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梨想着抬手捂住眼睛,她知道自己心里有问题的,和那些上了战场经历了腥风血雨就性情大变的将士有些类似。
    会怕见生人,怕出门。
    当初带着陆湛回京,她给自己的理由是为了陆戟,后来四处奔波,又是为了边关的三万将士。
    现在去开铺子,是因为她立了军令状,做不好就提头去见楚凌昭。
    她一直都在逼自己直面当年那件事,留下的阴影,但这么久过去,她隐隐觉得好像把自己逼进了一个死胡同里。
    她看上去好像已经完全好了,但实际上变得越来越糟糕。
    想的越多,脑袋渐渐疼起来,苏梨揉着太阳穴,马车忽的颠了一下,苏梨毫无防备,一头撞在马车壁上。
    “怎么回事?”
    苏梨低声问,车夫停下,下车查看了一番回话:“不知是哪家的孩子顽皮往地上丢了个石块,姑娘没磕着吧?”
    苏梨掀开帘子往四周看看,天色渐晚,街上已经没有多少行人了,在马车后面的路边有一个小石块,看上去没有太多异常。
    苏梨正要放下帘子,忽的看见不远处的小巷子里蹲着几个人,那几个人衣着褴褛,面前放着破碗,分明是乞讨的样子,藏在蓬乱头发下的眼睛却一点都不卑微。
    苏梨拿了一锭碎银给车夫:“去问问他们是哪里的人,要不要找活干。”
    车夫拿着碎银过去,银子不算很多,但也算得上是大手笔,但那些人见了也没有太大的反应,车夫和他们说了几句话就回来了。
    “姑娘,他们脾气不好,不愿意多说,但听口音像是从边关来的。”
    边关来的。
    苏梨琢磨着这四个字,不知是不是心理影响,再看那些人时,她总觉得那些人身上蒙着一层黑压压的死气,像是从边关那座充满无数亡灵的城池带来的。
    “回去吧。”
    苏梨放下帘子,心里莫名有些不安。
    回到县主府天差不多黑了,苏梨先去看了孙耀,他胳膊上的纱布换了好几茬,脸上有伤,应该是回来以后又发过两回疯,苏梨进去的时候他被捆在床上正哼哼的怒吼着发疯,额头和脖子青筋暴起,眼睛也一片血红。
    看见苏梨进屋,他挣扎得更凶,恨不得能挣断绳子蹦起来咬苏梨一口似的。
    “天气越发热了,尸体放不了多久,再过两日宜下葬,我会给她订口好棺木,你若是想就这么浑浑噩噩过一辈子也无妨,左右这辈子她已含恨而终,下辈子不会再与你有什么瓜葛。”
    说完,苏梨也没管孙耀什么反应,转身准备回自己房间休息,远远地却看见自己房间门大开着,门口还站了个人,门神似的立在那儿。
    苏梨快步走过去,走得近些看清杵在门口的人是张五,屋里还坐着一个人,那人坐在凳子上,翘着二郎腿,身上披着一床青丝缎面的被子,跟尊等着供奉的神像似的,不是楚怀安还能有谁?
    “苏姑娘。”
    张五先打招呼,拱着手冲苏梨行了一礼,他的脸还肿着,说出来的话都嘟嘟囔囔跟含了东西在嘴里似的。
    “我跟管家打过招呼了,他没给你安排活计吗?”
    “没有,管家说府上人够多了,用不着我。”张五老实回答,他身上有种‘不吃嗟来之食’的气质,苏梨也不想上了他的自尊,问了一句:“你会做什么?”
    张五犹豫了一下:“我感觉我应该会一点木刻。”
    楚怀安跟张五大眼瞪小眼许久了,苏梨回来以后又只跟张五说话,他气得要炸,当即嗤笑:“应该会?到底会不会你心里没点数吗?”
    楚怀安语气很不好,他没想到苏梨回京这才几天,就往府里收了一个莫名其妙的人,虽然张五这会儿脸被打得让人难以直视,但身上那股子气质却是掩藏不住的。
    楚怀安还没求得苏梨的原谅,危机感十分强烈。
    张五被楚怀安怼得有点不好意思,羞赧的低下头,很是惭愧,苏梨没有接楚怀安的话,想到马上就要到清明节了,心念微动:“那明日我画幅丹青给你,你先帮我做个木偶吧。”
    “好!”
    张五激动的回答,声音不受控制的拔高,语气里透出欣喜,因为苏梨的信任。
    楚怀安的脸耷拉下去,等张五走了,裹着被子气咻咻的瞪着苏梨:“我也会木刻,之前我还帮你做过簪子呢!”
    “侯爷不会还生着病么。”
    苏梨说着抬手探向楚怀安的额头,楚怀安正闹着脾气呢,没想到苏梨回来这一出,当即愣住,心里的不满全都被压下,小狗似的蹭蹭苏梨的手:“对啊,我脑袋好晕,昨晚一个人睡好冷。”
    他明显是在讨好,额头还是烫的,裹着这么厚一床被子,想来还是怕冷。
    苏梨的心软了软:“药喝了吗?”
    苏梨的声音放柔,习惯了她这两天生气不理人的样子,楚怀安反倒不安起来,掀眸直勾勾的打量苏梨:“今天出门发生什么事了?受欺负了吗?”
    “没有。”
    “那……你不生我气了?”
    楚怀安迟疑的问,手悄悄松开被子,虚环着苏梨的腰,以免她被提醒之后想起来继续生气,好把人抱住不放。
    “我生气做什么,大家都是朋友,没必要那么较真。”
    苏梨一本正经的说,楚怀安的脸顿时垮了下去。
    得,这是还生着气呢。
    楚怀安到底理亏,吸吸鼻子把被子裹好,回到装可怜搏同情的路线。
    时辰还早,苏梨没急着赶他走,兀自走到窗边桌案前研磨画画。
    “你想要什么样的木雕?”
    楚怀安问,苏梨一手挽着袖子,一手提笔着墨:“清明节要到了,我想给二姐铸个木身。”
    苏唤月剩下的尸首一直没找到,这事横在苏梨心中,永远都是结。
    听她提起苏唤月,楚怀安愣了一下,随即敛了神色,认真道:“我还在让手下的人找,会找到的。”
    安珏之前受了不少折磨,许是知道自己没什么好下场,他咬死了不肯松口,楚怀安只能从其他途径再想办法。
    苏梨落笔没有一点迟疑,头也没抬:“谢谢。”
    客气又疏离,堵得楚怀安一口老血卡在喉咙不上不下,只能闷着头走了。
    苏梨一口气画到了后半夜,停笔的时候,手腕有些酸疼,她把画纸拿起来看了看,有些不满意。
    手受伤以后,画画的力道便不如从前了,有些线条画出来总是抖的。
    二姐,对不起……
    苏梨在心里默念,等墨迹干了才把画纸卷起来,用绸带捆好。
    不知是不是画了苏唤月的缘故,苏梨睡着以后梦见了她。
    这是苏唤月离世以后,苏梨第一次这样梦见她。
    梦里光线很暗,一开始雾蒙蒙的像是行走在夜色中,她走了好一会儿看见了一座小城,青石铺成的街道安安静静,一个人都没有,苏梨往前走着,没多久看见了七娘的棺材铺。
    铺子不大,一盏孤零零的灯笼摇晃着,棺材铺子开着,爱扮成老头的少年站在柜台后面,惊恐地看着什么,地上是苏唤月的尸体,脖子被一刀横过,脑袋滚落在地,诡异的是没有血流出来。
    苏梨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她看着二姐尸首异处,心脏好像被人狠狠捣了一下,她想把二姐的尸首拼起来,一个人却比她更快。
    一抬头,场景便变了,苏梨看见一个黑黢黢的山洞,安珏大摇大摆的坐在洞口看着苏梨狞笑,嘴里冷声命令:“把她给我剁成肉泥喂狗!哈哈哈哈!”
    安珏笑得丧心病狂,笑声刺耳至极,山洞里传来苏唤月痛苦的哭喊。
    “阿梨,我好疼!真的好疼啊!”
    那声音像尖刀一样插进苏梨身体,苏梨扑向安珏,想冲进洞里,却在离安珏一步之遥的地方被无形的屏障拦住。
    她过不去,无法阻止二姐受苦。
    然后她听见有个女人轻柔的声音说:“这双眼睛倒是还挺好看的。”
    苏梨猛然惊醒,醒来时天已经大亮,阳光投射在窗户上,晕出浅浅的光晕。
    苏梨抬手揉揉脑袋,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叫人送了热水沐浴。
    这个梦有点太过真实,苏梨醒来以后对梦里的细枝末节竟还记得很清楚。
    吃过早饭,她把那个山洞画了下来。
    山洞周围没什么特别的标记,这种山洞太常见了,也许走遍整个远昭都不一定能找到这样的地方。
    但苏梨直觉这是二姐给她的提醒,她在等自己去找她。
    不过梦里最后一句话让苏梨心悸,她想到了那个时候在漓州看见苏月的那双眼睛。
    为什么梦里那个女人要说二姐的眼睛很好看?
    是她自己臆想了太多,还是二姐在天有灵给她的提示?
    压下乱七八糟的思绪,苏梨拿着昨晚的画纸去找了张五。
    “就是这个,木材我会让人去找,能做出来吗?”
    苏梨问,张五拿着画纸仔仔细细的看,见上面的人物纤毫毕现,心里对苏梨的画工十分惊讶,如实回答:“我会尽力还原,但不一定能做到画上这样细致。”
    “好。”
    “这画上之人是……”
    “是我二姐。”苏梨低声说,眉眼之间有两分哀戚,张五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连忙道歉:“对不起。”
    “无妨,你用心刻好便是。”
    苏梨说完离开,张五回到房间,拿着那画认真的看,只希望能将画上的人刻进脑海,动手时才能做到胸有成竹。
    刚开始看还不觉得,看久了以后,张五的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的被画上那人的眼睛吸引。
    并不是苏梨刻意在眼睛上过多着墨,而是那眼睛看起来竟让他觉得颇为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
    张五皱眉,想要细想,脑海里却是一片空白。
    他连自己是谁都记不得,如何记得在哪里见过这双眼睛?
    是魔怔了吧。
    与此同时,御书房里一片冷肃。
    宫人替楚凌昭上了一杯热茶,袅袅的热气蒸腾而上,模糊了他有些冷硬的眉眼,让他整个人柔和起来,但周围冷凝的空气却在昭示着这柔和只是假象。
    “你想求娶镇国公的义女?”
    楚凌昭问,他刻意强调了苏梨的身份。
    楚怀安今天一大早就进宫了,下了早朝直奔御书房。
    他要等苏梨原谅把婚书拿出来耗时太长了,还得先定下来才行。
    有御赐的婚约在,苏梨怎么跑都是跑不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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