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天成的俊脸涨得通红,奋力挣扎了几次,可尤明许就跟壁虎似的,稳稳贴他背上。如此反复,顾天成终于放弃,趴在地上,不动了。
    他把脸埋在泥土和落叶里,却笑了,说:“明许,我对你的感情,是真的。看在咱俩那点情分上,别把我抓回去,给我把刀,或者直接给我一刀。反正我回去也是死刑,死在这里痛快。”
    却听到女人淡淡地在上方说:“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和我谈感情?妈的,还敢一路撩我。我脑子进水了才会让你如意,就等着回去面对那些受害者家庭,接受法律的惩罚吧!现在你那颗变态的心里,能多半点人而不是畜生的觉悟吗?没人能侵犯别人的生命,你我都不能。不过,在那之前……”
    顾天成还在呵呵笑,俊脸上已满是泥,突然间头皮剧痛,脑袋已被女人提起,他笑得更大声了,尤明许的脸上已没有半点表情,她提起他的脑袋,一把重重撞在地面上,他闷哼一声,鼻骨大概被撞断,血流了出来。
    连撞七八下后,顾天成满脸是血,眼睛半睁半合。尤明许这才满意,低下头,靠近他耳边,轻声说:“是不是比刚才更爽?嗯?”
    第19章
    顾天成被撞晕了过去。
    尤明许手下有分寸,知道顶多给他撞个轻微脑震荡而已。她依然用单手扣着他,手摸到他的口袋里,掏出烟,含了一支,点上,长长叹了口气,微眯着眼,抬头。
    傻子就站在距离他俩几米远的位置,一手捏着匕首,另一只手不知从哪里捡了块石头,一副看情形不对就要扑上来的样子。两人目光对上,他虽蓬头垢面,身上染血,眼泪汪汪,却咧开嘴,大大地笑了。
    尤明许轻笑着说:“傻子。”
    这句他是能听懂的,愣了愣,转而看向地面,又飞快看了看她,再看地面,居然一副生了气不理她的样子。
    尤明许说:“喂,给两根带子,就你之前拿来绑我那种。说你傻你还不承认,明明想救我,为什么还要把我绑起来。差点以为你是另一个无脑罪犯了。”
    他磨磨蹭蹭从口袋里抓出几根束口带,走过来递给她。尤明许一边绑顾天成,一边问:“你随身带着这个干什么?”
    “我不知道呀。”他答,“就在我口袋里。”
    “可你一看就会用?”尤明许飞快地说。
    他茫然地望着她,然后点头。尤明许心想,不对啊,警察扣人都随身带手铐,在车上、顾天成身上还有傻子身上,都没看到手铐。倒带着这种简单方便、罪犯常用的工具。
    “要不我给你绑上两根?”尤明许柔声问,“这样你就可以跟着我,不会乱跑。”
    这下他却聪明了,瞪她一眼,摇了摇头,嘴巴嘟得老高。
    尤明许又笑,也不急。管他是龙是虫,现在都在她手心里,又跑不掉。
    正在这时,林子远处终于响起了警笛声,还有闪烁的警灯。一听起码来了四五辆车。
    尤明许看一眼傻子,他没啥表情,看来没有下意识地惧怕警察。
    她打开手电,朝他们的方向晃,很快就有了动静,看到一群人打着手电赶过来,隐隐还有哭泣声、说话声、呼喊声。尤明许知道,那大概是刚才跑掉的三个人质,被警方发现了。他们被恐惧折磨了一个晚上,现在也终于可以安心痛哭了吧。
    “你的样子看起来好奇怪。”傻子忽然在旁边说。
    “怎么?”
    一抬头,就见他那黑漆漆的眼睛,特别专注地望着自己。
    他却说:“你明明在笑,可我怎么觉得,你看起来有点伤心?”
    尤明许怔了怔,淡道:“瞎说什么,大人的事你不懂。”
    他不说话了,可黑葡萄似的眼睛,还是滴溜溜盯着她。尤明许竟心生一丝莫名的狼狈,被这懵懂傻子盯的,干脆露出个甜笑说:“你过来,我有话对你说。”
    傻子不疑有他,弯腰靠近。尤明许一把拉住他的衣领,两人的脸一下子靠的很近,她一大口烟,就朝他喷去。傻子毫不防备,嘴巴吸了一大口,瞪大眼,整张脸又难看地皱了起来,往后倒退一步,捂着嘴咳了起来,眼泪汪汪。
    尤明许哈哈大笑,踩熄烟头,站起来。
    人来了。
    这一下起码来了十多个人,打头的两个她不认识,应当是本地警察,但后面的就是自己人了。尤明许喊道:“丁队。”
    来人正是湘城岳山区刑警支队队长丁雄伟,尤明许的顶头上司。丁雄伟约莫四十多岁,中等身材,还有点啤酒肚,看起来貌不惊人。两道浓眉下,是一双沉静冷肃的眼。他看了眼尤明许脚边昏迷的顾天成,问:“就是他?”
    尤明许点头:“没错。他已经跟我坦白了,不止杀了四个,是六个。而且他刚才也准备杀另外三名人质。我想他极有可能就是那名连环杀手。”
    丁雄伟又看向她身后:“他是谁?”
    尤明许答:“嫌疑人就是抢劫了他的车,还把他这里撞伤。”她指了指脑袋,“身份不明。”
    丁雄伟盯了傻子几眼,尤明许加了句:“要看看是不是西藏这边的自己人,他出事前驾车在这条公路上,并且似乎知道一些案情。嫌疑人认为他是警察。”
    丁雄伟身边那两个陌生警察说:“我们没有见过他,马上核实。”
    几个人都盯着傻子。
    尤明许心想不好,果不其然,马上就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人轻轻一拉。她转过头,傻子整张脸已经拉下来,低着头,牙齿咬着下唇,又拉了一下她的手。
    “怎么了?”她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问。
    “我们走好不好?”他问,声音很低很弱。
    尤明许说:“你听着,我们不走。这些不是坏人,都是警察,是好人,是来帮你的。我也是警察,他们都是我的兄弟。待会儿会有人问你问题,你全部都照实回答。我们帮你找到你的家人朋友……你的爸爸妈妈,带你去安全的地方,好不好?”
    他想了想:“好。”但还是低着头,两根手指抓着她的尾指不放。尤明许挣了挣,挣不脱:“……”
    好吧,先不管他了,正事要紧。结果尤明许抬起头,就看到丁雄伟那老狐狸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戏谑的笑。尤明许瞪老大一眼,眼神示意:他脑子坏掉了!
    丁雄伟一挥手,两名警察走上来,将地上的顾天成抓起,戴上手铐。顾天成还昏迷着,被他们架走。丁雄伟又问:“他还有没有别的同伙?”
    尤明许说:“暂时还没发现。”
    “他的情况你现在掌握多少?”
    “他自称叫顾天成,27岁,湘城人。曾经是it行业创业者,创业失败,身患绝症。另外据他所说,他失踪的女朋友,也是被他杀的。”
    丁雄伟点点头,打量了她一下,说:“所以你昨天出了无人区,收到消息后,立刻结束休假,往这个方向走,是想跟我们汇合,结果撞上了嫌疑人?”
    “没错。”
    丁雄伟嘴角终于露出丝笑,伸手用力一拍她的脑袋:“运气够好的你!我们正在收包围网,被你一头给撞上了。”
    尤明许也淡淡一笑,丁雄伟拍完后,就看到她身后那身份不明的小子,瞪着自己。
    丁雄伟朝他说:“你瞪什么瞪?”
    傻子不说话,大概也感觉出来眼前这人不好惹,然后他轻哼了一声,盯着尤明许头顶,抬起一只手,轻轻摸了摸,又拍了拍,像是要把什么拍掉。拍完后也不看丁雄伟,抬头看天。
    丁雄伟:“……”
    第20章
    尤明许当没看到,问:“头儿,带医生没有?”丁雄伟看一眼傻子,到底不和他们一般计较,点头,扬声喊道:“许梦山!”就带着手下们四散开去控制现场了。
    然后尤明许就感觉到那两根勾着自己尾指的手指,加重了些。傻子不发一言,很固执。尤明许心里哭笑不得,说:“你小狗啊你。”他只是抬眼看着她,定定的。尤明许收了笑,说:“松手,我是警察,我会保护你。但不能再粘着我了。”
    他低下头,手指忽然一动,原本两根手指,换做整个手掌将她那根细细的尾指握得很紧。尤明许愣了愣,他的手大而削瘦,就是凉得很。他轻声说:“明许,别丢下我。我谁也不认识,什么也记不得了。我会很乖的。”
    尤明许心想你什么时候记得我的名字了?她不说话,但也没有强行甩开他。两人这么静了一会儿,直至身旁有人说:“我看他再流几分钟血也死不了,你们谈完叫我。”
    尤明许的手指几乎是飞一般从傻子手心抽出来,因为实在出其不意,加上旁边有人说话让脑子轴轴的他分神了,居然真的让她成功逃脱。傻子呆了呆,抿着嘴,已是一副很不高兴的样子,瞪向来人。
    来人是个穿着警服戴着警帽的年轻男人,正是和尤明许一个队的许梦山。他身后还跟着个白大卦医生。见两人分开了,他也不废话,对傻子说:“这边坐下,医生给你紧急处理一下。”
    傻子不动,只是望着尤明许。尤明许有点头疼,隐隐也猜出为什么——他被撞傻后醒来,误打误撞跑进她帐篷里,第一眼看到的人是她吧?这是产生雏鸟情节了,把她当成妈了?
    她说:“听话,坐下。”
    傻子这才走到医生身边,在一根断木坐下。医生立刻查看伤势。
    尤明许问:“你们什么时候到西藏的?”
    许梦山答:“两天前。”
    “队里还有谁来了?”
    “能调动的都来了。樊佳也来了,在后头,这会儿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樊佳是队里和两人比较交好的另一名女警。
    “怎么才到?”尤明许笑着说,“老子差点被嫌疑人给阴了。”
    许梦山长得高高瘦瘦的,眉眼平平,不苟言笑。此刻却笑了,说:“得了吧,你能被阴?以为我刚才没看到嫌疑人被揍成的熊样?大雨塌方,很多警力被调走了,这条路根本不通,我们花了好大力气才能这么快赶来。你们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尤明许轻哼一声说:“难怪嫌疑人能在路上逃几天,是他命大。”
    两人又说了几句,傻子任由医生处理伤口,一直看着他们。他尽管不明白眼前突然冒出来的又一个男人,跟尤明许是什么关系。但他感觉得出来,她此时跟之前每一刻都不一样,换了个样子,讲话的语气都不一样了。她很放松,整个人都很松弛。她唇畔那一点漂亮的微笑,是发自心底的。
    那人是她很信任很熟悉的人,是她的同伴。
    这么想着,傻子忽然有一点点伤怀。
    尤明许也察觉到他的视线了,但是不太想理。和许梦山说话时,就能感觉到他一直傻乎乎的盯着。后来她就笑了,刚想转头看看这人到底有多执拗,却听医生“啊”了一声喊道:“哎,你没事吧?”
    尤明许和许梦山豁然转头,就见傻子已从断木上摔下去,直挺挺倒在地上,双眼紧闭,面色苍白。他俩连忙跑过去,帮着医生合力将傻子慢慢扶起。医生探了探傻子的鼻息脉搏,对他的伤势心里也有了分寸,说:“可能是体力透支太大,失血又过多,晕过去了。担架!担架!是条汉子,撑了挺长时间吧,现在才晕。你们警察同志就是硬啊。”
    尤明许和许梦山对视一眼,这时担架来了,几个人把傻子放上去,有人抬到救护车上。尤明许和许梦山跟在后头,许梦山问:“他哪头的?我刚才还以为是个想要揩你油的受害者,竟然是自己人?”
    尤明许说:“还不确定。”又把傻子的来历和案件的大致经过说了一遍,最后说:“他要么原来是个不太听指挥、可能还有点怪里怪气的警察……”说到这里她笑笑,“要么,就是个犯罪刑侦狂热份子,来凑热闹的。要么……他身上就还有另一段我们不知道的故事了。”
    许梦山:“有点意思。”
    看着救护车就要关上门,尤明许又看一眼躺着那人。那么大一只,此时昏迷了终于像个正常的年轻男人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尤明许就注意到,他放在身侧的手,紧紧攥着,好像还想握住什么东西。其实他此时看起来真的是邋遢又潦倒,满身的血污,可尤明许居然看出了一种柔弱可怜的帅气。她看了一会儿,转头望向一旁。
    哪里晓得就在这时,有人赶来了。是他们的同事樊佳,身后跟着两个人。樊佳看见尤明许,露出惊喜神色,和两人打了招呼,就对身后两人说:“这里是最后一个人,你们看看是不是要找的人?”
    尤明许和许梦山都愣了一下。按说这里还是犯罪现场,那一男一女,衣冠楚楚,一看就是不是警方的人,不该来的。樊佳递给他们个眼色,小声说:“头儿让我带来的,上头的意思。”
    三人便不做声,站在一旁。尤明许首先看的是那个女的,三十出头模样,相貌很清秀美丽,穿着黑色羊绒大衣,很有些知性气质。男的年轻些,只有二十四五模样,戴副眼镜,穿着户外冲锋衣,但也透出股斯文气。两人神色都很凝重,隐隐还透出些焦急和憔悴。他俩还不失礼节地,匆匆跟尤明许和许梦山打了个招呼,走向救护车。
    尤明许忽然有种预感——
    傻子,就是他们找的人。
    果然,两人看清担架上的人,全都神色大变,男的趴在担架旁,大喊道:“殷老师!殷老师!”连忙问旁边的医生:“他没事吧?他出了什么事?”
    女的则怔怔望着他,眼泪差点掉下来,喊道:“殷逢!殷逢!”
    尤明许三人皆是沉默。好在那男的看起来理智干练,喜忧参半地对女的说:“先去医院。”女的点头。
    医护人员刚要把门关上,尤明许忽然说:“梦山你跟车。”许梦山连缘由都不问一句,径直也跳上车。
    救护车很快走了。
    尤明许望了一会儿,又看向周围:明韬等人也都先后上了救护车,和她离得比较远,只隐约看到人影。旁边还停着几辆警车,顾天成必然被扣押在其中一辆车里。其他警察们四散开,在正片林子里勘探。天边已经亮了,还不断有警车从公路赶过来。
    这时樊佳笑着说:“我的小姐姐,你一出手就是牛逼,休个假,都能把连环杀手给逮着了!”
    尤明许只是笑笑,说:“他运气不好。那个……殷逢,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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