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士仪笑道:“赏赐给那些没有家眷的将士们,一则是显示皇上的恩赐,激励将士们,二则向世人证明皇帝与太上皇是不同的,他是个自律自守的人。”
    周婉颔首,“有道理,不过也不能厚此薄彼,有些将士们赐了女子,其他有家眷的则用钱帛赏赐他们。”
    两人商议着具体的做法,下人来报:“皇后娘娘,门外有一位妇人求见,她说自己是皇上长子的生母,姓胡。”
    陆士仪还记得这个胡姨娘,仗着生了儿子,甚至都不把周婉放在心上。周婉面无表情说:“你将她带到后院,找个屋子先安顿下来,派人看着她,别让她到处走动。”侍女答应下来。
    周婉的脸色很不好,冷笑道:“当初皇上被太上皇遣去金营做质子,府中一众姨娘都纷纷离去,连生了孩子的姨娘都要走,我便放走她们,看来知道陛下登基了,这是回来享福来了。”
    “你预备怎么处理?”陆士仪问道。
    “我本想干脆不搭理这人,不让她进府,但一是顾及名声,二是她生了皇上的长子,那孩子被金人掳走,皇上可能会看在那孩子的份上怜惜她,还是先将她接进来只当是养个闲人,但她想要名分、封赐那是不用再想了,而且此生我也不会让她再见皇上。”
    周婉这样处理很妥当了,这位胡氏比起那些比金人掳走,肆意奸~淫的皇妃贵女,她已经算是很幸运了。
    ……
    李简到达应天府后,十分得赵策看重,几乎所有的政事与他商议。李简宦海四十年,经验丰富,他上书赵策,推荐太上皇时被贬的张尧、薛兖二人分别为河北招抚使、河东经制使,让他们招抚河北、河东等地的义军共同抗击金军。
    赵策有些担心,道:“这二人并不显名,是否真有能力?”
    李简朗声道:“皇上,金军第一次围攻开封时,张尧就曾联络五万义军进京勤王,只因太上皇一力主张求和,并不信重他,又将他遣出了京城。河北与河东是天下的根本,大梁绝不可放弃这两地,事不宜迟,请您尽快下诏吧。”
    赵策道:“就按宰相的意思,朕这就下诏。”
    宋淮拟诏书,赵策看过之后,道:“子平,其实我属意的人选是你。”他是希望宋淮能去河东等地招抚义军。
    宋淮沉思片刻,才说:“李简大人能识人,他推荐的张尧、薛兖二人是最合适的,这两人在太上皇时,就主张抗金,在义军中素有名望,我不及这两人。”宋淮资历太浅,名声不显,而且没有功绩,义军根本不认他,他不是合适的人选。
    赵策叹气,“是啊,我也是考虑到这些,再说我这里也离不开你。”诏书的草拟,奏折地对答,以及一些国事的商议,这些赵策暂时都不离开宋淮。
    宋淮劝道:“皇上,李大人一心为大梁,您将大事托付给他,就要信任他。”
    赵策道:“李简的人品毋庸置疑,我只是担心他到底是忠于太上皇,还是忠于我。”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还有一更。
    第85章
    忠于大梁, 但大梁有两个皇帝, 君辱臣死,很多人心中根深蒂固的想法就是迎回太上皇, 尤其是李简这种老臣, 可若是将太上皇迎回来后,赵策置于何地?
    宋淮默然,尔后说:“皇上,不管怎么样,现在最要紧地是对付金人, 昔年太上皇没有听李大人之言, 加强东京防备, 抵御金军,才落到北狩的下场。”金人几乎将皇室所有的人都掳走, 他们知道赵策登基, 必定会恼羞成怒,再次发兵伐梁只是早晚问题。
    赵策眉头紧皱,沉声道:“太上皇昏庸无道, 致使大梁差点亡国, 这样的人哪里配当一国之君,就是死后连祖宗也是没脸去见!”
    “所以皇上你更要虚怀纳谷,重用这些将士们, 让他们看到你与太上皇的不同,人心向背,自然能够看出来。”
    “你说的有道理, 待张尧、薛兖来应天府之后,朕必定加倍礼遇他们,赏他们重金,让他们为我所用。”不过赵策话头一转,“子平,你我是知己,我最信任的是你,我索性就对你说实话罢了,仗要打,但太上皇迎回来对大梁无益。太上皇年轻,而且又是先帝名正言顺册立的皇储,他不会甘心屈居我之下,但他那样昏庸无道的人,我为着大梁,为着祖宗,又岂可把皇位拱手让给他,好叫他继续糟蹋大梁?到时候大梁必定会内乱,一旦内乱,就是外敌入侵的好时机。”
    其实宋淮的意思跟他差不多,这太上皇还是不迎回来的好,这么一个亡国之君,要来何用?不过现在须打着收复北地,迎回太上皇的幌子去联络、组织义军,宋淮想了想,道:“皇上勤勉治国,收复故土后,到时候是民心所向,谁敢不服?届时再与金人谈判迎或者不迎太上皇回来,全在您一念之间。”
    赵策笑道:“子平,这些话我也只敢跟你说。打败金人,收复北地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现在谈起迎太上皇的事情还太早,来,我们来商议部署行军的事情。”
    宋淮所料没错,金人以张邦昌被废为由,再次聚集十万大军攻打大梁。金军补给充盈,再加上上次大胜而归,此刻进攻士气高昂,志在必得,张尧、薛兖率领的河北等地的义军,只有区区两万人,不能抗击。金人一路长驱直入,直奔应天府,其目的很明显是要捉拿赵策。
    魏陶立刻上书赵策,道:“千金之躯,不坐垂堂,请皇上南下杭州避祸。”
    李简立刻反对,质问道:“河北、山东等地已经落入金人手中,现在又将两浙、两淮拱手让人吗?一步步退让,若是金军攻打到杭州,敢问魏大人,皇上又将避到哪里?”
    魏陶反驳,“若是皇上有所闪失,咱们都担待不起。”
    宋淮瞧不起魏陶的言行,却深知赵策留在中原,才能将勤王之师聚集起来,激发士气,一旦南逃,可真真如李简所说,连两淮、两浙都会将会落入金人手中,避无可避,他说:“真宗皇帝曾听从寇准的谏言亲征,大梁获胜,皇上,千万不可南下。”
    魏陶还想说什么,赵策挥手制止他,走下龙椅,冲众位臣子拱手鞠躬,掷地有声地说:“朕必独守中原,希望诸位尽心尽力辅佐朕。”
    众臣忙说:“臣等谨遵皇上之言。”
    ……
    陆姑妈吩咐家人收拾金银细软,陆士仪带着廷璇过来看她,就见她住的正屋乱成一片。陆姑妈不好意思地说:“这里太乱了,我们去花厅喝茶吧。”
    两人去了花厅,乳娘们抱着孩子们走在后面。到了花厅,廷璇与陆姑妈的小孙女润润手牵着手,蹲着地上看蚂蚁搬家。
    陆姑妈笑道:“家里的男孩子太多,都不愿意跟润润玩,现在来了廷璇,润润欢喜得不得了,早晚都想跟廷璇一起玩,士仪,你也该给廷璇生个弟妹了,家里孩子多才热闹。”
    陆士仪道:“当时生廷璇时,伤了身子,大夫说要多休养几年,而且世道不稳,说不定还要逃难,现在也不是生孩子的时候。”
    陆姑妈长叹一口气,“我与你姑父已经打算搬到杭州去了,我总觉得这应天府也不安全,唉。士仪,要不你也跟着我们一起去杭州吧。”
    陆士仪摇摇头,“我与子平才团聚,不想分开,再说金人步步紧逼,就算暂时避居杭州,待金人打到杭州怎么样,难道还能躲到海上去吗?”
    陆姑妈无奈道:“我们家只是普通的平民百姓,只想着安稳过日子,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廷璇与润润还不知道要分开,两人牵着手走过来,陆姑妈将她们拥在怀里,又命人拿来两块一模一样的玉佩,一块系在润润的身上,一块系在廷璇的身上,“保佑你们两姐妹平平安安,长命百岁,以后就算不能常常见面,也能记得这份姐妹情。”
    小孩子也察觉到伤感的情绪来,瘪嘴哭起来,陆士仪拿糖去哄她们,她们嘴里含着糖,又眉开眼笑了。
    陆姑妈感叹道:“还是小孩子好,这转眼间,又开心起来了,不像大人有数不尽的烦忧。”
    陆士仪宽慰她,“皇上留在应天府,应天府必能无忧,更加殃及不到杭州,姑母可在杭州安心的过日子。”
    陆姑妈说:“但愿如此吧。”
    过了几日,陆姑妈一家人就乘船去了杭州,偌大的一个府上只有陆士仪带着女儿居住。金军南下,眼看就要攻到应天府,宋淮与李简布置防线,商讨作战计划,时常好几日都不回府,偶尔回来一次,匆匆见过陆士仪与廷璇就要离开,他也曾让陆士仪母女跟着陆姑妈一家人南下杭州,但陆士仪拒绝了。赵策留在了应天府,周婉与田太后都在,如果陆士仪去了杭州,宋淮在赵策面前怎么说话?难道说他也不相信能守住应天府吗?
    赵策亲自坐镇军中,为将士们助威鼓气,大梁的军队士气高昂,在扬州、镇江一带与金军展开攻势,依靠着水师的优势,竟将金军围困住,金军有十万之数,虽然歼灭了一部分,但金军主力最终逃脱。但这几乎是第一次大梁抗击金人取得的重大胜利,极大地鼓舞了士气。张尧、薛兖率兵夹击北撤的金军,金军死伤严重。
    最重要的收获是捕获了金国的五皇子。
    这位五皇子是金帝最宠爱的贵妃所生,备受金帝宠爱,因大梁在与金人的对战之中,软弱不堪,屡次败北,五皇子轻敌,才被俘虏。
    赵策大喜,让人将金国五皇子关押在应天府的地牢中,派人严加看守。赵策召来臣子,共同商议如何处置金国五皇子。李简道:“遣使者与金人和谈,用五皇子换回太上皇。”
    赵策心里不悦,但面上不露声色,问道:“其他爱卿有没有别的想法?”
    宋淮拱手道:“金帝有诸多的皇子,五皇子只是其中之一,虽然因其母得金帝的喜爱,但金国已经太子,他并非是极重要的人物,用他去换太上皇,金帝应该不会同意。”
    赵策立刻道:“朕也是这个意思。”
    李简义正言辞地说:“皇上,就算是金人不同意,但两方和谈,各自提出自己的要求,再来慢慢协商。臣认为不妨先这样与金人提要求,再看金人是个什么态度。”
    魏陶、张邦昌等人度量赵策的心意,纷纷反驳李简,就连李简一手提拔起来的张尧也出声反对用五皇子去换太上皇,他认为用五皇子换金军退出河北倒更值得些。
    退朝之后,李简脸色很不好看,宋淮与张尧跟在他身后,李简对他们也没有好脸色,道:“君辱臣死,如今太上皇在上京饱受凌~辱,我等身为臣子,理当将他迎回大梁,你二人只知道逢迎皇上,实在令老夫失望!”
    宋淮默默地听着,张尧小声道:“李公,太上皇有今日的下场,是他咎由自取,把他迎回来做什么,难道让他再祸害大梁吗?”
    李简叹息,“若是人人都有你这样的想法,那这天下还会大安吗?”他不愿再见这两人,上车离去。
    宋淮与张尧无奈地互相看了一眼,张尧恳切道:“子平,李公他其实没错,只是未必了得到皇上的喜欢,李公对我等都有知遇之恩,请你务必在皇上面前替他说几句好话。”
    宋淮颔首,“我知道了,但你还是尽量劝劝李公。”
    之后赵策单独召见宋淮,言语中都是对李简的不满,“李简一心想迎回太上皇,他在朝野内外威望太高,如果朕真拿金国五皇子去换河北等地而不是去换太上皇,只怕会引来别人的非议。”
    “五皇子不是金帝,换不回太上皇,不过陛下可用五皇子去换太皇太后,她是您的祖母,您这样做旁人无可指摘。”宋淮建议道。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520快乐哈,晚安,明天见。
    第86章
    太皇太后是先帝与太上皇之母, 同时也是赵策名义上的祖母, 两人其实是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是以赵策从没有想过要用金国五皇子去换她, 不过听宋淮这么一说, 倒也可行,一则堵了李简与其他人的嘴,二则向天下人昭显自己的孝心,这第二点自然是最重要的。
    赵策道:“你说的有道理,朕先派人与金国商议五皇子如何处置的事情。”
    今日的事情处理完了, 宋淮便打算回去看望陆士仪。赵策道:“子平留步, 朕在行宫设宴, 你务必要来。”
    赵策宴请的是张尧、薛兖,以及一些招安的义军首领, 在筵席他表现得极为礼贤下士, 亲自给众位祝酒,拿出钱帛赏赐给众人。他同时再次重申要与众人并肩作战,收回故地的想法, 并感激众人的辅助, 直把众位将领感动得热血沸腾,恨不得以死报答皇帝的知遇之恩。
    宋淮知道赵策这是在收买人心,他要让这些将领心中只有他, 而不是唯李简马首是瞻。众人尽兴而归,赵策也喝得酩酊大醉,周婉带着人过来扶着赵策回屋休息, 赵策躺在床上,抓着周婉的手,道:“皇后,我没醉,我很高兴,总有一日我要收复失地,我会是大梁的中兴之主。”
    周婉拿着帕子替他擦干,柔声道:“皇上,您一定能重振大梁。”
    赵策闭着眼睛,喃喃道:“我俘虏了金国皇子……太上皇不能回来……”周婉捂着他的嘴巴,赵策渐渐睡过去了。
    她看着屋里服侍的铃兰,目光锐利,“铃兰,皇上刚才所有的话千万不可传出去!”
    铃兰心里惊慌失措,面上强作镇定,“娘娘请放心,奴婢一定会把好门户,不会传出去的。”
    金军南下攻打大梁失利,而且五皇子落入大梁手中,两国对峙起来,互相派人使者和谈。
    陆士仪对太皇太后没什么好感,当年这人乱点鸳鸯,差点将陆士仪与齐王凑成一对。齐王的性子都是太皇太后溺爱出来的,这太皇太后回宫后只怕还会闹出幺蛾子。她说:“说句不好听的,若是皇上有什么好歹,周姐姐的大皇子继位,到时垂帘听政的人就是太皇太后了,连田太后与周姐姐都制不住她的。”
    宋淮道:“不会像你说得这样,太皇太后不是皇上的亲祖母,他肯定会有所防范。再说太皇太后已是古稀之年的老人,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影响。士仪,重点不是以人易人,比起大梁的国土来,太上皇与太皇太后都不算什么。金国的五皇子被捉,焉知金国不会恼羞成怒,再次发兵攻打大梁,而且皇上已决心全师北伐,只待万事俱全就会班师回京。”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虎儿拿着一张租契走进来,道:“夫人,这是租契。”
    宋淮问道:“租契?”
    陆士仪把租契给他看,“我把隔壁的院子租下来了,二姐与二姐夫就要来应天府了,这是二姐托我租的。我们现在住的地方毕竟是姑母的房子,姑母临走前再三嘱咐我住着,我不便搬走,但是二姐一家人过来住毕竟不太好。”
    “等二姐来了,你们姐妹作伴就更好了。皇上这次召彭将军来应天府,只怕会让他做前锋,与章绍等人共同守备开封,筹备迎驾回京的事情。”宋淮道。
    陆士仪慢吞吞地说:“只怕二姐与姐夫又要分离了。”
    “彭将军将二姐留在应天,与你互相照应,以解他后顾之忧。士仪,或许有一日我也要带兵打仗,我们总要把金人赶出大梁的土地才行。”
    陆士仪心里一酸,“我都知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你放心,我会好好守着这个家的。”宋淮将她拥在怀中。
    彭安与陆士柔在湖州,离应天府不远,走水路,沿着运河北上,几日就到了应天府。陆士仪两年没有见二姐了,姐妹俩欣喜地留下了眼泪,陆士柔长胖了一些,脸颊圆了,腰肢也粗了些,她不好意思地说:“只从生了破虏,我就一直没有瘦下去。”
    她让奶娘把儿子抱到陆士仪面前,陆士仪把外甥抱在怀里仔细地看他,这个小外甥的模样九成九像彭安,还不到一岁个头就不小,肤色偏黑,浓眉大眼,陆士仪笑道:“破虏长得像姐夫,个头也大,比廷璇一岁的时候大多了。”
    陆士柔怜爱地看着儿子,摸摸他的头发,“我常与你姐夫开玩笑,破虏是男孩子,要是女孩子长成这个样子就可怜了,女儿要像母亲才好,就想廷璇那样,白白软软的,对了,怎么没有看到廷璇?”
    陆士仪道:“田太后喜爱她,派人来接她去行宫玩了,要到晚上才能回来。”
    陆士柔随王夫人进宫见过田太后,唏嘘道:“当年田太后在宫中处境艰难,萧贵妃是何等的风光,如今田太后能享太后之尊荣,萧氏姐妹却不得不屈辱地侍奉金人,人生的际遇真是变化无常啊。”
    陆士仪道:“田太后与娘年纪差不多,但看起来就如同六十老妪,她也是吃了不少苦,姐姐,等你休整好了,我就带你们去行宫拜见太后与皇后,皇后娘娘生的大皇子同破虏差不多大。”
    陆士柔感叹:“想不到周家的婉儿竟然有今日的造化!”
    破虏精神气十分好,躺在陆士仪的怀里不安分,眼睛骨碌碌直转,手脚也在不停地动。陆士仪一时之间竟有些抱不动他,忙把他交到了二姐的手上。
    陆士柔哄了哄孩子,说:“廷璇小时候我带她,乖巧可人,破虏到底是皮小子,这还不会走路说话就这个急匆匆的性子,等大一些了,估计要把家里闹翻天了。”
    陆士仪笑道:“说不定他会子承父业,与姐夫并肩作战,将金人赶出大梁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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