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笙吃了两口面,感觉自己的饥饿感复苏了,才觉得好些,赶忙又夹了姜丝和着一口面吃了下去,熟悉的味道让他不自觉的眯起了眼睛。
    “就是这个味儿,我和小六子在京城鼓捣了好久都没做出来,果然还是得在家里才能吃上。”
    一句话险些把李氏的眼泪又勾出来:“既然喜欢就多吃点,这酸水是厨娘家的老坛子泡出来的,味道自然大不一样,你新做的怎么比得上。”
    谢笙点了点头,也不回话,几下解决完了面条,又拿了一个馒头就着,把剩下的泡菜和鸡汤一扫而空,才觉得自己吃饱了。他摸了摸肚子,打了个响亮的饱嗝。
    大姐儿看着这样的谢笙,情不自禁的笑了出来:“你呀,过会儿可要歇一会儿才能去沐浴了。头发没弄干之前,可不许睡觉,仔细明儿起来头疼,左右已经到家了,即便是明日睡到正午才起,也没人管你。”
    “那正好,我都好久没睡过懒觉了,”谢笙只是随口一说,却听进了家人们的心里。
    李氏让人赶忙去把小熏笼找出来,再寻些没什么烟气的银霜炭点上,到时候用长手柄的钩子拿着,等谢笙用巾帕把头发擦干之后,再用来熏一熏。要是几个人一齐动作,很快就能熏干了。
    这样的法子李氏很少会用,因为觉得有些违背自然,也让头发不如之前鲜亮,不是保养之道,还不如叫头发自然干透的好。可儿子走了这么久的路,肯定是要洗头的,用上这么一次,也没什么。
    这一夜谢笙躺在床上有些兴奋,辗转反侧了好久才睡着。或许真的是因为回家了的原因,他的生物钟竟然都没能够把他给叫起来,而是如大姐儿所说,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第二天早晨起来,李氏还觉得有些不太真实,像是以前一样悄悄去了谢笙的屋子里看了一眼,发现谢笙还好生的睡着呢,才放下心。
    “不觉着是自己在做梦了?”谢侯难得没有出门,而是告了假,留在家里,左右他任期差不多满了,现在去也只是处理一些以前的事情,然后等着新刺史来了好交接罢了。
    李氏可不是这会儿才有了一点真实感吗:“我现在还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呢,前几日才听见小满中了秀才,怎么现在就到了呢。”
    李氏说着又去翻自己准备好了要叫送到京城里去的箱笼。
    因为谢笙送来的画比例很真,李氏就能比着画像给谢笙做些衣裳,好在这一箱子还没送走,不然谢笙回来了,还得先给他赶制衣裳。
    谢侯见李氏整个人都带着一股子兴奋劲儿,忙忙碌碌个没完,摇了摇头,却瞧见外头大姐儿也捧着匣子进来,里面都是她给谢笙打的络子,还有些其他小物件小玩意儿。什么汗巾子、荷包、鞋袜的,林林总总,准备了好多。
    大姐儿心思巧,总能够把一些寓意好的花纹和适合男子用的颜色结合起来。而且这母女两个做东西的时候都是有商有量的,一样配一身,谢笙能穿到他们离开蜀州都不带重样的。
    谢侯捂着自己的腮帮子,觉得自己酸的厉害。
    等谢笙总算是起来,时间已经到了做午饭的时候。
    三年前周老爷子因为遇到了大赦,已经不必一直呆在蜀州,两年前就已经被接回京城,很快就被起复。先是在李翰林管着的翰林院转了一圈,紧接着做了国子监祭酒。品级虽然没有当初做尚书的时候高,却是谁都不敢惹,还得客客气气的官职。就连着当初把他弄下去的高家,现在也之恩能捏着鼻子给他送礼道歉。
    周家人一走,李氏和大姐儿也就从黑山谷搬回了蜀州城里的宅子。家里人越来越少,她们娘俩还不如住在小房子里,挤挤挨挨的显得亲近。
    趁着吃饭前的时间,谢笙被李氏和大姐儿看着换了一身又一身的衣裳,等两人满意了才得以解脱,跟着谢侯去了书房。
    “你难得回来一次,叫你娘和姐姐多开心开心,”谢侯轻咳一声,果断的站在了妻子和女儿这边。
    “爹,”谢笙的神色十分哀怨,他都做到现在这个地步了,难道还不算开心?
    谢侯特意转开话题:“你怎么也没提前送个信儿来,昨儿若不是我晚归,只怕你也要被拦在外头咯。”
    “我那也得能送信才行啊,信还不如我走的快呢,”谢笙想了想道,“爹,您觉得朱王妃是个什么样的人?”
    “怎么说?”谢侯知道谢笙不会平白无故的说起这样的话。
    “爹,您就先说说您是怎么想的,我再和您说我的。”
    “朱王妃是个有谋略的女人,”谢侯道,“单看她如今能让六殿下独得圣宠,甚至把太子压得不得不避其锋芒就能知道了,可惜当年那件事,到底影响太大。”
    “那爹您可错了,”谢笙道,“我瞧着,朱王妃可不是让二郎独得皇上宠爱,而是她自己已经入了皇上的心,让皇上心甘情愿的宠着她。”
    谢笙顿了顿对谢侯道:“爹您或许不知道,在我来之前,朱王妃和高贵妃之间爆发了一场冲突。外人都传是高贵妃仗势欺人,可我瞧得清清楚楚,分明是朱王妃一步步撺掇着高贵妃失去理智的。”
    “在那件事后,朱王妃得到了皇上如真亲临的信物,并且特许朱王妃可以见君不跪,”谢笙低声道,“如今即便是高贵妃见到朱王妃,也必须得请安了,您猜,朱王妃成为皇后,还要再等多久?”
    谢侯听着谢笙的话,还觉得有些难以相信。他虽然看出了朱王妃的谋略,可心里到底还是当初那位王妃娘娘印象更深。
    “爹,您说她是想做王政君还是武则天?”谢笙淡淡道,“我可不信她会乐意做长孙皇后。”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儿吗,朱王妃的野心,可不只是在后宫。尤其是在和高贵妃的争斗中胜利之后,拿到了如真亲临牌子的朱王妃,此时就等同于后宫之主。只差了一个皇后的名分而已。
    “朱王妃对你说了什么?”谢侯非常敏锐。
    “她想和您联手,”谢笙并没说联手什么,只是又道,“红玉姐是朱王妃的亲侄女,咱们家又和朱家有太多的联系。”
    谢笙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朱王妃其实也就是借着谢笙来和谢侯问上一声,可事实上,谢家和朱家早已经无法分割。而如今朝堂上,基本也是非此即彼。
    不是太子,就是二郎。
    不是高家,就是朱家。
    皇帝还在粉饰太平,底下已经斗得如火如荼。现在朱王妃这边最大的问题就是,朱王妃无法从当年恶劣的杀人案中解脱出来,除非是皇帝能够狠下心,彻底对付高家。
    若说皇帝忌惮高家,也不是一年两年。从谢笙小的时候开始,到现在都过去多少年了?甚至在谢笙六岁那年的宫宴上,皇帝还亲自给了高家难堪。可皇帝还是任由高家一直存活到了现在,只是扶持了一些人起来和高家分庭抗礼。
    皇帝的意思很明白,高家真正能够依仗的,只有一个高太尉。可皇帝多少岁了,高太尉又多少岁了?皇帝是想熬死高太尉。
    可惜,皇帝这样的做法太慢了,朱王妃等不得,
    谢侯……
    “容我想想,”谢侯心里现在有两个人在做争斗,一个想要趁此机会和朱王妃联手,一个又有些犹豫,有高太尉在的高家可不是什么简单的角色,若是不能一击即中。
    “你是怎么想的,”谢侯问了谢笙。
    “爹你是保皇党,还要什么想法,”谢笙喝了一杯茶,满脸天真无辜,“所谓保皇党,可不就是跟着皇上的脚步走吗。”
    谢侯看着谢笙为自己续了水,突然茅塞顿开。
    是了,他理解错了刚才谢笙提起朱红玉的意思。
    朱红玉马上就要嫁过来了,她就是谢家和朱家天然的联系。何况谢笙和朱弦关系也好,更是六皇子的伴读。谢家和朱家无法分割。
    也正是因为无法分割,谢侯才更加没有这个必要去回应朱王妃。
    因为谢笙和朱家亲近,谢麒却被太子所倚重,两个儿子的选择几乎是完全对立,这时候要是谢侯再出来表态,看在外人的眼中就有些太过偏袒。虽然谢侯和谢笙都知道,谢麒根本不会站在太子那边。
    在这样的情况下,谢侯不偏不倚,保持中立,一心以皇帝的意志为重,才是最能够讨得皇帝欢心,也最能够让群臣放心的做法。
    “说得对,你爹我可是保皇党,龙椅上坐着的是谁,我就听谁的,”谢侯也品了一口茶,觉得自己儿子成长得真是太快了,当初还是说自己笨,没能理解话中深意的小孩儿,现在就已经成了能够独当一面,心有沟壑的男子。
    是的,虽然谢笙才十二岁,谢侯却更乐意把他放在一个和自己平等的位置上去。
    “既然这事儿都说开了,你还有什么烦心事儿?”谢侯见谢笙依旧存着心事,便不由问了一句。
    “只是在考虑我要怎么和二郎相处罢了,”谢笙想了想才问,“爹你当初是怎么想到要那样和皇上相处的?”
    “不过是因为旧年如此罢了,”谢侯对谢笙和二郎之间的相处,也只知道皮毛,便道,“不管你有再多聪明,也都收敛着,别叫六殿下知道的太多。这世上,聪明人总会长活不长。尤其你还不知道你遇到的君主是个什么脾气的时候。”
    “您说得对,”谢笙也不得不点头承认谢侯的话。
    原本父子两个还想继续说下去,李氏挽着大姐儿一道过来了。
    两人瞧见谢侯和谢笙两个还好端端坐在这里,甚至还在吃茶,全然没有吃饭了的自觉,对视一眼。
    “都这个时候了,你们还能有多少话说不完,还不快些来用饭,”李氏板着脸对谢侯说完,又温声对谢笙道,“厨娘做了你最爱的尖椒鸡,快趁热吃。”
    谢侯……谢侯有些委屈,这差别待遇也太明显了,以前怎么没见着啊。
    第41章 一更
    七月流火, 殿外枫叶悄悄染上了红。
    “娘,”二郎从外头进来,看见朱王妃正坐在殿中纺纱, 身上仍旧穿着一件粗布麻裙,头发披散在后头, 眉目温柔。
    “怎么这时候回来了,”朱王妃瞧见是二郎, 忙问道,“前些日子不是还念着小满的消息吗,我听说今早晨有人送了信进宫?”
    说起谢笙, 二郎就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可不就是他送的吗,仗着我和父皇对他宽厚,就直接来了个先斩后奏。”
    “怎么?”朱王妃停下了手里动作, “你竟也会恼他?”
    “也不是恼他,他考中了秀才头名,原本是该一道高兴高兴的,”二郎道, “不过他在考中之后, 并没直接回京,而是跑到蜀州去了。”
    二郎说完又小声道:“早知如此, 我就不该传信告诉他谢侯将要归京之事。”
    “若是为着这个,二郎,你是不该生气的,”朱王妃温和道, “我猜,你父皇定然也没有把这事儿放在心上,是也不是?”
    二郎点了点头,有些疑惑,不由问了出来。
    朱王妃摇了摇头,继续转动手中手柄。
    她道:“小满自从六岁远离父母,同他兄长留在京城。又因为做了你的伴读,也有足足六年不曾见过他的母亲与长姐了,就连谢侯,也是三年前进京述职那一回才见了一面。原本三年前他都预备好了和谢侯一道去蜀州,却因你的缘故没能成行。”
    朱王妃有看了二郎一眼:“你虽和小满要好,可到底小满也才十二,怎会不想念父母呢。”
    “是儿子疏忽了,”二郎张了张嘴,到底还是觉得朱王妃说的更对,若是易地而处,他定然也会想念朱王妃,“儿子其实就是生气,小满之前也没说过,只送了一封信回来,就自个儿跑了,这不是看准了我不会怪他吗。”
    对于二郎小小的抱怨,朱王妃并没放在心上:“既然你不高兴,等他回来了,你再好好的罚他就是。”
    “罚、罚他?”二郎显然只是从未和谢笙分别这么久,随口抱怨两句,并没想过要做些什么,此时见母亲面上神色不似作伪,忙道,“如何能罚他,何况他这六年一直陪伴在我身边,帮了我许多……”
    朱王妃见着二郎手忙脚乱的样子,扑哧一声笑出了声。
    二郎这才知道,是母亲难得同他说了句玩笑话,也算是松了口气。
    二郎想了想,换了个话题:“娘,父皇方才在小朝会上说了,想要等谢侯回京之后,让他补上兵部侍郎的空缺。”
    “谢侯资历足够,又是勋贵出身,若不是在蜀州呆了十二年,早该做到正三品上了,如今不过是正四品上的兵部侍郎,也是应当,”朱王妃想了想,又道,“高家和你父皇手下的人,为了争这个位置闹得不可开交,给了谢宁也好,高家对谢宁到底抱着妄想,你父皇对谢宁也是信任的。”
    “兵部尚书即将致仕,他人老滑头,万事不沾,谢宁就是你父皇看好的尚书人选。”
    二郎沉默的听着朱王妃说完,才细细的想自己的想法和朱王妃的想法有什么不同。
    二郎以前还没什么感触,等进学之后,才越发觉得自己的母亲实在不是什么普通的后宫女子。她有胆识有谋略,又能得到父皇的真心,如果不是切切实实的记得幼年时那段艰难的日子,二郎都要以为自己所知道的母亲过去的事,是一个不大好的错觉。
    朱王妃见二郎在仔细思考,便也没再继续说什么,而是任由他自己去想。
    朱王妃纺着手中的线,不自觉想到之前自己问谢笙的那句话,也不晓得谢宁会做什么样的回答。
    若定边侯府世子是小满就好了,小满必定是站在二郎这边的,朱王妃这样想着。不过不是也没什么太大的关系,红玉即将成为定边侯世子夫人。
    谢笙选择去直接考秀才,而不是使用谢侯名下荫生的名额,其实是有些出乎朱王妃的预料的。不过这样也更好,谢笙凭着自己的真才实学考出来,反而会更加的人尊重。
    朱王妃也是后来才知道,如今的国子监祭酒周大人,竟然是皇帝幼年的老师。而周大人被高家诬陷,流放蜀州时,还是住在谢家的。
    谢笙背后的关系网实在不容小觑。他父亲谢宁回京之后,会成为兵部侍郎,日后的兵部尚书。他的外祖父如今也还是做着翰林院的一把手。借住他家的周大人是国子监祭酒,几个舅舅也各有升迁。
    可惜了,小满不是个女孩子,若是个女子,就是二郎最好的王妃人选。年纪相仿,家世雄厚,几乎无可挑剔。也难怪太子会对大姐儿动心思。
    想到谢家大姐儿,朱王妃问道:“二郎,你日日在你父皇身边,可有听见他说太子继妃的事情?”
    二郎摇了摇头:“父皇也提过几次,却都被太子拒绝了,他说太子妃才去了不久,他也实在没有什么心思选继室。不过我偶然遇见他和高祺说话,似乎在说什么人快回来了。我后来叫人特别注意了两次,从得到的只言片语看,他们说的应当是小满的长姐。”
    “痴心妄想,”朱王妃嗤笑一声,“他想的倒是好,可惜谢家女绝不可能嫁给高家女所出之子。”
    谢宁是个老滑头,谢麒可不是。朱王妃悄悄试探了几回,基本能确认谢家,尤其是谢侯和谢麒是知道当初那事的真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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