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
    几日之后,沈清秋的伤口开始结痂,虽然并没有完全好透,但并不影响赶路。
    他能够下床走动的第二日,沈清河的尸骨已经在在驿站边扎了柴堆,被烧成了骨灰。
    点火的人是沈清秋,他把那火把往柴堆里一掷,看着那柴堆渐燃。他看着大火盖上了沈清河的白骨,身边的袭罗没有出声,只听到木柴燃烧发出的噼啪声,还有风吹火舌的呼呼声。
    沈清秋的眼眶泛红,眼中氤氲,似是要落下泪来。那时刮着大风,他这模样倒有些迎风落泪的的感觉。
    袭罗见他这般难受,才道:“这柴怕是受了潮,起的烟煞是熏人。”
    其实在这荒漠里,到处都是干沙,日头又是毒辣得可以,这柴又怎么会受潮?他这么说无非是为了让身边那人好过些罢了。
    只是待到木料燃尽,沈清秋都只是微红着眼眶,不曾落泪,直到收完骨灰回去的时候,他才双眼一阖,脸颊上留下两道水迹,紧接着就被迎面而来的大风掩去了踪迹。
    沈清秋早就经历过丧亲之痛,这沈清河在他眼中其实是死了两次,要说不伤心那都是假的……若非叶景修作梗,沈家也不会落得这般境地。他心中本该对叶景修恨之入骨,但现在,这恨意却并不像想象中那么浓重。
    沈家藏了血玉多年,觊觎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叶景修又是位高权重,沈清秋只能算半个江湖人,江湖中人率性而为放荡不羁的性子他是不存半点,或许就是因为这样,他对身为皇子的叶景修的所作所为仅是恼怒,但却未生出要他血债血偿的念头。
    袭罗也很清楚:沈清秋不过一介平民,根本扳不倒那个高高在上的烈王爷。因此他们最初的打算就是躲去关外,等到朝廷对沈家那事的风声不那么紧了,再回去安安稳稳地平静度日,这期间若是能找到血玉所藏的宝物,回去后也能有所置业,当然是最好不过的了。
    可他想得简单,对方却偏偏不让他好过。硬是追到这不毛之地,要沈清秋的命。若是他寻到了宝藏,叶景修自然不会容许有人分一杯羹,自然要杀他;若是他寻不到,叶景修为了封口,还是要杀他。
    不论沈清秋如何抉择,最后终是逃不了这一劫。他和叶景修,必有一方要死。
    这些事情,袭罗早就看的通透了。他唯一担心的是,到时候双方鱼死网破,戮欺却作壁上观,白白地让他得了渔
    翁之利。这事情袭罗不愿点破,他和戮欺关系匪浅,他本是该帮着戮欺做事的。如今陪在沈清秋左右已是不该,叫他怎么做的出背叛的事……
    更何况,他那些话一出口,便是认了自己和戮欺是一伙儿的,沈家那事也在戮欺的策划之内,沈清秋又会怎么看他?
    袭罗这时已经骑虎难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唯有乖乖地听戮欺的话,盼着事情结束之后能有一丝安宁。
    他那夜虽是下定决心,但这会儿见到沈清秋的模样又心疼了起来,思绪纷乱之时,只能立在原地,若有所思似的。
    袭罗看着沈清秋把沈清河的骨灰装进了坛子,暂时寄放在驿站。
    沈清秋做完这些才和袭罗回到驿站客房,二人双手交握,像是在互相安抚。
    又过了几日,等到沈清秋肩上的伤全部张合,已经无碍之时,袭罗便提议早日出关,沈清秋自是顺着他的意思。
    罗简和高翔本是为了叶景修而来,此时亦欣然同行。
    柳梦色早有准备,已置了几匹骆驼和马还有足够的水和干粮。她带着几个柳家的家仆和沈清秋、袭罗、高翔、罗简等人离开了客栈,往北面的玉门关行进。
    一行人过了边关,已然到了关外。
    驼队在后运着过半的干粮和水,袭罗和沈清秋骑着马走在最前。
    刚过边关,眼前是苍茫荒漠,黄沙反射着刺眼的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迎面吹来的风也是夹杂这沙土的,扫在人脸上极为不适。
    而在数里之外的西陵城,苏瑶正站在高台上眺望。
    西陵城本是一座空城,建于前朝。后来天下战乱,这塞外小城孤立于荒漠之中,倒也与世隔绝,依旧平静如初。
    几年之后战乱平定,这西陵城却因为天灾而变得平和不在——城中住民为了躲避黑沙暴早就全部撤出。却没料到那黑沙暴临时改了走向,撤出的人全都遭了难。可为何百年如一的黑沙暴变了走向,却是谁也不知道原因。
    百年前的住民早就不在,如今的西陵城里住着的,全是千机阁门下之人。千机阁百年来扎根之深,其门下中人甚至囊及老弱妇孺,这些人住进这座空城,倒真的把这空落落的地方伪装的繁华起来。
    从城外的高台往四面看去入眼皆是如锯齿般的沙丘,西北面与地面衔接的天空似有黑云。
    苏瑶远眺了一会儿,接着从高台上跃下,沿着村中的大路往里走了。她进了宅院,推门就见到了一身苗人打扮的戮欺。
    “大人……”她就连开口都是极为小心的,态度比那时对待袭罗要恭敬三分,“天要变了。”
    那日叶景修的人半夜闯进蛊苗,一把大火烧得睡梦中的人措手不及,偶尔有逃出来的,也全被守在外面的军士斩杀,苏瑶亦是死在了那处。
    而现在活生生地同戮欺说话的,已是另外一个人了。
    苏瑶虽然身死,但尸体还是较为完整的。蛊苗被人全歼之后,最先到的并非袭罗,而是戮欺。
    原本戮欺和叶景修是合作关系,两人各取所需,但谁料叶景修是个口蜜腹剑,阳奉阴违的,暗地里打探了戮欺的消息,甚至杀了蛊苗众人嫁祸他人,利用戮欺为他铲除异己。
    戮欺表面装作不知,仍在帮他,心里却是明白得很。两人的嫌隙便是在那时扩大了,双方早就各怀鬼胎,想方设法地算计着。
    苏瑶是被戮欺用人鼎的法子复生,重生后的她失去了以往的记忆,是个只听戮欺一人命令的蛊奴。她替戮欺办事,曾在洛阳出现过,亦是遇上了袭罗。她早就认不出曾经的主人,又性情大变,险些让袭罗也分辨不出。
    这会儿她站了半天,见戮欺没有反应,便加大嗓音,又说了一遍:“大人,天要变了。”
    戮欺本是无聊地摆弄着桌上的茶杯,听见这话才停下手中的动作,道:“如此甚好。只是不知他们赶不赶得上……若是叶景修来时死在沙暴中……”
    他说到这里,有停下了,似乎是在想发生这种事情的可能性,过了一会儿便释然。
    “如果他死了,那也极妙。”戮欺转着手中的茶杯,注视着杯身上的花纹,“如果他没死,就此隐退,那我也不追究……”
    “只是,若是他剩了半条命,回到中原搅局,这可对我极为不利。”
    他自言自语地说着,半响才发现苏瑶就在他身旁,才问:“叶景修的人到何处了?”
    苏瑶道:“烈王爷的人马三日前已到龙门,现在怕是已经出了玉门关,往这边儿来了。”
    戮欺听后点了点头道:“袭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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