾共经患难,称得上是生死之交。岳瑾此人极擅书画,尤擅人像著称,更于金石颇有涉猎。时人称颂以一人之相融千万人相貌,而其人像之妙处在于,凭画寻人,仿佛人人皆与画中人有相似之处,其技法之高超精绝,后世虽有效仿者,亦难复其形。”
    清平笑笑:“原是如此,当真是受教了,看来贺州的案子原大人已经查的差不多了。”
    原随稳稳道:“拨云见日,已然清明。”
    清平问道:“既然该查的都已经查明白了,那原大人还有何事?”
    原随道:“前几日放晴,侍卫在青庐山附近巡逻,见一人行踪鬼祟,持杖负行囊径向山中去,便将其捆住押送回府衙。听闻青庐山本是太庙所定之处,原某这便请大人过来一同审讯。”
    说话间衙役已经押着一人入房,那人跪地后立马哭诉喊冤道:“大大大……大人明察呀,我这这这这是冤枉的!”
    原随慢条斯理道:“你在青庐山附近徘徊数日,东躲西藏,明显是在躲避侍卫巡视,到底欲意为何?”
    衙役拿出一个行囊打开,将里头的东西一一取出摆放在桌案上——雨披,一捆蜡烛,一本破烂的书夹着泛黄的纸,还有用于防身的匕首,几瓶不知装的是什么东西的瓷瓶。
    捕快上前一步道:“大人,这些东西属下们已经查验过了,这些东西无毒,皆属常物。此人身份文书也已经核实,姓赵名元,乃云州人士。”
    清平眉头一跳,怪不得刚才她觉得这人的官话说的有些别扭,口音忒重,居然是那个赵元。但,赵元不是去寻亲了么,怎么会在黔南郡出现,还正好在青庐山附近?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清平纵然心中千种疑虑,也不得不听原随继续审问:“云州人士,如何千里迢迢来辰州?你路引上是说访亲,青庐山附近都是田地,山中难不成有你的亲故?”
    赵元哆哆嗦嗦地道:“回大人的话,我的确是来辰州访亲的……”
    原随冷冷道:“如今黔南凶案不断,本郡中人都不敢随意涉足深山,你区区外乡人,如何行事这般大胆?难不成是与凶犯勾结,害人性命以后躲藏入深山中,待风声过去,再继续逍遥法外?”
    赵元猛抬起头,面上涕泪交加,惊惧道:“大人!您自可去查!我祖上世代都是良民,怎会做这等伤天害理的事情?我在青庐山附近转悠,不过是晴时见正午时分有紫气笼罩山头,是块难得的风水宝地!加之山势挺拔险峻,云遮雾绕,偶见崖壁上有悬棺古洞,猜测此地曾是地仙修行之处,故而有修道者皆自葬于悬壁洞府中,这才生出寻访之意……”
    原随呵呵道:“你是云州人,此州自来无什么清修入道之说;而辰州地仙一说,本州人都知之甚少,你又是何处所得?如此前言不搭后语,当真是一派胡言!”她又大义凛然地向清平道:“李大人曾在云州为官,不知于此案有何见解,烦请不啻所指。”
    清平微微一笑,果然原随刚刚是作戏与赵元看,不过是要将球踢到她怀里。她虽然不明其中含义,但仍是顺势而为,缓声道:“拙见而已,在原大人面前不敢妄言。云州风俗我也略知一二,单说葬法便有土葬火葬水葬三种,依照各地民情不同,择向亦不同。火葬水葬是早年未开化时的旧习了,这两种葬法都会毁坏肉身,想来正好与经义相违。且云州地势开阔平坦,无名山大川等纳气藏风之所,故而从无什么问道访仙的说法……”
    清平说话间赵元抬头来,她被衙门里的人抓来后只被原随审讯过,又听闻原随将郡中官员一网打尽押入牢中,自然以为此地主事便是原随,是以她方才并未注意到堂上还坐着一位大人,此时一眼看去,却觉得这位宝蓝官袍的大人有些眼熟,再定睛一看,竟是初入辰州时遇见的书局老板!想起两人一路的言谈,赵元不禁冷汗涔涔,满腹疑虑张口又闭,越想越是后怕。
    原随仿佛没有看见赵元惊疑的神色,只是挥了挥手示意捕快们退下,而后道:“多谢李大人了,想来这起凶案若要破获,可能要重查出入黔南郡的外来者,凶犯必定就在其中!先将此人收押关入牢中,待案破后再放……”
    清平轻笑附和,见赵元脸色愈发难看,便假意与原随道:“原大人,这人似乎有什么话要说,是否是此处耳目众多,她有什么隐情不便开口?”
    原随嗯了一声:“李大人所言甚是有理,既是如此,那先押入刑房中候着。”
    待赵元被带下去后,清平这才问道:“原大人这是要吓一吓这人?我初到辰州时曾与她接触过些时日,此人言行与凶犯之流相差甚远,难道此人与大人方才所说的岳瑾有些干系?”
    原随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李大人猜的不错,岳瑾在辰州为官数年,后因洪波之乱被免官,便易姓更名为赵景迁入云州,赵元正是其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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