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月觉得好笑:“您里外将妾身骗了个团团转,有的是好手段好本事,何必在意妾身生气不生气?三天了,您给过妾身一个解释吗?这赴考之事,为何同苏妙说得,同柳公子温御医说得,就是同妾身说不得?”
    废话,同她说了还怎么骗人跟他圆房?
    李景允轻咳一声,低头反省了一会儿,觉得自己也是有点过错的。
    怎么能让她发现了呢,太不严谨了,下回得改。
    望进面前这人燃着小火苗的眸子里,李景允换了一副诚恳的表情,捏着她的手心柔声道:“是爷错了,爷给你赔不是,下回一定先知会你,什么苏妙柳公子温御医,爷统统不告诉,可好?”
    还有下回呢?她都怕下回他直接蹿上天去。
    咬牙鼓了鼓腮帮子,花月甩开他的手,转头说正事:“妾身先回东院了,若是夫人婶婶们问起,还请公子帮忙遮掩。”
    她是不好让周和朔瞧见的,就周和朔绑她去问话那事,这要是个普通奴婢,也就不妨,可若被绑的人变成了李景允的正室,那就很影响关系了。
    李景允也明白她的担忧,扶了扶她发间珠钗,低头笑道:“那爷晚上回去,你可不能再将爷关在屋外了。”
    行,不关他,她关自个儿就是。花月假笑着行礼,扭头就板回了脸,捏着手往东院走。
    裙摆甩起涟漪,上头的青鲤跃然如活,一溜儿地随着她往前游,漂亮又可爱。
    他看得直笑,身子倚在月门边,眼里浮光粼粼。
    “唉哟三爷,小嫂子气性这么大,您还笑得出来呢?”徐长逸凑过来,望着花月离开的方向啧啧摇头,“可不好哄的。”
    “你懂什么。”李景允啐他一口,抱着胳膊笑,“她没甩脸子离开东院,爷这事儿啊,就已经是成了。”
    无耻归无耻,但人是他的了,只要没想着与他鱼死网破,那日子就还长。
    徐长逸似懂非懂地点头,然后努嘴指了指庭里的人:“那个,还被盯着呢。”
    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康贞仲,李景允脸上的笑意褪去,略微有些阴翳。
    他已经给人提过醒了,这是个饵,谁咬谁落网,也不知道是不是沈知落那一伙的人,还要硬着头皮上,误伤了丞相不说,人还全进去了。
    出手相救是不可能的,不是一路人,他至多站在旁边看看热闹,顺便防着自家后院起火。
    “三爷,您选的这条路,自个儿走都不是很稳当,可莫要再管这闲事了。”看他眼神不对劲,徐长逸连忙劝了一句。
    李景允摆手示意他放心,然后起身从台子上拎了壶酒,坐去了康贞仲的身侧。
    “状元郎。”康贞仲一见他便奉承,“年少有为,前途无量啊。”
    笑眯眯地给他倒了一杯酒,李景允抬袖颔首:“常听家父提起,说康大人阅尽人世,颇有胸怀。今日席上得幸相逢,还请大人多指教。”
    “指教不敢当,不过也就是仗着一把年纪了,比你们这些晚辈多看过点东西。”康贞仲与他碰杯饮酒,脸上已是有些醉色。
    他摸了一把胡茬,浑浊的眼里划过一抹惆怅,放下酒杯比划道:“想当年头一回来你府上,你才这么点大,被李夫人抱着,见人就笑。当时你的娘亲还不是这府上主母,主母是谁来着……”
    旁边的人连忙按下他的手,忌惮地看了李景允一眼,小声劝:“大人醉了。”
    康贞仲反应过来,憨厚地笑了两声,不着痕迹地转开话头:“如今三公子是光宗耀祖了,好事,好事。”
    李景允好奇地挑眉:“大人还见过我小时候的模样。”
    “见过,你小时候就招人喜欢,除了你爹,谁不是把你放在心口疼的?”他打了个酒嗝,摸着脑袋道,“你爹,你爹也不是不疼你,虽然——但现在,他还是以你为傲的,别看他总是板着个脸,跟我们几个老头子一起喝酒的时候,没少为有你这么个儿子骄傲。”
    话说得不着五六,李景允却是听得懂,似笑非笑地捏着酒壶,眼底一片晦暗。
    旁边的人七手八脚地将康贞仲扶住,另一个人小声与他告罪:“康大人最近烦心事多,喝点酒就喜欢提旧事,状元爷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李景允抿唇垂眼:“当长辈的,自然是爱说什么便说什么,小辈哪有上心的道理。”
    说是这么说,脸色却不太好看,一副被人敷衍后的不爽模样。
    康贞仲身边的人急了,左右看看,低声与他道:“这不是小人说场面话,康大人最近像是犯了太岁,连连倒霉,遇着好几回要命的险事,连府门都出不得,要不是今日贵府这宴席,大人是要去请人做法除晦气的。”
    脸色稍霁,李景允道:“这倒是晚辈的不察,耽误大人了。”
    “哪里哪里。”那人赔笑。
    不动声色地起身,李景允回到柳成和面前,低声吩咐了两句。
    柳成和恋恋不舍地放下吃了一半的鸡腿,转头去找人。
    李景允回到了太子跟前,太子面前的酒没动,只听着庭前弹的曲儿,一双狭长的眼微微眯着,不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下头伺候的人都战战兢兢的,见着他来,连忙让了位置。
    “殿下。”他往那将满的杯子里斟了一滴酒,抬眼道,“那曲儿弹得不好。”
    周和朔看他一眼,轻笑:“他弹的是《忠君令》,男儿白骨为明君,何处不好?”
    李景允摇头,捏了筷子往桌弦上轻轻一敲:“此一‘君’字,是为无上帝王,但放词曲里唱,到底是窄了些。景允拙见,‘君’当改为‘主’,社稷明主,男儿都当效之。”
    神色和缓,周和朔瞥他一眼,轻轻哼了一声。
    众人都没听懂其意,只瞧见方才还绷着的太子殿下,突然松了一身怒意,开始与三爷谈笑了。
    “这是怎么的?”苏妙拉了拉温故知的衣袖,压低嗓门问,“什么君啊主的,我没听明白。”
    温故知满眼敬佩地唏嘘:“不用听明白,表小姐只消知道,三爷这一张嘴,只要是个人,就没有哄不住的。”
    苏妙恍然,然后揶揄地道:“我要去告诉表哥,你说小嫂子不是人。”
    “……”温故知哭笑不得,“小祖宗饶命,我可惹不起这一茬。俗话说一物降一物,三爷这么厉害,总要有个能收拾他的人。”
    还收拾呢,苏妙撇嘴:“小嫂子是个嘴硬心软的,也就生生气。”
    “这就是表小姐不懂了。”温故知摸了一把自己下巴上不存在的胡须,老道地摇了摇头,“搁有的人身上,这生一生气,也够三爷受的了。”
    旁人生气,珠钗锦缎银子,总有一样能哄个眉开眼笑,可嫂夫人是什么人那,要哄她真心实意地原谅这一遭,温故知想了很久,没个对策。
    流水席摆的是三天三夜的排场,府里直到半夜都还有人饮酒对诗,花月早早收拾好自个儿,躺在东院的侧屋里睡下。
    她将门窗都上了栓,以为万无一失。
    结果子时一到,一把软剑从门缝里伸进来,轻松地就挑开了卡在上头的门栓,接着李景允就带着满身酒气卷进来,坐在她床边就怨:“不是说好的不关门?”
    额角一跳,花月转过身背对着他躺着,闷声道:“妾身说的是不关主屋的门。”
    “这不是主屋吗?”他茫然。
    “爷喝醉了。”她轻哼,“这是侧房。”
    “你才喝醉了。”他将她捞起来,半拥住哼笑,“你在的地方都是主屋,都不能关门。”
    花月觉得牙酸,伸手捂了腮帮子冷眼道:“这些话您还是留着去哄别的姑娘,她们肯定受用。”
    李景允摇头,抵着她的脑袋晃来晃去:“就你了,没别的姑娘。”
    情至浓处,当真话都只会捡好听的说,花月撇嘴,又觉得懊恼。自个儿是当真蠢呐,嘴上说不信他,可回回都被他骗,还圆房呢,还生孩子呢,就连拜个靴子,也是她自个儿干出来的蠢事。
    眼下再听他说这些,她更气了,倒不是气他信口开河,而是气自己不争气。
    耳根子怎么就这么软呢……
    “你是不知道,陛下有多喜欢爷。”他真是醉了,抱着她哼哼唧唧地开始说,“朝堂上头,那么多人听着看着,陛下说要给爷在这京华新修一处宅子,命人去运观山的土,一车一车地运来,给爷修宅子。”
    “观山是什么地界儿啊,平日里没人上得去的,那地方土好,当今最受宠的姚贵妃想用观山土修观月台,陛下都没允。”
    神色一动,花月突然扭过头来看他。
    面前这人眼里醉意醺然,漆黑的眸子看下来,深情又动人。
    “爷带你住新宅子,可好?”
    心头微跳,花月抓着他的衣袖,不确定地问:“观山吗?观山的土?”
    他像是没听见,迷迷糊糊地低下头来吻她,花月有些走神,被他吻得轻轻一抖。
    “你想要的,爷都会给你。”他含糊地呢喃,“爷是当真想跟你过日子的。”
    只说了这一句,他身子就沉下来。
    花月愕然地搂着他,瞳孔望着房梁出了好一会儿的神,才反应过来将他扶上床,脱了靴子盖好被褥。
    那话,是什么意思?她想要的,他都会给?
    她觉得好笑,低头去看他熟睡的脸,又情难自抑地觉得心动。
    他哪里知道她想要什么,就算知道了,又怎么可能给。
    摇摇头,她伸手抚了抚那好看的轮廓,安静地等了一会儿,等他睡得沉了,才轻手轻脚地起身下床。
    霜降在前庭忙了个半死,匆忙过来见她的时候,眉眼间尽是疲惫。
    “见了鬼了。”她小声嘀咕,“我分明是送了消息去冯大人那边的,但他没来,方才刚有人回话,说消息没传到冯府,大人不知情,这已经是错过了最好的机会了。”
    康贞仲只在将军府吃了半个时辰的宴席,就因醉酒胡言被人送了回去。
    遗憾地叹息,花月道:“这人还真是命大。”
    顿了顿,她觉得有点不对,拉了霜降的手问:“你让谁出去递的话?”
    “贺老三,回回都是他,您放心,他是绝对不会出什么岔子的。”霜降想了想,“许是递出府之后谁弄丢了,反正写的是密信,旁人捡去也只当是一张寻常采买单子。”
    迟疑地点头,花月瞥了一眼侧房里的人,摆手让她下去歇着了。
    直觉告诉她,好像有谁在拦着不让她对康贞仲下手,但没有丝毫证据,也可能只是她多想。
    李景允若当真知道她在做什么,定是要将她赶出府去的。
    沉吟片刻,她进屋躺回他的怀里,慢慢闭上眼。
    ***
    沈知落也是来了这宴席的,只是敬了一杯酒就走了,与苏妙连面也没见上。苏妙也不急,总归婚期是近了,让人追上他的马车,塞给他一包炸油酥。
    “这么腻的东西,也亏她喜欢吃。”沈知落嗤之以鼻,连打开也不曾,径直塞进了衣袖。
    他坐在车厢里,旁边是愁眉苦脸的孙耀祖和老神在在的常归。
    孙耀祖也不在意他藏什么东西,只道:“郑遇是重要的线人,他一进去,咱们这联系断了好几条,本来想拉着那几个贪生怕死的人共事就不容易,这一出事,他们全急着撇开关系,眼下该怎么是好?”
    常归哼笑:“急着找康贞仲的麻烦干什么,生怕人家不知道你们寻仇来了?”
    “这是我要找的吗?是他的位置本就重要,他一死,底下那几个人也能趁机夺权,于咱们都是有利的。谁想到前头的薛吉会让他们起这么重的戒心啊,薛吉也不是咱们动的手。”孙耀祖叫苦不迭。
    常归很好奇:“你们没动手,薛吉怎么死的?”
    孙耀祖犹豫地转了转眼珠子,想说也许是小主,可想想小主那不争气的模样,还是懊恼地摇头:“不知道,国师倒是出出主意,怎么把郑遇给捞出来?”
    沈知落不甚在意地摆手:“太子盯得紧,咱们最近最好别动手。”
    常归跟着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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