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谢笙出来,需要有人打点生活,小六子就自告奋勇的跟了出来,把捧墨留在了家里和林管家学习。
    “许久没来蜀州,只听着他们说话,都觉得亲切,”谢笙眼眸中满是暖意。
    虽然谢笙的祖籍并不是蜀州,可他幼年时候记忆最深的地方就是蜀州,记忆里最快活的日子也在蜀州。即便是把蜀州说成是他的第二家乡,也是能够的。
    下了船之后,小六子很快就找到了两匹马,他和谢笙一人一骑,快马加鞭的往蜀州城赶。
    当初谢笙他们坐着马车从蜀州城到码头,用了整整两日工夫。
    不过马车走的到底不如骑马快,路上颠簸、住宿的时间再算一算。如今谢笙若是快马加鞭,或许一日便能得了。
    若回去得晚,蜀州城已经关了,是可以直接住在城外,只等明儿早晨开城门的。
    十二年时间,足够将一个人的青春完全耗在一片地方,也让李氏和大姐儿对蜀州有了极深的感情。
    “娘,咱们真的再也不回来了?”大姐儿眼见着母亲忙里忙外的收拾东西,神色有些伤感。
    十二年时间,她除了京城常用的官话之外,也习惯了说蜀州的土话,更习惯了和南寨的朋友们一起骑马打猎。虽然和李氏贞静娴雅的教育有些违背,到底谢侯站在她这边,时间久了之后,李氏对她管得也没这么严格了,甚至自己也不时会出来活动活动筋骨。
    可惜这里到底不是真的是她家,她到底是要回京城去的。
    如今她已经十六岁了,却还没有定下人家,这在贵女之中已经算是少见。
    “这也不一定,若是日后你爹辞官,咱们再回蜀州来居住也没什么不好。何况你爹总要回京任职,咱们已经出来十二年了,”李氏拉着大姐儿的手坐了下来,“你不也念着小满吗。先前说好了最多三年就回去,如今已经是三年又三年,也不知道小满最近又长没长。”
    “可不是吗,”说起小满这个弟弟,大姐儿忘了担忧,脸上只剩下高兴,“听说小满已经考中了秀才,等明年再下场考举人。”
    “是啊,”李氏也笑了起来,小满那孩子的心思她一向是知道的,早两年就想去考功名了,只是被长辈们压着,大哥当时也说他还差些火候。如今倒是正好,直接拿了个头名。若复习得好,明年乡试,必能得中举人。到时候大姐儿说亲,有个上进的弟弟,也能加分不少。
    李氏想着,心里有有些担忧,她女儿这样好,偏生因着在蜀州的缘故,没能出现在京城的交际圈里。便是吾家有女初长成,也没多少人知道。反倒是家中庶女二姐儿,听说在京中颇有些才气,很是得了一些夫人的青眼。不过碍于身份,说的都是庶子。
    李氏早三年就已经给老夫人送信,请她为二姐儿相看人家,没料想如今三年过去,挑挑拣拣,竟还没有一桩成的,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李氏看着眼前如花似玉的女儿,便把要离开蜀州的遗憾去了大半,只一心盼望着能够早些回到京城,带女儿出席一些社交场合,再为她选一位如意郎君。
    谢笙两人快马加鞭来到了蜀州城外,正赶上今日关城门的时候,小六子赶忙上前请求通融。
    “不行不行,今儿因为刺史大人在城外练兵的缘故,已经推迟了关城门的时辰,你们若要进城,还是等明儿早晨吧。”
    小六子机灵,塞了几个铜板给那两个关门的小兵:“烦请两位通融通融,我们是从外地回来走亲戚的,早晨才到的码头,一路快马加鞭的赶回来,您瞧瞧,这马都累得不行了。”
    那两个小兵手里捏着铜板,有些意动,反正城门也还没关上呢,放他们进去也无妨,也就是移个栅栏的事儿。
    “进来是可以,不过……”其中一个小兵动了动手指。
    小六子立刻会意,不过这一次他给的就不是铜板了,而是两块碎银子,虽然不大,却也能值不少了,关键是轻便好藏。
    那两人对视一眼,稍稍侧开了身子:“快些,若是叫人发现了就不好了。”
    小六子和谢笙赶忙牵着马从狭小的门缝里挤了进去。
    “多谢二位,”谢笙进了城门,才算是松了口气,拱手谢了这二人一回。
    那两人这才看见谢笙身上穿的是儒衫,显然是个学子,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读书人给他们说谢谢呢。虽然他们对一些酸腐老生没什么好感,可这样礼貌的人是谁都喜欢的。
    “你们干嘛呢,叫你们关个门,还放了人进来,不想干了是不是!”一个人从墙根底下走了出来,因为天已经黑了,有些看不清他的脸。
    “糟了,”一个小兵赶忙堆起笑容向那边喊了一声,“头儿,这不是我们才刚刚要关城门,就来了两个人吗。他们又是走亲戚来的,早晨才从码头赶过来,我们也就心软了一回,头儿……”
    “哼,”那个头儿身上显然带着煞气,和这些普通的守城兵完全不同,是真真正正上过战场开过锋的。
    “身份文牒拿来,”那人也没理会两个小兵,只盘问谢笙两人的身份。
    小六子赶忙将他和谢笙的身份文书递上。
    “林书,”那人念了一声小六子认了林管家做干爹之后改的名字,而后才打开了谢笙的身份文书,“哟,还是个十二岁的秀才公,失敬失敬。”
    嘴里说着失敬,这人脸上的神色却没有半点改变,倒是之前开门的两个小兵惊讶的看了谢笙一眼,显然没想到谢笙这么年轻,就已经是秀才了。
    等那个拿着文书的人看着父谢宁的时候,心里还琢磨着这个名字怎么和他们刺史大人的怎么这么像呢,便在把文书还给小六子的时候随口问了一句:“你们说是探亲,探的是谁家啊。我可告诉你们,虽然今儿晚了,给你们通融了一回,但是他们俩也是要因着你们受罚的。趁早把走亲戚的地方说了,明儿我自会派人去查,若是说了谎,你们也别想出城了,这个我还是做得到的。”
    小六子他们说进城走亲戚,也不是说的假话,便直接报了谢侯买的那所宅子的地址。
    那人在心里默默品了品,不对啊,这父亲的名字对得上也就算了,他记得刺史大人的宅子好像也在那边啊。
    心里有了猜测,姿态就低了几分,至少对于谢笙也尊重了不少:“敢问秀才公的母亲可是姓李?从京城而来?”
    “正是,”谢笙直接肯定了他的话。
    这下子,那人就敢直接问了:“敢问可是谢刺史的二公子?”
    “您怎么知道?”小六子先问了一句,又一想,都看过了身份文书了,还猜不出来,那就白在城门这儿当个头儿了。
    此时那两个给谢笙开门的城门小兵已经惊讶得话都不会说了,谢刺史的二公子,可不就是谢刺史的儿子吗。
    那个头儿赶忙重新郑重的给谢笙重新行了个礼,又赏了那两个小兵一人一个巴掌:“还愣着干什么,你们还不快点关城门,你,关完了赶紧去报信儿啊!”
    “不必不必,”谢笙赶忙道,“我们自己过去也要不了多少时候,还耽搁你们的正事儿。”
    见谢笙再三推辞,那个头儿才遗憾的让那两个小兵继续巡逻,不过知道了谢笙的身份之后,他也没心思为难那两个小兵了。
    等谢笙走了,那两个小兵才如大梦初醒:“头儿,那真是咱们刺史大人的公子?这么年轻就考上秀才不说,还这么知礼,方才他还谢我们呢。”
    “那是你们运气好,”那个头儿道,“谢侯爷一家都是好人,二公子自然也是。得了今天就饶了你们,下不为例。”
    “那头儿,下回要是再见着谢二公子,我们还开不开?”那两人憋着笑问。
    “开啊,怎么不开,一个个的都是瓜娃子哟,”那个头儿气得瞪了他们一眼,这才走了。
    这会儿街道上已经没什么人,谢笙两人就骑着马,一路飞奔回去。
    “谁呀,这都什么时辰了,还来,”一个小厮嘴里嘟囔着,还是把门开了一个缝儿,等瞧见了小六子,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哎哟喂小六子,是你吗!”
    “怎么就不是我了,”小六子显然和那人很熟悉,上去就锤了一下他的肩膀,“快点开门让人来牵马,小满少爷回来了。”
    “小满少爷?”那个小厮楞了一下,越过小六子往后偷看,果真看到了谢笙的身影,心里一高兴,哪里还记得小六子的嘱咐,门也不管了,直接转身就往里头冲,“小满少爷回来啦,小满少爷回来啦!”
    小六子看着面前这情形,有些尴尬的不知道怎么和谢笙说。
    谢笙笑着摇了摇头:“走吧,咱们进去,你先把们锁了,过会儿再叫人过来守着就是。”
    两人这才进门,小六子熟门熟路的锁好了们,正要往里,却见整个院子都亮了起来。
    谢侯大步跨了过来,衣袖上还染着墨汁,显然方才正在书房写字,听见下人的呼喊声,直接什么都顾不上了。
    谢侯看见谢笙,眼前一亮,大笑着过来在谢笙肩膀上拍了两下:“好好好,你要过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上一声,还赶上这么晚才回来。”
    谢侯拉着谢笙,仔细的看了一阵,眼眶都有些湿润,距离上一回父子见面,也是三年了。
    “小满在哪儿呢?”李氏先前在大姐儿的小楼,听见声音晚,何况先前还有些不信,直到后来那个小厮直接跑到了小楼外头禀报,李氏才知道,果真是谢笙来了。
    李氏顾不得整理自己的衣裳,大姐儿也穿着家常衣裳跟在李氏后头,匆匆忙忙的,生怕迟了。
    两人看见谢侯正在和谢笙说话,一时停住,都不由落了泪。
    六年了,六年来李氏一直想儿子得很,可儿子给六皇子当伴读,也不能离开京城太久。李氏为着大姐儿,也一直没肯回去,到如今竟然六年没见。好在谢笙每次送信过来的时候,都会额外让捧墨给自己画上一幅画,附在信里。
    捧墨的画是谢笙特意给教的炭笔素描,画的总是十分写实和立体,篇幅又大,基本上是谢笙有多高,就按照一比一的比例来做多高。
    其实这样的工程还真不算小,一开始只有捧墨一人,后头添了小六子和大丫鬟也一道忙碌,每回给李氏的信刚刚送走,几人就开始准备着下一次要给李氏送去的画,一年每个月至少一封,十二个月就是十二封,到如今已经有快六十幅画了,都被李氏锁在自己的嫁妆箱子里,好好珍藏着。
    “爹,娘,姐姐,”谢笙直接向着父母跪了下去,“不孝子谢笙,来接你们,我们一起回家。”
    “好,一起回家,一起回家,”李氏几步上前,把谢笙搂在怀里,“我的儿,长大了,也长高了。”
    谢笙可以感觉到李氏的眼泪落在自己的脸上,即便是男儿有泪不轻弹,谢笙也有些止不住了。
    他可以摔倒受伤之后不哭,爬起来自己给自己擦药。可以在遇到学习上的苦难之后彻夜苦思,一定要攻克。他可以在太子给二郎和他们这几个伴读难堪的时候,巧言相辩,把太子给堵回去。
    可是他唯独在见到自己的家人,见到久别重逢的父母姐姐之时,无法忍住眼中泪水。
    “好了,哭什么,”谢侯的声音里也带上了几分喑哑,可他却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的样子,“走,咱们进屋去,小满才回来,这一路风尘重的,小满你什么时候到的码头?”
    “今儿早晨,”谢笙撸起袖子直接毫不介意的擦了擦自己的眼泪,脸上笑着对李氏道,“娘,我好饿啊,我和小六子为了赶路,就在船上用了早饭,中饭和晚饭可都没吃呢。”
    听见弟弟喊饿,李氏都还没反应过来呢,大姐儿就赶忙火急火燎的吩咐:“我记得今儿叫人蒸了馒头,快去热上,还有炖的鸡汤,直接下两碗面来,对了,还有我早晨做的绿豆糕,小满,你和小六子先吃点。”
    “对,听大姐儿的,快去做,”李氏也恢复了以往的风范,甚至因为在蜀州日久,染上了些蜀州女子特有的侠气,说话做事间都是神采飞扬底气十足。也足见她这些年在蜀州过得顺风顺水,没什么太大的烦恼了。
    一旁看着这一幕,正感动得也落了泪的下人们顾不得擦干眼泪,一个个的都忙了起来,脸上带起了笑。
    尤其是当初小满在家时就在谢家做事的厨娘赶忙叫人烧火:“当初少爷在家时就爱吃我做的饭,快,快给我烧水!给我抓点泡姜出来!”
    谢笙和大姐儿一左一右的扶着李氏往屋里走,谢侯落在后头没人理会,却也笑着看前面那母子三人,心里十分高兴,有多久,没见着这样的情形了?
    小六子直接搬个凳子去了厨房,守着等饭出锅,李氏和大姐儿就不住的问谢笙这一路上的事情。
    “不是说你明年八月才考乡试吗,这会儿正该回京,怎么往蜀州来了?”李氏一面高兴能看到儿子,一面又担心儿子从祖籍赶过来,一路累着。毕竟从祖籍到京城,可比来蜀州近。
    “这不是半道上听说爹终于要调回京了吗,我就直接先斩后奏,给皇上和六殿下写了信回去,”谢笙要考虑的事情肯定比这个还要多得多,可是他却半点不提,只轻飘飘两句话带过。
    “胡闹,你是六皇子的伴读,就该好好的做好分内之事,你……”李氏说了这么一句,又舍不得责骂儿子,不由得看向谢侯。
    谢侯此时见着儿子,心里高兴呢,反正只是个伴读的事情,要是六皇子不高兴了,直接不做就是,反正现在儿子基本的事情已经学得差不多了,明年考举人,过两年考进士,正好在家休息休息。即便是有不会的,也多得是人能解答。
    “定然没事的,小满和六皇子从小一起长大,小满还喊着朱王妃一声姑姑呢。红玉和麒儿今年都十八了,就等着咱们回去,看他们拜堂成亲,皇上和六殿下不会为这点子小事说小满的。”
    谢笙赶忙在一旁点头,反正不管他敬不敬业,都是那个样子,那两位伴读做得可比他尽心多了。不过人家和他追求不同,也没什么好说的。
    他这几年打眼瞧着,二郎身上气势越来越盛,对朱王妃的心理也有了一定的把握。二郎和太子之间迟早有一番争斗,朱王妃肯定不会输。他如今也得好好考虑考虑和二郎的相处方式了。
    李氏还盼着谢侯好好教一教谢笙呢,没成想听到这样一句话,不由气得都不想理会谢侯。
    谢侯赶忙搂着李氏好一番安慰,又道:“你瞧岳父之前是什么样子?小满这几年兢兢业业的,和你都多久没见了。成天想儿子想儿子的,如今儿子来了,你又要骂他不成?”
    “呸,谁骂孩子了,我不就是说了一句吗,”李氏不高兴了,又跑去围着谢笙打转。
    谢侯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怀抱,还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一边是妻子,一边是几年没见的儿子,得,他去催催面怎么还没好。
    谢侯正想着呢,就有人端上来了。
    鸡汤银丝面。
    面和头发丝一样细,偏生又煮的不黏糊,被撇了油的鸡汤衬着,看着十分有食欲。碗用的是平时盛汤用的大海碗,足足有谢笙的脸盘子大,旁边还放着一碟子切得细细的泡姜丝和泡豇豆,本来那厨娘还想着放点辣子,被小六子劝住了。
    那人进来之后,身后又有人端了些用小碗装的面,还有一盘子馒头。
    “婶子本来还想放点辣子,但小六子哥哥想着小满少爷两顿没吃了,得好好养养胃。厨房的身子就说少爷若是想吃好的,她明儿午饭再给您做,”至于那些小碗的面,自然是给李氏他们的。
    李氏见状点了点头,夸小六子和那厨娘想的周到。
    面一端进门,谢笙就闻到香味儿了,他这样的年纪,正是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的时候,别说是这一海碗了,就算是再来一些他也觉得自己能吃得下去,所以拿厨娘还是按着吩咐把馒头给装上来了。
    原本李氏和谢侯他们也不想吃,但见谢笙吃得香甜,就也觉着有些饿了。
    因怕夜里积食,李氏和大姐儿就选了最小的那两碗。谢侯不介意,就选了正常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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