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百里霂摆了摆手,“他应该没死,但是他手下必然是乱了。”
    他说到这,抬头向众人道:“你们且回去稍歇一歇,忙了一夜还未合眼,我也有些倦了。”
    众人忙应了,逐一地退出门外。
    曲舜最后一个走了出去,向百里霂微一低头,顺手带上了门。
    百里霂脸上露出了些疲惫之色,掩唇打了个呵欠,谁知一个呵欠还没打完,门又被人重重地推开,曲舜一脸振奋地跑了进来:“将军,我们的斥候回来了。”
    “哦?让他进来。”
    这是名年轻人,常年扮作北凉牧民的样子,面色有些酱紫,牙齿却是格外的白,一进门就对百里霂行了军礼:“将军。”
    百里霂伸手将他扶了起来:“北凉那边究竟如何?”
    “启禀将军,”年轻人恭敬地缩着肩,“乞颜的小儿子牧仁十天前死了。”
    百里霂一怔,随即道:“牧仁?我记得这是他最后一个儿子了。”
    “对,”年轻人点了点头,“在乞颜被将军打败回来的那天,发现牧仁死在自己帐篷里。”他说到这,接过曲舜递来的热茶喝了一大口,擦了擦嘴角继续说:“前几天北凉其他各部的几个汗王都吵吵闹闹说是将军派人下的手,要纠集人马来找将军报仇。”
    百里霂听到这倒不吃惊了:“乞颜不准是么?”
    “将军怎么知道……”
    百里霂笑了笑:“乞颜算是个聪明的,不然也不会棘手这么多年。”他转向曲舜道,“等天亮以后你派人将昨夜那几个人的尸首送到王帐那边,想必他能从那几个人的身份摸到主使。”
    曲舜有些担心地问道:“他们北凉人会不会护着自己部族的人,反而以为我们是去挑衅的?”
    百里霂摇了摇头:“近处藏匿的饿狼远比远处伺伏的猛虎要可怕,这个道理他自然明白。”
    随着一声破弦之响,一枚羽箭正中靶心。
    射中的那名军士并没有多余的欣喜之色,似乎觉得这是件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事,掉转了马头,向校场的另一边缓慢行去。
    又一名兵士策马上前了两步,抽出腰间的短弓,搭上箭,微微一瞄,一声闷响,靶心上又稳稳地插上了一支箭。
    在高台上向下眺望的黑衣将军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意,向一边道:“看来你们营的骑射又精进了。”
    正说着,校场上一声低呼,正对着百里霂的靶边上斜斜地插着一支箭,失手的那名骑兵满脸通红溜到了同伴的身后。
    “可惜经不起夸。”百里霂笑了笑,转头看向管辖烽火营的昭武校尉李廷。
    李廷脸上微窘,却是拙于言辞,说不出话来。
    “再练练就好了,谁也不是生来就会百步穿杨,”百里霂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不过要是等敌人的刀架到脖子上以后还没练好,那可就迟了。”
    “是,是!”李廷连应了两声之后毕恭毕敬地站到了一边。
    百里霂又向下看了两眼,点头道:“我与曲副将去城楼上走走,你们不必跟来。”
    灵州的城墙经过多次休整,比别处的城墙要高出许多,站在城楼上向北一望,就是茫茫的草原。这日的天气不很好,虽然没有下雪,却也是阴沉沉地压着乌云,百里霂按着腰间的剑,扶着城墙,像是在出神。
    曲舜知道他这种时候不爱喧闹,所以牢牢地闭着嘴巴站在他身后。
    “今年除夕前后,有几日空闲,你要回蓟州一趟么?”
    曲舜没料到他竟突然问到这个,一愣之后才答道:“我家中父母有兄长照料,还是应当留在城中。倒是将军好些年不曾回京了,想必老夫人很是想念。”
    百里霂听到老夫人这三个字,有些触动的神色:“是啊,不知母亲现在如何。”
    曲舜知道他是庶出,与家中其他兄弟一概不来往,唯独亲近母亲,便劝道:“今年将军连败乞颜两次,他们就算再来,想必也成不了气候。”他说到这里,低头自嘲地笑了笑,“我虽然不济,但和其他兄弟一起守两个月的城还是够的。”
    百里霂摇头:“这话不必再说了,现下北凉那边的事扑朔迷离的,前几日的教训还不够么?”
    他说到这,皱了皱眉:“说起来,那个岳宁怎么样了?”
    曲舜一怔,随即道:“我去叫宋副尉来。”
    宋安来的很快,见了百里霂连军礼也忘了行,急急道:“末将正在满城地找将军呢,那小公子受了惊吓又捱了打,连夜就发起烧来。军中大夫看了后本说开剂药发了汗就好了,谁知他从小娇生惯养的,吃不惯我们这的粗药,喝了一碗药烧倒是退了,却又呕出血来。我们只好找了杜大人府上的大夫来,那大夫说岳公子伤了脾胃,加上外伤未愈,这次着实是麻烦了。”
    百里霂微一咂舌:“杜大人的大夫竟和他家老爷一样,三分的病倒说成十分,那么一个大男人,哪有这么容易就死了。”
    曲舜在一旁道:“将军府上还有封御赐的伤药,不如让末将带上,去看看岳公子?”
    百里霂摆摆手:“你不用去,我亲自去看看。”
    岳宁并不在挤着二十多人的大营房中,而是被安排在了单独的一间。百里霂刚踏进门就听见了断断续续的抽气声,营房内布置得还算整洁,屋角床上趴着的正是岳宁。
    “岳公子,别来无恙?”
    岳宁费力地转过头来,见了他就像见了鬼,惨叫一声就要往床下爬。
    百里霂上前两步伸手将他牢牢地按住:“乱动什么?”
    岳宁挣扎间碰到了伤处,哎哟了一声,连瞪人的力气也没有,伏在枕上道:“你要笑就笑吧……”
    百里霂当真笑了出来:“岳公子何出此言,本将是来给你送药的。”一面说一面将手中的小瓶放到了床边的案上。
    岳宁狐疑地看了看那青瓷瓶子:“你怎么会这么好心,”他想撑起身看看清楚,却根本撑不起来,只得作罢,“你……你不是一心想整治死我么。”
    “真要你死还不容易么,”百里霂嗤笑一声,“那日让北凉人在你身上铺了干草把你烧了就完了,还救你做什么?”
    岳宁想起当日的事,心里又有些后怕,支支吾吾道:“我那天……”
    “想逃走是么?”百里霂从袖中取出一个玉坠,“还用这个贿赂辎重营的兵士。”
    岳宁偷偷看了那玉坠一眼,终于确信全部把柄都被这人抓到了,更是不敢抬头,将整张脸埋在枕头里,一言不发。
    百里霂将那坠子放在手心中把玩了一番,点头道:“真是个好东西,你若是拿它来给我,说不准我就把你放了。”
    “百里霂……”岳宁埋在枕头里闷声闷气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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