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的枪伤烧一次就结疤了,可能是因为化学毒素,这个伤口迟迟不愈合,“算了,烧几次也没用,”高修想抽回胳膊,却做不到,“已经废了。”
    元贞没说话,拿出匕首和打火器。
    “岑哥为什么不杀了搅海观音!”高修忿恨。
    元贞点燃火焰,从暖黄的光中看着他:“有什么意义?”
    高修一拳捶在桌子上:“给金水报仇,给我报仇!”
    一旁的贾西贝让他吓了一跳,缩着脚躲在床上,这里是逐夜凉跟宋其濂要的房间,或者说,是伽蓝堂暂时征用的,现在整个乌兰洽都在他们的威压之下。
    “然后呢,”元贞说,“火钵给搅海观音报仇,我们杀火钵,全城的人再起来反抗,我们把每一个狮子堂的人斩尽杀绝?”
    火到了,灼烧在皮肉上,然后是压火的刀刃,高修出了一头汗,恶狠狠瞪着元贞:“断胳膊的不是你。”
    元贞收起刀子,拍拍他的肩膀:“对,”从背包里翻出一个药瓶,“可是我笨,不知道怎么安慰你。”
    他看着高修,他最好的兄弟,不敢久看,怕眼睛湿起来不够爷们儿。
    高修明白,越明白越恼怒,胸中仿佛有一把刀,不砍别人,就伤自己:“我这个样子,已经不配在社团有位子了。”
    残酷的年代,大浪淘沙下的御者,残疾几乎就意味着出局。
    药瓶盖子没盖好,从桌上滚下来,就在高修手边,他想去接,左手却不听使唤。
    “岑哥就是独臂,”元贞替他把瓶盖接住,“将来我也会像九哥那样,给你找一只机械手。”
    嫉妒,每一件小事,每一个细节,都提醒着高修,他不健全。
    “你变成什么样,”元贞笃定地说,“我都给你当家头。”
    他说的是未来,他们俩的约定,高修鼻子一酸,赶紧闭上眼,他在御者这条路上还有未来吗?
    元贞不想让他在自己面前落泪,背过身,走出屋子。
    高修一个人坐在桌边,低着头,脊梁伛偻得厉害,贾西贝绞着手指看他,不忍心,轻轻叫了一声:“修哥……”
    高修连忙抽鼻子,把脸转向一边。
    贾西贝蹑手蹑脚过去,不知道说什么,着急地抿着嘴,像高修安慰他那样,温柔地揉了揉他的头发。
    高修没拒绝,相反,他很需要这只手,脸转回来,绷着嘴角仰视贾西贝。
    他们反过来了,原来是贾西贝受了委屈,趴在高修的膝盖上呜呜哭,现在贾西贝则伸着小手,一点点擦高修眼角的泪,擦掉,又流出来,他再擦,无声地重复。
    “修哥,你哭吧,我不告诉别人。”他小声说。
    高修一把将他搂住,用那只孤单的右手,掐着他的腰,抓着他的背,贾西贝疼,但忍着不说,敞开胸口让他把头埋进来,让热泪把薄衫一层层浸透。
    “我们……为什么要离开沉阳……为什么!”在贾西贝面前,高修可以放纵,可以不顾男子汉的面子,“北府、太涂、乌兰洽,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贾西贝抱着他的头,小心的,像抱一个小宝宝:“修哥,既然来了,就不后悔哈。”
    高修抬起头,有几分可怜地看着他。
    “你还有我们,我们会陪着你,给你当手,”贾西贝捧着他的脸,每一句话都像是小孩话,却那么暖人心,“我们帮你端枪,给你摘花。”
    “小贝……”高修用力揽住他的细腰,第一次,体会到了柔情的力量,那么软,却那么强大。
    怪不得,怪不得元贞舍不得他,没有人舍得放开这样的温度。
    嘎吱,门从外头推开,元贞回来,进屋看见他们的样子,愣了。
    高修也愣,立刻松开贾西贝,把他往外推,贾西贝傻傻的,还往他跟前凑,抓着他的手:“修哥,我……”
    “贾西贝,”元贞叫他,“你发烧好了吗,就缠着别人?”
    贾西贝松开高修的手:“好、好了吧,”他朝元贞走去,把流海撩起来,把额头伸给他,“你摸摸。”
    元贞没理他:“熄灯,睡觉。”
    高修起来脱衣服,两张床,他随便挑一张,贾西贝对着脚尖,把外衣脱了叠好放在他的床头:“修哥,我陪你睡吧。”
    高修怔住,看向元贞,元贞在那边摔枕头,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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