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事可做时,或者是不耐烦应付旁人的时候,就喜欢低着小脑袋,戳戳自己的手指头,或是发呆,或者是在想别的什么事。
    顾盼被他的眼神盯得头皮发麻,抬起脸,“我能走了吗?”
    既然人抓到了,事情也办完了,她应该也能走了吧。
    钟砚看着这张脸就什么想法都没有了,觉得自己匪夷所思的猜测简直可笑,他起了点脾气,说话就不怎么好听,“滚吧。”
    顾盼在心里默默道了声,“滚就滚,我还巴不得滚远点呢。”
    她忍气吞声从厢房里退了出去,去隔壁房间里找到小红,“走了回家。”
    小红上前,急的红眼,“小姐,您没事吧?方才那几个人没对您做什么吧?”
    顾盼摇头,“没有,我没事。”
    小红捂着自己的胸口,后怕感阵阵扑来,她道:“那几个人可太凶了。”
    顾盼嗯了声,顺便问了句,“对了,刚才外面出了什么事吗?”
    小红点点头,“好像进了通缉要犯,所以奴婢才想着赶紧将您带回家,奴婢也是没想到,窑子里竟然也这么不安全。”
    “......”
    颜府的下人都随颜老爷,作风彪悍,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顾盼前脚刚从满春楼的大门踏出去,赵随后脚就跟了出来,也是无意瞧见了她,确认了好几次才知道原来颜姑娘当真来了这种地方。
    赵随扬了扬眉,上前叫住她,“颜姑娘。”
    顾盼装没听见。
    赵随又在她背后叫了声,“颜姑娘今晚好兴致啊。”
    她不得已停下脚步,转过身静静听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赵随的笑容稍稍有点冷,“敢问颜姑娘,菩萨何时说过赵某命中无子?”
    顾盼脑子疼,她早该想到她那个爹若是去退婚也不会用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只会当着赵随的面,开门见山的说“哎呀菩萨说了你这辈子都别想有孩子了,所以我女儿不能嫁给你”。
    顾盼装傻充愣,“啊?你问我?”
    她抬起脚步作势就要离开,“改日我上山去帮你问问菩萨。”
    赵随直接被她气着了,他没想到颜姑娘会用这种荒谬的借口说服她爹打消这门婚事,本来他是无所谓,但他已经被泼上命中无子脏水,怎么也不甘心就这么让颜小姐舒舒服服的全身而退。
    他笑道:“也不用问菩萨了,我已同你父亲说清楚这个误会了,他已同意赵某改日上门提亲。”
    顿了顿,他望着颜小姐难看的脸色,心情愉悦,兴致突起叫了她的小名,“窈窈姑娘,便安心待嫁即可。”
    顾盼脸上的表情就快绷不住了。
    滚,嫁你妈。
    她尚未发作,二人身后忽然多出一道低沉暗哑的声音,“赵随,你刚才叫她什么?”
    第八十章
    这道忽然从他们背后冒出来的声音沉闷冷峻, 淡淡的语气中有种说不出的肃杀威严,看似漫不经心的一句问话, 却让顾盼猛地提起了心, 她绷直了背脊, 僵硬站在原地。
    男人缓步从暗处走出来,削瘦苍白的半张脸落在烛火前,他抬起眼,眸光停留在顾盼的脸上,半晌之后,才将视线移到愣神的赵随身上,耐着性子, 不缓不急的问道:“你叫她什么?窈窈?”
    赵随眼皮一跳, 他自然是知道帝王为何问上这么一句, 实在是太不凑巧,死去的顾六小姐和颜姑娘的小名一模一样,这也就难怪钟砚听见后会出声发问。
    他也未多想,也根本不会把颜姑娘和顾盼两人想到一块去, 天差地别的二人,怎么看都毫无关联。
    他还没说话, 顾盼自己先跳出来, 眼睛里干干净净, 她望着钟砚的脸,说:“窈窈是我爹给我起的名字,怎么了吗?”
    钟砚静静看着她, 无论看多少回,这张脸不像就是不像,哪里都不像,只是她给他的感觉就是很熟悉。
    他抿直了薄唇,“没怎么。”
    钟砚看得出来眼前身材纤细的少女大抵是很紧张的,额头上冒着细细的汗,手上的帕子也被她卷的皱巴巴的,牙齿咬着下唇,心里明明不安,却要强装镇定。
    他记起来,顾盼也是这样的。
    紧张和害怕都摆在脸上,怎么都藏不住,起初她还在侯府的时候,因为没读过书不会写字被老太爷罚过两次,后来每到了检查她课业的时候,她就会紧张的搅手指头,把自己的唇瓣咬的红红的,生怕受罚。
    他默默收回思绪,后脑钝钝泛着密密麻麻的疼痛,那些记忆一天比一天清晰,每想起来一次都无异于在他心上凌迟一次。
    顾盼站的腿脚酸痛,不想多待,更不想在钟砚的眼皮子底下乱晃,她这会儿倒是对赵随客客气气的,“我先回家去了,不多打扰你们。”
    赵随微微一笑,行为谈吐虽然都很正常,但这会儿落在顾盼耳朵里就显得有那么点阴阳怪气,他说:“颜姑娘路上小心,我们改日再见。”
    当着钟砚的面,赵随就换了个称呼。
    钟砚大半身子陷在暗处,神色看的不是很清楚,喜怒未明,等人走远,淡淡收回目光,他问:“徐长河跟我说,今天颜家的人说是不打算结这门亲事了?”
    赵随受宠若惊,没想到皇上有兴致关心他的事。
    他道:“颜老爷听风就是雨,今日确实上门有退亲的意思,不过被我挡回去了,想来这门婚事应当不会再生波折。”
    钟砚嗯了嗯,冷嗤了声,意味深深道:“颜姑娘倒是个有福气的。”
    掌中明珠,从小被独宠着长大。
    颜家家财万贯,不缺她的吃穿也没人给她气受,如今又能和赵随搭上亲事,命不算差。
    夜里的冷风一阵阵吹过。
    钟砚忽的问:“你喜欢她吗?”
    赵随愣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觉着今天晚上钟砚有些奇怪,说不上的悲伤和落寞,已是这世间最尊贵的男人,看着却好像还很可怜。
    他认真想了想,叹气一声,如实告之,“其实也谈不上喜欢不喜欢,她父亲与我有恩,何况娶了她,吃亏的也不是我。”
    钟砚的嘴角轻轻上扬,扯了抹嘲讽的笑,倒没吱声。
    男人大概都是这样的,不谈情爱只要不麻烦就都可以。
    夜影绰绰,钟砚背手而立,脸色平淡,却好像有几分寂寥,他忽然说:“她有点像窈窈。”
    赵随又不是傻子,一点就透,当然明白皇帝口中说的是哪两个人,他笑了笑,“像吗?”
    平心而论,他看不出来。
    钟砚嗯了手,又轻轻摇摇头,没有继续提这茬,话锋一转,他道:“等你们定亲,送你一份大礼。”
    赵随拱手行礼,“那便先谢过陛下了。”
    趁着深沉的夜色,钟砚回了宫,再过几个时辰,天都快亮了。
    愿哥儿抱着枕头坐在阶梯前,眼圈周围红红的,看起来好像刚刚哭过一样,宫女站在一旁手足无措,大晚上的想劝他进屋睡觉,可是小太子板着张冷冰冰的脸,眼珠子一瞪,她们便什么话都不敢说了。
    钟砚蹲下身子,视线与他齐平,他看着愿哥儿,轻声问道:“抱着枕头坐在这里干什么?嫌上次发烧的日子不够长是不是?”
    愿哥儿打小身体就弱,动不动就生病,一病就是大半个月,不好生照看,根本好不了。
    愿哥儿擦擦自己发红的眼睛,紧紧捏着怀中的枕头,小孩子实在太委屈,在父亲面前就忍不住想要将自己心里的委屈全部都说出来,“我梦见娘亲了。”
    “呜呜呜梦见她给我做了好多好吃的。”
    “她走了,她不要我了呜呜呜呜。”
    愿哥儿越说就越忍不住想哭,眼泪珠子顺着他白白嫩嫩的脸颊往下落,他倒不是那种嚎啕大哭,反而这样安安静静的哭泣更招人心疼。
    钟砚眼神一顿,叹息了声,随即将孩子揽在怀中,轻轻抚摸着他的背,心口闷闷的,早就痛到麻木,快要没感觉了。
    愿哥儿仰着小脸,眼眶通红,问:“娘亲是不是真的又不要我了?我好难受。”
    钟砚也很难受,喉咙口每发出一声,就犹如过一把锋利的刀,一刀一刀的割过去,“没有,她会回来的。”
    他将愿哥儿抱进屋子里,给他脱了鞋子放到床上。
    快五岁的小朋友已经明事理了,尤其是愿哥儿又很聪明。
    他看着父亲,忽然问:“弟弟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钟砚嗯了声。
    愿哥儿哦了一声,好像只是随便问了一声,他似乎更讨厌那个哑巴弟弟。
    不仅出生后就占据了娘亲的所有疼爱,好像就是在把那个小哑巴送走后,娘亲也不见了。
    愿哥儿垂下眼眸,捏紧了被角,脸蛋冷冷的,他觉得如果没有那个哑巴蠢货就好了。
    这样她的娘亲也不会不见。
    睡过去之前,愿哥儿默默地想,等到下个月,他还要去外祖母家,欺负那个哑巴。
    钟砚将儿子哄睡着后,自己却睡不着了。
    他并非慈父,待儿子一直就很严厉,愿哥儿也不是个多么娇气的孩子,甚至很少哭。
    生病喝药从来没哭过,平日里课业做的也还不错,不骄不躁,性格冷淡。
    像今天这样趴在他怀里哭,还是头一回。
    钟砚知道孩子这是想她了,他又何尝不想呢?
    想到整夜整夜的睡不着,每每梦见她被惊醒后便也再没法入睡,只能独坐在灯前等天光,像是在折磨自己。
    自以为无情,却早已沦陷。
    他的咳嗽一直都没好,看着严重 ,却也不会死。
    钟砚走到窗前,天色渐亮,院子里这棵玉兰树是从侯府里移过来的,春天早已过去,树枝光秃,毫无春色。
    钟砚忽然想颜家的那位小姐,想起她那双好像会说话的水灵灵的眼睛,顾盼初初见他时,眼神就像她那样。
    天真不世故,懵懂却又不傻。
    眼睛珠子比水过的还要干净,漂漂亮亮的,任谁看了都要陷进去。
    顾盼偶尔胆小怯懦,偶尔又会伸出自己的爪子,挠你一下,敬告你她也不是好欺负的姑娘。
    她不会装,也不怎么圆滑,总是说错话得罪人。
    钟砚觉得这位颜姑娘,心里头未必多么想嫁给赵随,眼神骗不了人。
    她的两只眼睛里仿佛就写着“我不想嫁人”“谁爱嫁谁嫁去”两句话。
    就像顾盼,起初虽然跟抓着救命稻草一样抓着他,却也是不爱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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